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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籍走了之后,留在此地的楚军似乎没有丝毫变化,数次奔波之间,他要带走的八千人早已伏在芦苇荡中等候多时。
虞周看了看宽厚的背影,转过头继续专注于两军之间的对峙。
还真别说,主将这一走,虞周心底稍有点没着没落,更多的还是野马脱缰一样的褪去束缚的感觉,难怪项籍每次离开几位长辈都要撒欢似的任意妄为呢,这种独自做主的机会确实容易让人心情萌动啊……
按下乱七八糟的心思,虞周重新审视麾下这支大军,上将军虽已不在,他们却像精密的机器一样冰冷又不曾懈怠,看上去破坏力十足。
“燕恒……”
“司马,您忘了,燕头领随着上将军一起走了,有什么事情您吩咐我便是了。”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利几。”
虞周微微点头,继续说道:“去告诉各位军将、校尉,令他们务必严加防范秦军来袭,还有,让樊哙将军带领所部多砍伐些树木,今日攻城要用。”
“喏!”
军令传下去了,不消片刻,樊哙像头野猪一样一头钻进虞周营帐。
这家伙倒也知趣,当着利几的面儿一板一眼揖手见礼,等虞周挥退旁人之后,他便一屁股坐在面对面的席上,叫苦不迭。
“我说虞小子啊,你还真打算攻城吗?老樊再不识数,掰着指头算算对面也有数万秦军,上将军刚走咱们就这么干,不太妥当吧?”
既然没有外人,虞周也就把话摊开了说:“樊大哥,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让你带着部下去砍树?”
“军令说的是攻城备用,至于你那些弯弯绕心思,直说就好了,俺猜不透!”
“樊大哥自从随着上将军起兵,大大小小的阵仗也经历了不少,功劳同样不少了吧?”
樊哙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这才多少,要俺说呀,上将军以后必定是要封王的,你小子至少也是出将入相,老樊如果不努力一点,以后见了你们怎么好意思打招呼!”
虞周听了有些哭笑不得,敢情樊哙以为自己这么说是因为最近营中来了许多新的能人勇将,需要人让位呢?
“樊大哥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之前每战身先士卒,若论及秦人最熟悉的我军将领,想必樊大哥必定榜上有名吧?”
樊哙不好意思的一笑,神情中颇为自得:“这俺倒不清楚,不过听他们说老樊这颗人头的赏格最近又高了,已经价值百金了!”
虞周点头:“既然是这样,那么秦人对于樊大哥的样貌必定广为人知,是也不是?”
“是这么回事……”
“所以啊,我才让樊大哥领着人去砍伐一些树木,这样一来,秦人认出你之后才不会察觉我军如今实则空虚至极,更不会发现上将军已走的事实。”
“好像是这么回事……不对!你休想蒙骗过去!你刚才都说了我军如今空虚至极,伐木攻城岂不是自取其辱?!”
虞周静静的看着樊哙不说话。
樊哙一愣神,猛然惊醒:“对啊,你又不是傻的,这也是蒙骗秦军的对不对?是为了让他们以为我军真的要攻城,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虞周叹了口气:“看来这法子不可行啊,连你都无法骗住。”
樊哙嘿嘿傻笑:“不一样,不一样,很可行,大有可为!老樊是知道不少内情再加上了解你……
嗨!早知道我就不来这一趟了,这不还是被你耍了吗……”
“既然这样,那就有劳樊大哥了。”
樊哙起身束手,声音之大足以穿透营帐:“喏!末将领命!”
做完姿态之后,他又挤了一下眼睛,低声回了一句:“我回去就把铠甲好生擦吧擦吧,穿的特别显眼的去砍木头,保证每一个秦人见到了都能认出老樊!”
虞周哭笑不得:“别演过头了,到时候人家反而犯嘀咕!”
“你放心吧!”
樊哙领命而去,剩下的时间才是真的煎熬,一头老虎体型本来就弱,又要在抽干力气的时候跟另一头雄狮对立着相互咆哮。
虞周知道,一旦此时的楚军露出一点见怯的地方,对面的强敌便会扑上来撕碎自己。
哪怕章平再怎么畏惧项籍如虎,哪怕秦军这头狮子先前挨过狠狠的一记重击伤痛不曾消去,可是恐惧到了一定界限同样会转化为愤怒和勇气,契机就是楚军自己露出破绽。
樊哙第一次运送木材回营的时候,虞周特意前去看了看,新鲜的木料带着一种特有的清香,让人感到异常安心,仔细询问之后,他却有了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你是说,秦军对此没有丝毫反应?!”
“是啊,还是上将军厉害,几个阵仗就把秦人杀的魂飞魄散,现如今营门也不敢出,全都龟缩起来干瞪眼呢!”
“不对,秦军再怎么样也不该一点反应都没有,此事有些反常!”
“我说虞司马,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安心啊,秦人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他们没反应难道不好吗?”
虞周看着那些来来回回运送木料的军士,皱眉回道:“秦军不来固然是好,可是樊大哥,你之前有没有见过未战先怯的秦军?!”
“这……秦人喜战少有怯弱,可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啊!”
“如果章邯真的畏战如此,他也不会仅凭二十万刑徒一扫陈涉吴广,章平身为其弟,身上必有所长。
要知道他们兄弟挺身而出之时恰逢大秦国难,那时候可没有多少人情关系好讲,章平岂能如此不堪?!”
“这……”
“再者说了,就算章平是个草包,可越是这样他越应该傻大胆一些,一点反应也没有,此事能正常吗?当前的秦军全都是过往刑徒,没有些胆气如何压服他们!”
樊哙整了整披挂,肃立问道:“好像是有些道理,算了,你就说老樊应该怎么办吧,你说了俺去干,多简单的事情。”
“还是去砍伐树木,不过这一次樊将军不用亲自上阵了,咱们这样,你我各领千余人马尾随其后充当援护,我觉得这次秦军一定会来试探捣乱,咱们趁机来一记狠的,保管让他们疼上好几天,天黑之前再也不敢来打扰。”
“行是行,不过虞小子你就不要亲自去了吧,现在你是主将,轻易动身反而让秦军有了更多想法,这种事交给我和项箕就行,小庄…小庄!”
虞周看了看,笑着回道:“秦人又不知道我现在是主将……算了,就依樊将军所言吧,得给这小马驹子找点事情做,省的他浑身精力无处发泄。
我预计秦军此番来势不大,也就是对于我们赶尽他们斥候的报复而已,你们彼此照应快去快回,接下来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喏!”
……
……
人多势众的一方玩出些小场面,势单力薄的一方照样觉得不好受,不出所料,秦军接下来果然派出更多斥候沿途骚扰。
五十人一队的小股游骑宛如一条条寻机就会咬一口的鬣狗,遍布楚人运送木料的整个路途。
保守估计,秦军至少投入了近千人参与这场攻守异位的追逐,这种架势,仿佛楚军运送的不是木头而是粮草,事关胜败生死一般。
即使相隔甚远,虞周仍然能够察觉这场相互之间遭遇的碰撞一定非常激烈,木料的清香中裹足了铁锈一样的甜腥,让人很是不安。
千人混战,放在后世也是接近一个团的兵力了,但在此时也仅仅是用作试探,像是一个玩笑,却充满了许多生命离世的沉重,闻之可叹。
等待太煎熬,没办法,再往外抽调兵马就该被秦人看出虚实了,况且樊哙和项箕一定不允许自己这个时候插手,虞周唯有催命似的催着身边亲兵一遍又一遍的去前方探知战情。
说实话,在空荡荡的原野上面对游骑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即使有心算无心,可供樊哙他们发挥的空间照样不大,虞周爬上一辆巢车放眼远眺,只见小小马队扬起的烟尘横一条竖一道如同棋盘一般,无数棋子奔波不停。
伤兵很快回来了,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虞周麾下的背嵬营探马,这些人凌乱的发髻说明外面没有一处可以安心落脚,许多人见此情形为之揪心。
虞周一边遣人安抚伤者一边详听回报,结果越听越乱,正对应了外面的战局,无奈之下,他只好打发这些人去休息,然后另外派出斥候继续打探消息。
结果没过多久,第二批人又像最初那些探马那样带着众多受伤同袍一起回营了,时间倒不长,但是从他们的满身血污来看更像是在阿鼻地狱度过了漫长的一劫,望之可怖。
“到底怎么样了,樊将军他们杀到哪儿了,怎么每次都是变成这样子回来?派你们出去是打探消息的,不是争功去的!”
“司马,弟兄们也不想这样啊,秦军就跟疯狗一样紧紧咬着,你要不踹他两脚,这会儿早就满屁股牙印了!”
“哈哈哈…哎哟哎哟……”
虞周狠狠瞪了部下一眼,顺手就在刚刚笑裂了伤口的伤兵肩膀上一拍:“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再这样下去多少药材也不够治你们这点伤,到时候伤重不治了,记得找这个惹你发笑的杀才讨命。”
被拍之人倒也豁达,嘴都疼歪了还不往心里去呢:“虞司马可别笑话俺们,我这条命就是这位兄弟刚刚捡回来的。
他要真让我笑死了,我到了地底下保准不跟大司命胡咧咧,你们倒是记得逢年过节给我多浇点酒,我好备下等候这位兄弟一起喝!”
虞周正了正色,坦然说道:“他救了你们确实功劳不小,可是探查战情的任务也耽搁了,功是功、过是过,此战完了一并和你们算账。”
那名伤兵不服,梗着脖子回道:“谁说耽搁了,我就是从战场上刚刚下来的,司马想知道什么尽管来问,我若答不上来,那便替这位兄弟领了军法!”
“你们樊将军如今到哪儿了?秦人除了派出游骑袭扰有无其他异动?我军的战损比约合多少?”
“樊将军…听说已经杀到二里河畔了,那个……虞司马,这军法我领了,等我身上伤口好了……”
那人“吭哧吭哧”答不上来,这也难怪,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大头兵习惯了听从号令,真让他说个丁卯出来反而难为人,不过当兵者大多胜在群力,一个人说不清的问题,一群人很快掰扯明白了。
“虞司马,半个时辰之前我看着樊将军杀到二里河了,这个黑厮没说假话……”
“虞司马,秦军除了派遣游骑没有别的举动了…哦,对了,城头上好像有几个秦将一直远远看着俺们厮杀,李家老三多看了一眼,差点被人卸了膀子,这事儿我记得清……”
“虞司马,弟兄们的战损不算重……”
种种消息汇集起来,虞周心里渐渐捋出一条清晰的脉络,扭头离开的时候,他还能听到来自身后的嘀咕……
“唉我说,你们的虞司马板起脸来也不含糊啊……”
“嘿嘿,他平时不是这样的,打仗嘛!”
“……”
让人稍微心安的是,接下来伤兵回营的速度逐渐慢了些,烟尘与喊杀声也在慢慢变小。
日头慢慢往西走,让人焦灼等待的结果也在逐渐拨开迷雾,陆陆续续运回楚营的大车上不再是木材那样简单,兵甲、首级、敌我的伤者……这些东西都在预示着战事进入了最后的尾声,虞周几乎每一样都亲自清点过,但凡能开口的家伙更是没有放过。
相互印证自己人的话可以知道战局发展成什么样子了,互相对照敌人的口供更是可以知晓难以探查到的军情,比如说这些人接到的军令原话是什么,以此推断敌将的心态一二也是可以的……
就在虞周冥思苦想的时候,项箕率先归来了!
“嘿嘿嘿,子期大哥,这是我亲自收获的……”
“少废话,樊哙人呢?”
“啊?!秦军开始撤退的时候我们就分头追杀了啊,樊大哥还没回来吗?他应该比我早回来一步啊……”
虞周心头有些不舒服,赶紧追问:“你们到底杀到哪里去了?为防孤军深入,不得远离大军五里是不是我特意叮嘱过的?
你看看二里河在哪?他娘的距此足足十五里路,鬼才会跑到那里去运木头!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项箕低下头:“子期大哥,你别怪樊大哥,这次是我放开手脚以后没能收住,要怪就怪我吧……”
“咱们是一支军队,不是过家家,犯了错也轮不到我来怪罪谁,你先跟军法见过面之后再说吧,现在我问你,樊哙到底去哪儿了?!”
项箕一抱手:“他说要去寻找秦军的罩门,不管了,我这就去把樊大哥寻回来!”
“回来!滚去弄干净身上处置下伤口,樊哙那边我另行派人寻找!”
“我没受伤,这些血都不是我的……”
“那也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