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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刘晏僧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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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荣,吾这样做是叫你记着:其一,这个看来惨兮兮的伤处,你阿父不论有否亲见,心中都没有任何动摇,更无迷惑;其二,既要牢牢记着圣上鞭打你的痛楚,也要记着为父刚刚这一扯之痛。”

    郭威将那撕坏的衣服一脚踢开,续道:“一个人一边要其父作自欺之举,还扯什么为天子、什么黄河清之类的狂言,那简直连混话都算不上,只是些昏话、屁话。你记住了?”

    “儿记住了。”

    郭荣低下头,万万料不到,父亲居然在此时为刚刚的狂言发作起来,他强忍疼痛跪在地上,字字停顿的说出这四个字。

    “抬起头看着我!”郭威喝道。

    “好吧,正如你适才所言,在外人面前,那些伤势,的确不可张扬。”

    郭荣咬着牙点了点头,无意中触到父亲的逆鳞,这在往日的秘密畅谈中尚未有过。

    “怎么不说话了?你想要告退?”郭威离开案子,改坐在了屋子中间的一座虎皮交椅上,他将左腿搭在右膝上,眼前的儿子则摇了摇头,“回父亲,孩儿并没想告退。”

    “那个刘晏僧,他走了没有?”

    “儿子刚刚进来的时候,他还在外面候着,奉超在陪他说话,眼下又不知道走了没有。”

    郭威站起身,慢慢走到门口,郭荣则依然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来人!”

    郭府的管家战战兢兢地走过来,他下意识的瞄向屋内,要看里面的情况,郭威冷言道:“谁让你进来了?去看看门口那人走了没有,若是还在,让他立刻滚进来!”

    “让……让他进这里?主公不去正堂等他么?”

    那管家见主人瞪了他一眼,慌忙连告罪带唱诺而去,郭荣见父亲走回里屋,不由奇怪起来:“孩儿衣冠不整,不便面见刘帅吧?”

    “今日先叫你来,倒是也让你欣赏欣赏这个刘帅,”郭威指了指旁边的大屏风,“躲到后面去,不准出声。”

    郭荣紧咬牙关,强忍着后背的痛楚蹒跚而去,看到他的背影,郭威又有些痛惜起来。

    他心中明白,郭荣胆子太大,虽在外人面前处处谨慎,但内心却野心暗涨。

    郭荣有许许多多的优点,身为军人的他,却能够爱读书,有仁心,苦黎民之苦、乐下属所乐。

    但是郭威最爱郭荣者,即是他那种野心,那种表面恭谨,实则“愣头”的本色,然而在他看来,当郭荣说出“我为天子黄河自清”这句话时,意味着一个人心魔既生,早晚惹祸。人不论如何谨慎,却总有不设防的时候,就好比今日和自己这种毫无顾忌的对话。

    郭威自己有无这称帝的野心呢?

    或许连枢密使自己都不可能知道吧……也许某天晚上曾经想起过,早上又自觉可笑,第二天则扔在脑后。

    或许他真的有这种念头吧,和历史上所有枭雄一样,人会将其裹在自己的潜意识之中,只以“他日成大业”来作模模糊糊的替代说法。桓温不是如此吗?曹孟德不是如此吗?每一个天下英雄正在崛起之时,难道不是皆如此吗?

    郭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即使处于内心不设防时,他亦不可能冲口而出。

    “成大业”和“得天命”,这两个短语如此近似,然而却又如此天渊之别……

    刘晏僧满腹狐疑的踱进内室。

    “末将见过郭枢密,这……”

    忽见地上有血迹,枢密使的脚边则扔着半截鲜血淋漓的上衣,这下可吃了一惊。

    “枢密家事,末将不宜过问,然末将是想……子女虽有过,下手过重亦非……亦非好事……”

    “坐吧刘帅,你心存仁善,乃儒将也。吾之家事让你来说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老夫自然要听。”

    郭威背着身,用不冷不热的语调回了他这一句,刘晏僧虽见不到他表情,不过这话头听来很是缓和,于是大松了口气。

    不料当郭威转过身时,却忽儿满脸怒容:

    “惜尔心善所结之果,即是我手中这个东西,给我仔细看看吧!”

    一卷文书被郭威劈头扔了过来,刘晏僧展开后眯起眼睛,就着昏暗的灯火飞速浏览,里面竟然是一份参自己的奏疏,他看了不一会儿就浑身颤抖,不由抬起右手,擦拭起脑门上的汗水来。

    “这几天你还在驿馆里傻等着朝廷觐见呢吧?”

    “这奏疏没有署名,难道是匿名上奏的?”

    郭威摇了摇头,眼睛微微一翻:“如今推官的转奏,哪里还有匿名?写这份奏疏的,是你邓州的判官史在德。哼!这就是你用的小人!既是还被蒙在鼓里,我也就叫承旨司的人誊抄了一份,拿与你看看。”

    “这……”刘晏僧急道:“马步院附署屠牛事结案时,下官之身已离开邓州,邓州的刺史、团练皆可作证啊!”

    “作证?谁作证?作什么证?你叫手下的人给邓州刺史递了手书,现在那手书被胡栾者扣着,许是他蓄意不出示,许是他暗地里销毁了,究竟你下的什么令,胡栾者先是含糊其辞,后来一口咬定是照你的意思去办。

    郭威叹了口气:“给你递文书的那个县尉现在还在来京路上,找不到人。人家参你私纵屠牛犯,若是罪名成立,将来什么下场你可明白?”

    郭威弯下了腰,凑到刘晏僧耳边,逼紧了嗓子道:“死罪!”

    刘晏僧之前在驿馆里和其他相熟官员攀谈,已经听说朝里要提拔自己,作新都留守。

    来京这两天,他却为另一件事发愁:多日前夜晚春雨转雪,每一想到朝廷要加征羡耗,等到夏收筹两税的时候哪里变出这些钱粮?他甚至开始提前考虑激起的民变要如何弹压。

    此时他非常明白:自己是郭威一派立陪都的重要棋子,如果自己有罪,整个陪都之议当然也就为此事而蒙上阴影。现在只有盼着郭威、王章能够联名保自己了。

    “这份奏本尚且未达天听,”刘晏僧又擦了把汗:“当今之计,是否要先压下来?争取时间,到时曹正到了京,自然还有办法。”

    “曹正?哦,就是王祚所谓的什么“冷樽”,那个贬到南边那个罢。史在德这个奏本是明发的,到了明天未准连邸报上都有了,压下来?你到哪里去压?”

    “胡栾者!”刘晏僧终于咬牙切齿起来,“都是那个胡栾者!案子都是他判的,当初我发手书,原本是催他判所有屠牛案犯竭尽斩立决!该杀的是胡栾者!”

    郭威一听此言,先是一愣,而后嘿嘿一笑:“哦?原来你当初递的手书,倒真是个杀头的令。你还要杀胡栾者?为什么?”

    “他一意孤行才闯下了祸患,如今事情生变,就绕了枢密的大计啊,下官和他对峙,定要朝廷绞了这个奸贼!”

    郭威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个段子般:“刘晏僧,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若是把那些饥民都斩了,莫非朝廷就要给你表彰,说你忠勇体国不成?”

    刘晏僧一愣:“枢密何出此言?”

    “这个案子牵扯着西京洛阳宗庙的祭祀采购鼓皮,本来就是可判可不判,不论如何皆要两头不落好。京城那个大相国寺,原本就连着当朝太后,太后则连着武德司李业。”

    郭威又叹道,“大相国寺另一边又连着会善寺,会善寺则牵扯了邓州寺产和判官史在德。你要是杀却饥民,到时武德司反咬你个滥杀无辜,你还是得死,死得更痛快,到时朝中清流咬你,小人落井下石,真真宛若丧家之犬!”

    郭威偷偷瞄了一眼屏风之后的郭荣,见他也在皱着眉,思虑此间情势。

    “等着弹劾你的御史,各等推官们,早就各司其职了,到时随时择机两头发难。当今圣上只要先不作态,到时看情势走向,再出圣裁取你性命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刘晏僧干脆掏出手帕,擦起汗来……

    “饶过那些饥民,待案底送刑部大理寺复审时,朝里自有人帮你分辨,若是滥杀无辜,那就一步踏空。胡栾者是奸贼?他饶了那些饥民,又把你那混账手书扣下,分明是救了你啊!”

    刘晏僧偏着头,紧攥的双拳也松开了点。虽说他对胡栾者的怨气依然没有完全消去,但郭威的话想来确有道理。

    “那个什么奎星,你们如何称之来着?”

    “回枢密使?下官唤他作成奎远。他应该正一路赶来,不日即至京城。”

    “明知他在邓州刺史大堂现了形,你们却对之毫无接应,更无应变之策。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如何对天下人交代?”

    “末将出发后得知了屠牛案的全部情形,故遣人翻头回邓州,让他们派人接应过,也不知能否赶得上。”

    郭威哼了一声,他对前些天许州刘信的暗中搜捕并不知情。但也明白许州的危险,知道朝廷早就有人盯上了邓州的事。

    “王学士这边知贡举的事,你们也要有所准备。至于这个未来的南都留守……”

    郭威发现刘晏僧全身皆如老僧入定般,甚至止住了呼吸,刚要继续说下去,忽而余光所见:屏风一旁的郭荣有所动作。他见刘晏僧尚且垂首聆听而见不到自己的动作,连忙瞟向那边,只见郭荣飞快执笔,在一根梁柱上写下七个字:

    “去其罪尔削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