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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收拾东西打算到香儿卧房暂住一晚,不料门吱哑一响,以为是玉顺小姐走时门没闩紧,刚拿起包袱转身要走,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从背后架到了我的脖子上。我一个其貌不扬的婢女,要劫色是完全不合理的。
“别出声,把灯熄了!”
我缓慢移步至床头吹熄油灯。
“大侠,我身上全是烧伤的疤痕,吹了灯虽然看不见,但是一摸就是皱巴巴的一层烂皮。我看你身手不俗,绝对是武林中一流高手,定会令天下除我之外的许多女子倾慕,你不会看上我这个粗陋的丑丫头吧?”
我也希望你一刀抹了我,我不想在这里参与这复杂缤纷的历史,但也还不想以这样悲壮的方式结束我的人生,特别是我尤其怕疼。
“不许出声!”于是我老老实实和他保持着劫持者和被劫持者的姿势,站在漏着寒风的黑屋里。我终于放心了,他不劫色。
没过一会儿,外面熙熙攘攘星光闪动。
“大侠,外面都是追杀你的锦衣卫,他们挨着盘查你肯定跑不掉的,外面动静这么大,大伙儿都点灯开门接受盘查,唯有这里黑灯瞎火,更会惹人怀疑。大侠信得过我,我定帮大侠逃过追捕。”我用极低的声音动摇他随时可能灭了我的念头,沁满额头的汗珠在紧张的僵持中不断长大,顺着我惊惧的脸庞向下游走。
颈上的寒光慢慢往后挪走,“我信你一回!”黑衣男子低声说道。瞬间额头的汗珠也跟着放心的跌落,我对于死亡的恐惧第一次如此深刻。
我指了指破洞的屋顶说:“从那逃走,否则没有出路。”
“锦衣卫来了看到屋顶便可断定我从此处逃出,此法太也蠢笨!”黑衣男子道。
我心里登时火大,“有本事你嫦娥奔月,让人捉不到你!”
“屋子简陋,你已没有地方可以藏匿。虽有些冒险,但这是唯一生路。”我话还没说完,他便登柱轻身往上一跃从屋顶出去。此时梆梆的敲门声响起,没想到搜查这么快。
我燃上油灯,打散头发便去开门。那一瞬间我怔住了,我确定我花痴病犯了。
门前挺立一相貌堂堂的男子,斜飞的剑眉,锐利的星目,棱角分明的脸颊,高挺的鼻梁,高大威武的傲立门口,盛气却不逼人,冷傲中蕴藏着成熟的魅力。身后一排甲胄侍卫,在他的指挥下进屋搜寻片刻无果。
“报指挥使,屋内无人!”
“下一间!”一行侍卫便沿着长廊快步离去。
我像寒风中的冰雕一样立在门口,脑内多巴胺骤增。在我呆立之际,“抬起头来,我有话问你。”指挥使绕梁的声音萦绕着我,我回过神才急忙扣了扣身。
“适才权美人说有黑衣刺客闯入你屋内是不是?”
“回大人,是的。”
“是你对刺客说奉天殿在东南方的?”
“是的。”
“你来宫中多久,可知宫中地形?”
“才到两日,对宫中地形不甚熟悉,但是大致各宫方位是知道的。”
“很好,东南方是皇宫午门,有重兵把守,你把他引至午门确实是机智聪明。”
“谢指挥使夸赞,实在不敢当,情急之下自保而已。”
“嗯,如果发现刺客及时上报。”指挥使看看了屋顶,说完便大步离开。
权玉顺匆匆赶来,急切道:“锦衣卫指挥使说黑衣刺客朝柔仪殿方向窜来,原以为是来寻你报仇的,我已向指挥使说明了刚才的情形。原来你是引他朝午门去了,还道你怎的这般不知轻重就说出皇上寝宫所在。”话音刚落便拉起我的手,“多谢千儿为我,还有皇上解难了。”
我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只是笑笑并没有说话。
任尚清拉着吕雪贞和崔玉容的手略显惊惧的说道:“咱们到天朝皇宫才第二夜便遇上行刺,也着实够吓人的。”说完转而为笑,“玉顺姐姐冰雪聪明,才智过人。连千儿也是智勇双全,可都羡煞妹妹们了。”说着不时看看我。
李淑和往玉顺身边一靠,道:“也不看看玉顺姐姐家世,千儿从小与姐姐一起长大,才情若是赶得上姐姐三分,咱们还不及一分呢。”
我甜甜的一笑,是为指挥使。不过对于李淑和的话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才情可以熏陶,但智商是爹妈给的,我聪明变成了主子的功劳,何解?
大家相视而笑也就散了。
我回屋拿包裹时黑衣男子当真是又又又从天而降。吾命休矣!虽然还是刚才那一招,我也做好了随时就义的准备。
“是你故意引我去午门的?”黑衣男子透着杀气的声音中略显暗涩。
“你杀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顺便告诉你,你杀不了朱棣,他还要开创盛世受后人瞻仰呢!”一夜被此人吓掉三次魂儿,也真是够了!
“你真想求死?没那么容易,我要让你亲眼看到朱棣死在我刀下。”我很想知道黑衣人的智商离家出走多久了。
“那你先把刀放下,我死了怎么看你杀那个狗皇帝!”
“你也厌恶那狗皇帝,他与你有何冤仇?”黑衣男子认真了,放下了那把威胁我生命的刀。
“你且把面罩摘了,既然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那需以真面目相见。”我忽悠低智商人群还是有水平的,至于怎么界定低不低,得具体情况具体讨论了。不出所料,男子摘下面罩,我看了一眼,长得一般般,文文弱弱的,就个白面书生,他脸上确实隐隐透出一股愚气,“公子一看便是饱读诗书之人,缘何要舞刀弄枪行刺皇上?”
“我乃方孝孺四子,方圣。”黑衣男子黯淡的眼神中满是无奈和悲戚,
眼前这位黑衣人便是方孝孺四子。我不禁心里打了个转儿,不是灭十族了吗?难道是漏网之鱼,还是他蒙骗我的。我将信将疑的打量着他。
“六年前除夕之夜,海宁家中我方氏族人一夜被灭。一位恩人不忍方氏无后,暗中将我救下交予他一位知交收养,自此我便拜入何清师父门下习武。只怪我资质愚钝,五六年过去武功竟毫无半点长进。师父有事出了远门,我便趁师父不在偷跑出来”方圣暗恨自己武功低微,只因报仇心切,贸然闯进宫中非但自身难保,还辜负了恩人大人和师父的一片苦心。如果此番行刺失败被抓,方家真是要绝后了!
“我听过家父事迹,真是感天动地!”方孝孺被诛十族是历史上出名的大事件,“方大学士曾助太祖皇帝开创了大明江山,建文帝在位时甚是亲近方大学士,方大学士也尽心辅佐文帝,一时还传为佳话!”我回忆着脑袋里不多的历史知识。
“燕贼以清君侧之名挥师南下,家父好友解缙、胡广、吴溥、周是修、王艮、胡靖七人相约要为文帝守节,以标千古风节。想那燕贼南下攻入燕京夺取帝位,文武百官尽皆投降,当真是奇耻大辱!”方圣重重一拳砸在桌上,“周是修被杀,王艮服毒自尽,而胡靖、解缙、胡广、吴溥却违背约定做了‘二臣’,唯家父一人誓死不降。姚广孝那秃驴多次跪求燕贼不可杀家父,还算他仁义!但此等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舍大义存小义之辈亦无耻!燕贼念及家父多年权臣,对大明功不可没,故而答应不杀。”
我听得入神,不禁问道:“那后来为何被诛十族?”
“姑娘此处可有酒水?”方圣双目如炬,却阻挡不了已经发生的惨剧。
“我初入皇宫,未曾有酒。公子若是想喝,我可以去后厨寻些来!”
“此时已是险上加险,姑娘切勿出去,这酒不喝也罢!”方圣低头哀叹片刻接着说道:“燕贼入主燕京,文帝死于大火,尸骨无存。家父忠义为文帝守节,穿丧服闭门谢客在家日日啼哭。那燕贼却强押家父朝见,家父放声大哭于朝堂,便将他投入狱中。”
我感叹道:“皇帝许是迫于朝堂舆论压力未公开发作,只好将他投入狱中。”
方圣摇摇头,“姑娘有所不知,燕贼称帝需拟即位诏书,众人因家父功勋文墨卓著而推荐家父,家父虽押至朝堂却誓死不做二臣,依旧为文帝痛哭哀嚎不止,言语冲撞了燕贼惹他恼怒,他竟暴怒朝堂。”方圣说着便哽咽起来,此刻像个受伤的小孩忍不住委屈般。
他继续道:“狗皇帝逼迫家父这诏书非写不可,并要家父写榜文昭告天下,说他是为保护明朝江山而攻入燕京!何等厚颜无耻!家父刚烈,掷笔于地道:‘死有何惧?诏书绝不能写。’”
“真是高风亮节的硬汉!”听到此处不禁抚掌感叹道。
“家父被逼无奈,提笔写了四字,也正是这四字便招致灭门之祸。”方圣说道此处切齿之声咯咯作响,双目似要喷出火来。
“哪四个字?”
“燕-贼-篡-位!”方圣一字一顿,想是对现今皇上恨之入骨。“燕贼威胁家父欲诛九族,哪料家父铁骨铮铮道‘十族又如何’,燕贼恼怒便将家父师长门生列作一族一起诛杀。”
“太残忍了!”我对皇上的暴戾印象又加深了一步,真是骇人听闻!人命在皇上眼中竟然如此轻微,生命的脆弱像气球一般针扎一下便消失无影了。
“燕贼当场便命人将家父嘴撕裂割开,每抓一人便带到家父面前凌迟。”
“简直残忍至极!”我不想再听到这样血腥暴虐的场景,赶紧转移了话题,“一共诛杀了多少人?”不知十族能牵涉多少人进来。
“八百七十三人!”
世人皆谓方大学士一介书生,却有铮铮铁骨,面对君主强权却不屈节而受到后人的敬仰和赞颂。
恕我愚见,方孝孺对朱允炆的忠心不二天地可鉴。但在我理解的忠并非如此,我理解的忠不是只能事一主,而是以天下苍生计,事其主时一心一意便是忠。时移势迁,良禽择木而栖,他愚忠于建文帝,却不思国家百姓大义,不顾亲人朋友性命,自己死即死,却让无数生命为他陪葬。面对方圣我却不能将自己的想法表明,这样无异于惹火上身,因为跟心怀大恨之人是不能对朱棣做出任何维护的评价。
我初步确定他就是方孝孺后人,能满怀愤怒与哀恨将细节说出,不是直系亲属也是旁系的。“如果你当真是方氏后人,我帮你想想办法,或许可以保你一命!”
“姑娘有何妙计?”
“妙计谈不上,需要好好筹划一番。”作为穿越过来的小婢女,为历史做点贡献还是乐意效劳的。
“姑娘,你与这狗皇帝有何冤仇?”方圣追问道。
“我与狗皇帝的恩怨以后再说,你今晚先在这屋住一宿,我现下要去旁的屋与他人同住。你把门窗关好,明日我敲三下房门你再开,记住了吗?”我提着包裹便去了香儿屋里,我和皇上无冤无仇当然无话可说。
我和香儿闲聊了几句便躺下歇息了。回想今晚之事,觉得很是蹊跷:方圣武功低微却能逃脱大内众多高手追捕,他是如何做到的?难道这家伙以智行事,是我误判了他的智商?不行,明日我得好好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