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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得安专注的往窑口送柴。柴是已经干透了的杂木和松杉枝叶.,不用折也不要管大小,一把一枝的只管往火膛里填就行,火光熊熊的,发着“噼里啪啦”的轻微炸响。
刘得安是刘书记的大侄子,刘映华的长子。今年二十五了,比曾庆富的满女曾素莲大一岁,两人自小学到初中都是同班同学,初中毕业后又一同上了二年农高,再一同回村务农,虽然俩人一家在四队,一家在七队,但相隔也就两里路,每天总能见上一面。
男的英俊,女的漂亮,两人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各怀情愫。村人都玩笑说他俩是很般配的一对金童玉女,双方父母也都黙认,只是他们年龄还小,双方家长都未提及婚事。
五年前,也就是两人回村务农一年后,刘映国从公社弄了个推荐上工农兵大学的指标,他想让十九岁的侄儿刘得安上大学读书,然后捞个铁饭碗。
刘得安兴奋异祥,十八岁的漂亮大姑娘曾素莲却黯然神伤的以泪洗面,躲着不再见他。托人对他传话,说道他日后毕业就是国家干部,她这个农村黄脸婆肯定配不上,到时他也会后悔,长痛不如短痛,早点断了念头,免得日后更伤心。
两人从六七岁一起入学,相处了十多年,刘得安对曾素莲十分了解,知晓她志大心大,向往外面的世界,一直想跳出农门,苦于是没有机会。对于他能有这样的机会,她肯定也是高兴和羡慕的,只是自己家父母兄长均是普通农民,这样的机会和她无缘。她这样做并非不喜欢他,他晓得她此刻一定躲在某个暗处伤心流泪。
一夜无眠后他做出了他人生的第一个重大决定:把这个指标让给她,自己去当兵。如果家里反对,他宁可舍弃这个指标,决不去上学。
此语一出,全家哗然。经过激烈的争论、议论和讨论,刘映国同意了,只是他末了对侄儿说了句话:哈巴崽呀,但愿你日后不后悔。
天上掉馅饼,曾庆富欢喜得嘴巴咧到了耳朵根,曾素莲更是感激涕零,主动提出在她去上学前和刘得安先举办个订婚仪礼,把两人关系确定下来,让双方家长放心。
那时的乡下,订婚和结婚的差别只在一张薄薄的结婚证。订婚基本等同结婚,只是不能同房。悔婚会让人耻笑和厌恶,会让家人抬不起头。
就这样,曾素莲跳出农门,以工农兵大学生的身份,进入阳洲师范大学学习。三个月后,刘得安如愿的当兵去了部队。
第一年第二年都一切平安,寒暑假曾素莲回来后,在刘家的时间比在自家还多,刘家老少都很喜欢她这个漂亮活泼的未来家人。曾庆富为此十分欣慰。
变化是在第三年。曾素莲暑假时在家不到十天就走了,寒假没回来,连过年都未归家。一时闲言碎语四起,都说是曾素莲喜新厌旧。曾庆富心里着急,亲自写了一封信给刘得安,要他请假回来探亲,去学校找女儿回来领结婚证。
刘得安果然请了探亲假回来,曾素莲也回来了,俩人亲亲热热,谣言不攻自破,两家都放了心。毕竟刘得安是现役军人,除非曾素莲舍弃前程,不然的话谁敢破坏军婚?
前年冬刘得安复员退伍了。当兵四年,修了四年铁路,没能像堂哥刘得文一样穿上四个兜的军官装,只能回家继续修地球。自他复员回来后,曾素莲就一直没回过家,过年也没回来,正月里来了一封信,提出分手,并反复道歉。此后则信也不回,刘得安去学校找不见人,曾庆富气得病了一场,让儿子陪着去城里找,也没见着人。回家后宣布断绝父女关系,永不许坏了良心的不孝女再回家门。
当时的风气很好,悔婚比赖账更为可耻。更何况他们这种情况?简直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曾庆富燥得三月未出门,刘得安也承受不住,闭门在家躺了几天,出来后胡子拉碴的又黑又瘦,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如今事情过去一年多了。曾素莲毕业在城里当老师,上半年更是传出婚讯,据说嫁的是市革委会的一位干部子弟。曾庆富严令家人不许去城里参加婚礼,为此老伴哭肿了眼睛。
缓过来的刘得安一直沉默寡言,他对曾庆富老两口并无怨言,还主动去了他家几次,反而劝他们别放在心上,要让女儿回娘家,毕竟血浓于水,不能因为以前的事断了她的娘家路。并说他已不怪她了,只要她幸福就好。感动得曾庆富两口子热泪盈眶。
刘家春季里也为他另说了一门亲事,计划是明年迎娶进门。听说他不太乐意,迫于家里压力,勉强来往着。
处暑时节,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好才山区的夜里有些凉了。看着在火光映照下满头大汗,一脸污渍的刘得安,吸着旱烟的曾庆富心口隐隐有些作痛。
他本以为彻底得罪了刘家,从此会老死不相往来,谁晓得这后生仍然还去他家,依旧还叫他“伯伯”。
这一次刘映国书记亲自登门,请他挑头帮他们家烧制砖瓦,这让他既感动又惭愧,他暗自告诫自已: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帮他们刘家烧制出过硬合格的砖瓦。
曾庆富吐掉烟屁股,走出草棚对刘得安说:“得安你歇会儿吧,我来烧一阵。”
刘得安抬起手臂在脸上抹了一下,露出满口的白牙笑道:“伯伯您年纪大,天气热,您多歇会,火候还得您掌握,我年轻,没事,待会叫解放来换我就行。“
曾庆富不好和他争,转身绕到窑顶,察看了一下天窗和烟窗的情况。
此时刚交上半夜,无月的星空群星璀璨,亮亮的银河镶嵌在天际,地上只有些微的普光,窑火照亮着方圆一丈多远的地方,这样一来,反而衬得别处更暗。
一股热风拂过,曾庆富却无端的打了个冷颤,眉头倏地跳了一下,他心头一凛,抬眼四顾,恍惚间似乎有暗影向砖瓦窖靠近,他下到平地,往外走了几步,星光下的暗夜到处隐隐绰绰,他大声的咳了二声,掏出旱烟点上,原地站了好一会,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闷声不响的回到草棚。
各行都有各自的传承和禁忌。自古以来,匠人们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劳苦者,劳动中伤病不可避免,被权势欺压更是常态,为了自保和自医,他们或多或少都学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譬如治伤止血止痛一类的小偏方或秘方。当然也有一些被认为是迷信的各类小术法。
其实就普通的劳动者而言,有一技之长的匠人,都是他们当中比较聪明一些的佼佼者。长期的观察和实践,使得他们具有某些方面的敏锐感,这有些神秘,更无法解说,类似于现代人所说的第六感觉。
曾庆富此时就是如此,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口窑恐怕会出事。
前一向酒癫子李朝宽治好了曾孟春的疯病,村里人都在传他的神话。曾庆富暗自决定:明天请他过来看看,看是否能想些让人安心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