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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不经意间总是过得很快,云翊每天雷打不动的翻着静心的佛经,花姜依旧一个人不言不语地抱着小竹筒乱跑,君夙还是坚定不移的走着掏鸟蛋掏蛐蛐打山鸡的灵巧小胖子路线。一个闷热的炎暑便如此不声不响地度过。
时近八月中旬,几个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云氏族长在朝廷请了休沐,带着一干仆从和行李浩浩荡荡回了云家。
云氏族长云苍年近六旬,头发花白,脸上带着属于普通老人的平静随和,若不是那一双内敛精明的眼睛、一身抹不去的威严贵气,谁也不敢将他认成杀伐决断的云家家主。
云苍走至前厅,看到恭敬等着的一干小辈们,摆了摆手止了他们的行礼,坐在上座后点了几个庶族小辈查问了一下功课,严肃的训诫了几句。接着缓缓道:“明日是亡妻祭日,斋戒三日,众小辈跪祠堂尽孝半日。”
见小辈们皆恭敬应了,云苍眼光一扫,唤道:“云翊。”
云翊恭敬出列:“外祖父。”
“明日晨起随我祭拜你外祖母。”
“是!”
到了第三代,嫡出的男孩单单这一个几个月前从外面认回来的小少爷,瞧着这老爷的青眼有加,下一任族长之位也大抵是定了,于是厅里众人便各自有了考量。
这个天气早晚微微有些凉意,第二日竟应景的下起了秋雨。云巧巧难得起了个大早,到云翊住的竹舍小心的叮嘱他:“老爷子年年祭拜单他一个人前往,年年背个大木匣大抵是字画什么的,你要是接过来了可千万别淋坏了他的。”说完又把一袋干果塞进了他怀里道:“这一趟大概午后方归,路上饿了吃。”
云苍果然拿了个大木匣子,云翊要接过,老爷子笑道:“我怕你淋坏了它,你便举着伞吧。”
祖孙二人朝着云氏祖坟赶着,似乎这个外孙很是让老爷子满意,云苍一路上问了问他的伤情,说着官场江湖的一些趣闻,倒也算相谈甚欢。
“其实有一事孙儿一直不明。”云翊踌躇着开口,“花姜...如何成了那副样子?”
老爷子闷着声走了一会,半晌开口道:“这个孩子也算是我这个做爷爷的对她不起。”山风一过,细细的秋雨打在这老人的耳畔,云翊突然觉得他老了很多。
“我与阿秋,就是你外祖母,有三个孩子。”云苍看了看他,“小泛是我们第一个孩子,又是男娃,我与阿秋很是娇惯他。云家的孩子历来出色,小泛却出人意料的普通,又不长心。外出历练认识了一个魔教妖女,娶回了家却害得云家差点被魔教吞并。云家子弟死的死,伤的伤。当时阿秋几近临盆,妖女设计,母子都没能保住。不孝子饮罪自尽,那妖女便被我杀了。花姜是小泛的女儿,不巧撞见了他父亲母亲死去的场面,自那事后,便不言不语,痴痴傻傻。”
老爷子说得平淡,但其间凶险哀恸连他这听者也都是心寒。一夕之变,妻子惧亡,余留的孩子也有无法消弭的芥蒂。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下来,不一会也走到了云氏祖坟碑林,谁知云苍并未停顿,领着他越过去,行至了碑林后方一个灵秀的小山头,山头没有碑林的肃杀,旁边一个小巧的月牙湖在雨中微漾,平和毓秀。
云翊晃了晃神,跟着云苍走到湖旁,湖旁只有一座老坟,却是经常打扫的模样,没什么杂草。此时雨势小了很多,老爷子点起了火,打开了抱了一路的木匣子,动作很是轻缓,将那一张张游龙转凤的字画烧了起来,露出了一副云翊从未见过的温柔神色。
“我年少时武功拔尖,却不通文字。打小一直喜欢阿秋,可阿秋偏生看重那些个舞文弄墨的臭小子,我的字丑的紧,便央着二弟给我写着了一堆风花雪月,三天两头跑去送给阿秋。成了亲后,我怕阿秋发现,每日偷偷练着书法,倒是也有了些名堂。阿秋很喜欢我的字,我也是很久之后才听她说成亲之前就知道我拿着二弟的字哄她的,”云苍怀念地笑了两声,“她这个灵秀的才女也败给了当年我这个混小子。”
撑着油纸伞,云翊心头被触动着,这并不是一个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却是这个顶天立地的云氏族长在宦海沉浮、世事艰险时心头的一盏长明。母亲在时常爱研读这样一句文章: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寥寥数语,便知深情。
微弱的火光映着云苍已经花白了的发,老爷子似乎已经从往事里走了出来,沉默了半晌叹道:“混小子没能照顾好你......”
云翊感觉心里一痛,无言的看着此时格外脆弱的老人。
天色依旧是阴沉沉的,山中的秋雨似乎格外凄凉,衬着这一点火光也格外温暖,云苍将最后一幅字放进了火里,默默地看着它化为灰烬。随后起身唤道:“回去吧。”
撑着伞跟上,云翊暗自回头看着那个坟碑:爱妻云素秋之墓——云苍立。
他忽地想起了老爷子最后一幅字有两句诗,遒劲的笔锋,苍健的字体,却带着无人可诉的凉意: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世态炎凉,人心莫测,有些不变的东西更是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