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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一午后,承远、石守信一行抵达汴梁五代旧城的正南朱雀门,他们事先先向城外的进奏院驿馆报了到,等了两个时辰才得入城。进城后不久,眼前就是那穿越城南浩荡东去的汴河了……
城中轴的汴河桥处,几位穿着服饰不等的官人正立于桥头,看来似在等待他们,中立者是个肥肥白白的内监,右首一人昂首冷面,正是等着要给他们接风的曹正。
“成奎远接旨。”
“臣成奎远请陛下圣安。”
“圣躬安。”见承远恭恭敬敬的下跪行礼,内府令徐敏用高亢敞亮的嗓音宣读:
“门下制曰:朕承大佑宝图,历观王兴弼辅,甚悉宗室德备之要……(中略)……端明殿侍读成奎远,德正端勤,才具齐敏,前奉太后钦命连理肃宁县主,功高于宗室国朝,朕心慰之,特封门下散骑常侍,授正五品上冠带,钦此。”
“谢恩!”
承远心道:“果然是要等娶了妡儿回来‘复命’,这五品冠带才正式得着了,话说看这圣旨的意思:本人娶个娇妻和他共度几个良宵,居然就‘功高于国朝宗室’了,天下竟然还就有这等好事?是了,延续皇族血脉,坚实皇亲宗室队伍,这在过去的逻辑上倒也说得通……”
他接了旨意和徐府令恭维了几句,再往他怀里塞了些或为金或为玉的玩物,都是些小物件,方便换钱的。这样一来大家自然就都是笑脸相对。
牵马过了汴河桥后,一行人由曹正引路继续北行。承远眼见曹正路过郭府而未入,紧接着骑行了老半天,竟然继续直奔北门而去。
承远奇道:“曹公何往啊?咱们这是要穿个糖葫芦,又要出去了?”
曹正冷冷道:“你来晚了,郭枢相今早领了护圣、奉国二军,已经开始北上了,郭牙内领兴捷军因为要殿后,故而稍晚开拔,这才让我到汴梁城南边去等你。”
“好险啊,差点等不及!”承远轻轻吁了口气,忽然一愣道:
“郭枢相?难道……”
“没错,”曹正点了点头,“大帅被保留了枢密使衔,再加同平章事衔,现在不能叫郭枢密,要叫郭枢相了。”
承远咂了咂舌头心道:“他果然离大白脸曹操越来越近了……”
出了武将征伐前必出的安远门不到三十里,果然眼前现出一片的旌旗招展,承远见这支队伍盔甲鲜明,兵员精壮,果然不愧为禁军几大主力部队之一,而且随行的非战斗人员也比比皆是,到底是殿后的后军,要承担起许多后勤相关的工作。
驻扎地正中间一座大帐篷,是为后军兴捷军大帐,承远适才听曹正说过,自己已被主帅郭威授以兴捷军“权知行军司马”一职,他知道曹正暂且做了正七品的录事参军,这样一来曹正虽然比当初做内乡县尉时升了一点(注1),不过现在自己反而成了他的上司了……
因此眼见一旁的曹正恭恭敬敬的请自己进入,承远忽觉自己犯了尴尬症,简直是一脸的不好意思。
一进后军大帐,承远见两旁站了几位将领,皆整齐肃立。正中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将军正坐在中央的交椅上笑吟吟的看着他,正是新任兴捷军指挥使郭荣。
“终于来了,成奎远,”郭荣伸出右手食指隔空点了他两下,“你还真是天降的星宿,来得真叫可丁可卯呵!”
身旁的禁军众将都笑了起来,承远尴尬得只想挠挠后脑头皮,好在他终究是忍下了这个动作……
“属下成奎远,参见郭将军,”承远单膝跪地行了个干净利落的拱手礼,“此来仓促,还望恕罪。”
“无罪,免礼。”郭荣点了点头,“既然是头回进入大帐,那本将就为你介绍一番。”承远所任的权知军司马算是因大军出征而委的临时职务,朝廷给他的正职本来在门下省,但毕竟他算是主将的重要参谋,因此和军中将领互相认识一下这是必须的。
郭荣伸出一只手臂指向右首一位长须将领:“这位是兴捷军右厢都指挥使,叫尚洪迁。”
“见过尚将军。”承远又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对方微笑着点了点头。
“嗯……然后是左右厢的几位都知兵马使,”他将几位都头也都给承远认了一遍,其中角落里一个俊俏的将领被郭荣特别着重介绍了一下:“这人是我的妹夫,叫张永德,你们可以认认。”
承远眼前一亮:“原来他就是那个未来的都点检驸马都尉!英武挺拔如此漂亮!”
人都认得差不多了,最让承远欣喜外加莫名其妙的是:大家对自己这个新入伙的人态度都颇为不错,甚至可以说——他们都显出一股非常明显的亲近之意。
“只可惜有个人死活不愿见你,”郭荣摇了摇头,又叹息了一声:“他即是左厢都指挥使李洪信。”
承远心中一凛,已明其意。原来这李洪信是李太后的胞弟,李业的胞兄,一个月前正是自己设计预言日食,这才害了武德使李业的一根小拇指,李洪信当然要对自己咬牙切齿……
郭荣的兴捷军属于这次出征的后军,因此他还要帮忙组织大军的后勤供应。西北行军毕竟不像东征,缺乏漕运的支持,因此本年夏粮征缴后在户部侍郎范质合理的安排下,朝廷一直源源不断的将物资分批运至郑州至河洛周边的几个重要大粮仓,以后的事,就是郭荣要和随军转运使商议调配的优先层次,以及前方粮道一线周边筑堡的安排。
身为重要参谋官的承远在帐中观摩着郭荣的调配,暂时还帮不上忙,他知道自己要暂时忘记这种插不上话的尴尬,集中精神尽快的学习各种事项和知识。
等大家拜别主将的时候,天已近黄昏了,
“你给我留一下!”郭荣一边收拾案上的文书,一边虚指了一下承远。
直到人都散干净了,郭荣才皱着眉头,笑眯眯道:“你可真是好福气啊,成奎远。”
见承远一脸僵硬地笑笑,他又站起身继续说:“大家都知道你此番去许州,要么遭个大难死于非命,否则就是天作之福了,如此看来你运气不错毫发无伤的回来了。”
“郭将军取笑了……属下真是惭愧得紧。”
郭荣听到承远说完这话忽然长叹一声,不由忍俊不禁起来:
“哈哈……果然没错,不论哪个男子若要和肃宁县主离别,只怕都是你这副嘴脸,”忙了一整天的郭荣一边让下人捶了捶自己疲惫的腰背一边说,“不要说你,知道刚刚那个张永德吗?两年前他偶然见了肃宁县主两回,哎呦那个茶不思饭不想啊……结果后来娶了我郭家的四妹,嘿!倒像是退而求其次了一般。”
他说完便爽朗的一阵大笑,承远也只好陪他一起笑笑。
“你可知父亲为何把你扔到兴捷军吗?”
“哦?原来属下得以入兴捷军任职并非因来晚了,而是枢相有意为之?”
郭荣点点头:“成奎远你要知道,兴捷军并非前朝禁军既有的军号,而是我大汉新设的。”
承远听了这话依然摸不着头脑,关于五代时混乱的禁军军号,他当初上学时就觉得十分令人头大,像郭威这回统领的奉国、护圣这种后唐以来一以贯之的著名部队,承远当然熟悉得很,后周征淮南的“龙骑直”因为听起来帅气,那也算印象深刻了,还有控鹤、龙骧这两个后梁开始的军号也容易记住,其他的那些真是很难从长期记忆里随时“调档”说出来了,尤其是《十国春秋》里记载的那些小国禁军必须有些提醒才能想起来……
郭荣则继续解释:“成奎远,要知道这支兴捷军虽然还算效忠我父,但其中依然遍布着当年前任主帅的班底,而兴捷军当年的领军之人,正是今天的忠武军节度使,西平王刘许州。(注1)”
承远恍然大悟:“怪不得刚刚军议时众将皆和自己亲近,自己到底是大家老长官的女婿,还是郭家的红人。再加上妡儿这小姑娘恐怕从小都是人见人爱,自己成了她的夫君那可真是好处多多的……”
想到李业断指,又想起李太后赐婚的懿旨,承远心道:“你李家每回要算计我时,最终都反而助我加官进爵,又或是成家立业,我这四木禽星的命数和妡儿绝不犯冲,反而倒把你李家克得一愣一愣的……”
看看现在的兴捷军,承远又冷笑起来:“回头那个恨死了我的左厢都指挥使——太后的弟弟李洪信,兴许也反而会保佑我芝麻开花节节高吧?”
承远又偷看了一眼郭荣,少帅正英气勃勃的眺望着大帐之外的天空:
“郭威这回让我入驻此兴捷军,哪怕我屁都不会起不到什么作用,那至少也能帮着郭家,加快速度让这支最为精锐的歩军彻底吞入郭荣肚中,好你个郭威,真是好手段!”
注1:小县县尉正九品,曹正是大县县尉,官居从八品。唐五代的县尉升至录事参军的概率大概百分之三十几。
注2:见《新五代史》卷十八:高祖镇太原,以信为兴捷军都指挥使,领义成军节度使,可见早在刘知远坐镇太原为郡王时,兴捷军就是刘信的老班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