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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当时的运气好,还是因为强烈的执念,我只在‘预知之河’岸边观望了一个小时,便成功观看到了智识的未来片段,而我终于亲眼目睹了智识长大后的样子。
但那些片段让我全身发冷,我看到了智识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一面,也看到了智识将在明天早晨全身是血的扑倒在自己门口。
所以我挣扎着起来,抱住智识,一晚上没有让他出去。
他应当是比较为难,我听到他欲言又止的声音,手机被人打了又挂断,挂断又打来,仿佛有人在开国家代表大会一样,缺了智识便开不起来。
但智识终究没有离开,他一整晚的抱着我,下巴垫在我的脑袋上,用一如既往宽容的声音讲述着过往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
黎明来临,我知道智识的劫难已过,便催他回去睡觉。
而另外一方面,我发现了智识那不为人知的一面——他是一个军人,准确的说,是国家某个神秘机关的成员。
类似我获得了探知未来的能力,智识同样也觉醒了能力,这听起来又有一些惊人的相似,让我不禁想起那个离我们而去的冷漠父亲。
相比于未来的神秘,智识的能力来的更加朴实、实用,那应该是一种类似增强身体灵活或者神经反应能力的东西。我在那未来的片段中看到他在某一片密林里面以惊人的灵巧躲避过那些拦路的枝桠藤蔓,他应当正在执行任务。
但我对智识的了解只限于此,断开的画面中看到了智识长大后的面容,我很开心满足,却一不小心被他另外一半的神秘深深的吸引,我对于智识总是缺乏抵抗力。
我试图再次从‘预知之河’中获取更多关于智识的消息,但我反复失败着。自从上次成功看到智识的未来片段之后,我便虚弱了很多,我想这便是预言至亲的人,或者有力量的人的代价吧。
之前说过,我是一个瘾君子,且中毒已深。
不知道智识有不同于温柔宽容的另外一种面貌的时候,我还可以克制着自己不去观想预言之河,对凡事不闻不问。但那晚之后,我已经无可救药了。
我开始一步一步从岸边向着预言之河挪移,我感觉自己像是飞蛾一样,从黑暗中扑向那未知的光芒。
犯了毒瘾的人是盲目且一往无前的,在欲望没有得到满足,孤单没有被填平之前,永远不会停下来,而世界上,本就没有一往无前的路。
我深深被那片光河吸引着,在‘梦’中我开始不再清醒,有时候仿佛是真在做梦一般,模模糊糊的,我开始不能精准控制我的思想乃至于行动。
有一天,一个声音对我说,为什么要抵抗,不如投入到那光河里面。而这正是我所渴望的,所以深以为然。
我精神恍惚着,一步一步走过去,鞋子从黑暗里踏入光明,那预言之河的水,几乎打湿了我的鞋面。
但在这个时候,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闯进了我的耳膜,将我惊醒,他说:
“我若是你,便不会踏入光阴之河。”
我顺着声音往上游看,沿着那黑暗中的光河,一个男人蹲坐在岸边的石头上,他抓着一颗香烟,浅啜了一口,吐出一大滩张牙舞爪的银色烟华。
那是一个体态修长的男人,他坐在石头上,舒展着像弯弓一样的秀美。他穿着藏青色的衣服,表情温和,似乎泛着光。满头的银丝碎发,在无风的黑暗里,肆意张扬飘散。
他在上游往下看,我在下游往上看,他在我视线里极远的地方,而我知道,他与我之间的距离,比那视线所及的,还要远的多。
“你是谁?”
我这样问他,事实上,从他的口中,我第一次知道了‘预言之河’真正的名字应当叫做‘光阴之河’。
“吾名格里菲斯……
美丽的女士。”
对于我这样一个一半的时间都一个人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来说,能遇到一个活物实在令人开心,况且这活物看起来还是自己的同类。
男人将左手将中指和食指并拢,放在眉梢,远远的致敬过来,他眉宇间有清晰分明的棱角,是个俊朗的人。
“光阴之河是无数时间的集合,他从亘古流到未来,任何试图踏足光阴之河的人,都会被同化为光阴的一部分。
这个过程有人叫它永恒,而我更喜欢称呼它为沉沦,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永久的灭亡。”
说了这话,名叫格里菲斯的男子终于站了起来,他嘴角的烟头在黑暗里明灭了一下,随即被他顺手弹入河中。格里菲斯仰着头,散开漫天碎发,吐出最后一口亮银色的烟华。
“你很特别,以人类的身份涉足这光阴之河的,你是第一百零七位。
但你过分弱小了,站在这里,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光阴之河又被称为永恒之河或者戈罗丁斯河,是流向阴间的恶河,站在这河边上的人,会被河水引诱、污染,最后成为无限的沉沦。
美丽的小姐,我必须告诉你,你快要死了,这一点我想你已经感受到了……这恶河的力量,正将你拖向深渊。”
格里菲斯说的没有错,我的确快要死了,而对于这一点,我深有准备。
但当有人在我前面实实在在将死亡的信息传递传来的时候,还是让我感到阵阵的无力和悲伤。对于世界,我无所留恋。但对于智识,我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
格里菲斯这个时间已经蹲在了河边,他弯着腰对着水面神情严肃的观看着。跟我不同,他似乎并不能从光阴之河里面看到未来,于是他惊叹着:
“这轻而易举看穿命运的能力……
这惊人的能力!”
但这惊叹很快变成了惋惜,他自言自语的说着“可惜你知道的太多了”,随即声音小下去,没了下文。但我知道,他一定在说我频繁的没有节制的观看未来片段的事情。
我和格里菲斯之间第一次的交谈就这样结束了。
他是一个有些忙的人,至少在那之后两个月,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之后的一年,在神之领域里我断断续续的见到六次格里菲斯,而在第六次的时候,我已经虚弱的只能够躺在病床上等候死亡的来临。
那一夜,我站在光阴之河的河床上,静静看着那一片流淌的光河,从上游来,往下游去,格里菲斯所的没有错,这是一条恶河,将人带向阴间。
我呆在‘梦境’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是因为现实中我愈发弥留,虚弱的缘故。智识一直牵着我的手,即使在神之领域,即使身边是墨汁一样的黑暗,我也能够感受到他手心中的那份湿润、温暖。
后来,我再一次见到了格里菲斯。
那时的格里菲斯仍旧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上衣和鞋裤,他是一个对穿着很讲究,有想法和坚持的人。
我见到格里菲斯的时候,他正在光河中洗东西,神情专注享受,看得出来,他是在全身心的投入到一件喜欢的事情里面……
他用光阴之河的水静了手,格里菲斯将一根大肠放在河中清洗干净,用银质的小刀子细心的清理掉毛边,最后拿出一颗拳头大小的心脏,洗净,放在一个银色的小盆中,用一个细长的菜刀切开口子,并用刀背压实了。
格里菲斯将心脏搅成碎肉,放上作料灌入大肠之中,形成一串鲜红丰满的肉肠。我被他的专著所感染,眼睛注视着他的动作一动不动,我想他应该是一个热衷于厨艺的人。
这事之后,我向格里菲斯道别,我告诉他我要死了。格里菲斯没有惊讶,对于这一点这个人要比我觉察的要早的多。
但我其实并不想死,若是智识还在,我便生有可恋,所以,我很悲叹惋惜。
这惋惜几乎刻满了我的脸颊,它们像小虫子一样密密麻麻,铺张上每一片肌肤,又丑陋又恶心。
格里菲斯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眼神像是光阴之河中心的漩涡一样深邃,他在很遥远的上游,观看下游的悲伤无奈,我看见他眉宇间凝固的表情,是一种我永远不懂的格调。
然后他这样问我:
“你真的如此留恋,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也要活下来,留在他的身边吗?”
“是的。”这答案对我来说,是个单选题,我从未想过有别的答案。
“我可以让你活下来,但你要付出代价……而我必须告诉你,这代价的沉重是现在的你所无法想象的。”
“只要能让我继续留在智识的身边,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愿意!”
这话是我的心里话,我无怨无悔,所以声音斩钉截铁。
格里菲斯看了我一会儿,眼神厚重的古井不波着,最终他从三千银发中取下一根,张手扬了扬,飘散过来。
那银色发丝像是乘着风,从上游而来。它主动的绕过我的手腕,系成节,银丝的另一端在风中摇摆,延伸向无尽的远方。
格里菲斯在远方遥遥的招了一下手,然后我身体里面的某种东西仿佛气泡一样破裂,他扩撒出来,与我隔绝,顺着我手腕银色的丝线传输到了无尽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