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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距离汝南王刘郅和江东王李偃那场备受瞩目的交战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了。
春日渐暖,葱翠的绿芽已生机勃勃地从枯木里探出了头。靖江水暖,通渠以灌溉。这个冬日的瑞雪兆示了今年将会有个好收成。
玉沧城里,原本惶惶的人心,此刻业已渐渐平静下来。
有消息说,李偃意欲求娶叶女。
如此玉沧之危,或可解了。
府里如今却是愁云惨淡,那位或有资格争霸天下而又传说荒蛮暴虐的江东枭雄,此刻就领着大军驻扎在玉沧前不过数十里的山南小城,而前日开始,大军已渐次开拔,回往李偃雄踞的繁阳,李偃似乎无意攻打玉沧,亦或者另有考量,倒是前几日派了使臣入了玉沧的昏阳王府,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却是为求亲而来。
言辞恳切,使臣称:我家主公称慕艾四小娘子已久,盼结良缘,共度余生。
说得叶家家主惶惶不已,不知江东王李偃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乱世中以联姻以结盟约者不计其数,但李偃此举实乃叫人不解,玉沧现在就像是一块儿□□裸放在那里任人取之的肥肉,而玉沧的太守令叶邱平根本不足挂齿,玉沧易夺,但却难守,如此宝地,不能据为己有,以汝南王刘郅为首的几大军阀势必会毁之而后快。
大约便是如此,刘郅这样嚣张的人也只不过是攻下了山南,李偃打了胜仗之后也没有急于动玉沧。
但求娶叶家女来说,此举实在莫名。
除了叶女那颇具传奇但其实荒谬的命格外,叶家真的毫无可用之处。
昏阳王其实是个名存实亡的虚衔,有爵无禄,前昏阳王谨姝的祖父在世时是昭帝的侄儿,实乃皇亲,后因聪慧异常得昭帝喜爱,而被太子忌惮,履加打压,太子即位后虽则明面礼遇,加以恩惠,实则架空了昏阳王的权利,剥夺食邑,又兼各种敲打,乃至昏阳王府一蹶不振。
谨姝的祖父于壮年去世,仅留谨姝父亲叶邱平一个儿子,本应继任爵位。
——王位世袭,但照汉中当时之例,君上会下抚训诏书,叶家迟迟未等到。
叶邱平惶惑之下,因胆性小,至今没有行袭爵之礼。
朝廷亦加太守令之位,有治理之职,但无兵权。
乱世之中,无论再高的品阶,都不若手中有兵权来的直接。
而大汉式微,如今蜷居中原腹地,对表面依附拱卫皇庭实则暗地里早已各自为政的诸侯王们早已无可奈何。
江东王的崛起,乃至大肆扩展,汉中阻挡不下后,使得迁都成分外迫切之事,而迁都则意味着丢弃玉沧这块素有粮仓之称的福地,如此可谓极其不明智,但比起与李偃这头猛兽毗邻,那位如今汉中的年轻皇帝,似乎宁愿舍弃掉它来换取一时的安宁。
自从迁都事定,作为玉沧之王兼太守令,原本仰仗王都余威得已治下的局面,就彻底被打破了,为了谋求日后在战乱里能有一席之地,谨姝的父亲,叶家如今的家主叶邱平就不得不重新筹谋了。
出路现下有三:一是与隔壁林州结盟,寻求荫蔽。二是操戈自治,依靠天然的粮仓福地,壮大于己。三则便是交好于李偃,作为江东霸王,李偃不可谓不悍猛,他日问鼎中原也未可知。
只是玉沧因资源肥厚,恐其坐大,一向忌讳兵戈。叶邱平手下无精兵,难以自保,便是现在立刻着手自立门户,也恐来不及,刘郅对玉沧又虎视眈眈,兼之李偃现下虽未攻占玉沧,但于玉沧恐也是势在必得。
无一上上良策,是以叫人分外为难。
前几日李偃托人来说亲,盼结两姓之好。
叶邱平有些吃不准李偃是何意。
此时在书房来回踱步。
幕客何骝通报后掀帘而入,面目亦是严肃,他的脸上因内心怀着些微的龃龉而又显得有些僵硬,叶邱平因为满心烦恼并无注意到。
“大人。”何骝揖手,顿道:“可是还在因联姻之事而苦恼?”
叶邱平叹气摇头,倚靠桌案跽坐下来,“先生可有高见?我观李偃非良善之辈,若结两姓之好,他日也恐翻脸不识人。但若推拒,又恐他现下就翻脸。先生认为该当如何?”
何骝原本预备了一套说辞,他也自信能够说服叶邱平,但现下他忽然就犹豫了,脑海里倏忽闪现过一道鹅黄身影,少女于前日半途拦住他,恭谨行了一礼,面目平和地叫他,“先生。”
何骝亦回礼,在府中多日,那是他第一次正式和这位素有美名的叶家四女儿面对面交谈,第一直觉自然是颇具冲击感的美,朝着面门直扑而来,是以他这样的年纪亦有些不敢直视她那双似乎无意中便温柔又含情的美目。
他视线微微往下,目空着,“见过女公子。”
谨姝微微以手虚托,“先生客气,阿狸不敢受先生礼。贸然拦先生去路实在无礼,望先生海涵。”
何骝忙道:“女公子有话但请直说。”说完微微退后寸许,余光里略略扫过了她,她聘婷地站在那里,身如弱柳,无风而摇曳生姿,声若莺啼,婉转动听异常。谨姝着一身鹅黄,窈窕立于廊阶之下。
他忽地想起那则盛传在江北的传闻,言说玉沧叶女谨姝,出生时便口含凤头玉,天降异象,累日阴雨破晴,那天的绕日云彩,亦是火凤之相。
……
谨姝没有扭捏,直言道:“先生智谋,阿狸有一事不得解,故来请教。前日里山南那位王上派使臣来府一事我已知晓了。也知此事不合宜我来问,但此乱世,诸多牵涉,婚姻之事亦非单纯,而我又是当事者,因有迷思,故舔着脸皮向先生请教,还望先生莫取笑。”
“不敢,请女公子但说无妨。”何骝略一拱手。
“那阿狸就直言了。”谨姝抿了抿唇,缓缓述道,“我知阿爹拿不定主意,虽未敢过问,但阿狸自己也有一些愚钝的猜测,阿爹想必在投靠林州和求好李偃以及谋求自立之间摇摆。阿爹既拿不定主意,定会与先生商讨,所以我斗胆来问先生高见。事关阿狸终身,望先生不要责怪我唐突,据实已告。好让我心里有些准备。”
何骝观她谈吐,自有一番风度,不由神色多了几分恭谨,略微沉吟道:“女公子聪慧,某不敢搪塞。只是或有冒犯,请女公子恕罪。大人确实为此纠结不定,只是投靠于林州,林州现下由辅国将军傅弋驻守,傅弋此人年岁和大人相当,早年丧妻,妻位悬空,去岁便表示过欲盛娶女公子为妻,大人不愿女公子委屈,故而推脱,傅弋一直耿耿于怀,如今想要投靠于他,必然旧事重提,依旧要委屈女公子。而李偃此人,女公子也知晓了,已派人过府来提亲,意欲求娶于女公子,某听说李偃此人实为性情不定,更传暴虐荒蛮,大人担心其就算结姻亲以立盟约,过后亦会反悔。至于谋求自立……大人虽有鸿志,但此乱世中,难矣。依附于人尚可徐徐以图。某以为自立不必考虑。”
而前两步棋,无论哪一个,谨姝都是不可更改的牺牲品。
何骝以为这些话会让这位貌美的闺阁少女大受打击,但谨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与我所料不差上下,那么,先生会如何建议父亲?”
她语气里的淡然让他觉出几分琢磨不透的感觉来,这委实匪夷所思,他自认通透,于看人之事上颇独到,但这样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他竟觉看不准了。他其实也拿不定,于他来看,这两者无甚差别,只能赌上一赌,或可有一线生机。前几日府里二夫人亦来寻过她,言说有两全之计,让四女儿嫁去林州,三女儿前去山南议亲。如此可两全矣。
他亦觉可行考虑。只是却不便说于谨姝听。
他犹疑下,忽然转口反问了一句,“女公子可有想法?”问完之后方觉多此一举,女子久居后宅,目视甚窄,虽则聪慧,于此等大事上,能有何见解。
谨姝却福了一福身,“斗胆一言,先生见笑。”
何骝微挑眉梢,“愿闻其详。”
“我前几日做了胡天一梦,梦里颠倒离奇,不足说于先生听。但有一点,却一直在我脑海盘旋。梦里我嫁于傅弋为妇,我姨娘柳氏却有意将三姐姐嫁于李偃,而后来,李偃盛怒,拒绝了与三姐姐议亲的提议,转而具兵攻打玉沧,傅弋受汉中命,把守玉沧,操戈抵抗,然十万大军亦不敌李偃勇兵,溃逃陵阳,之后诸多颠倒胡乱不提,梦中汝南王刘郅最后横扫千军,一统江山,只是后来,李偃却已一己之力颠覆刘郅江山,以复兴汉中为名……”
谨姝抬头看了何骝一眼,“先生可知,我祖上乃皇亲?我叶家亦是汉中皇室后人。”
何骝心下一动,眉毛不经意抖了一抖。
“梦里李偃以复兴汉中为名,辅佐我兄登基,我兄叶昶自幼体弱……”
谨姝忽然不语了。
顿了一顿,只说,“梦实荒谬,让先生见笑,只是我却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李偃起于微末,他日便是问鼎中原,亦无正统明目一领天下。而今求好于昏阳王府,一来我府与汉中与决裂无异,二来无根基,不足为虑。”
谨姝忽又一拜,“放言至此,先生莫怪。不知先生如何指教?”
何骝眸光闪动许久,最后拱手道:“梦虽不足信,但女公子所言却让某又加深虑,不敢乱言,容某回去再细想一番。”
“如此劳烦先生了。”
何骝走后,谨姝仍出神地站在那里,她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前世种种,连死亡那刻也历历在目,一睁眼却回到了十三岁这时。
江东王李偃刚刚派过使臣来府提亲。
父亲仍未决断投靠傅弋还是李偃。
她还未出嫁,一切回到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