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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旁的那些后生也愣了,纷纷站起来,却也没到跟前来劝解。因为谁也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对面站着的是兴安岭最传奇的三个猎人,可以说是听着他们的故事长大的。
爷爷眼睛一瞪:“滚开!”
王明胜被爷爷这气势震慑住了三分,但他好歹也是捕了几年猎了,不能被老猎人说滚球就滚球,更何况身边还有那么多人。王明胜自觉站理儿,干脆就撕破脸了,扯着嗓子叫道:“老疙瘩,我叫你一声叔,别给你脸你不要脸。我捕到的东西,管你们屁事!”
后生们听了,神色也渐渐义愤填膺起来,他们这代猎人不能一直被老猎人压一头。
我心里暗暗着急,这咋还杠上了,把事说清楚不就完了。
这时一道黑影迅速从王明胜身旁掠了过去,王明胜没反应过来,他已经钻进去了,“你干什么!”王明胜怒道。
远声哥却已提了笼子,转身站在帐篷门口:“跑了。”那笼子上不知怎的有一个大洞,这可是一个铁丝笼子,那风生兽是铜牙铁齿不成。
王明胜抓起笼子左看右看,一脸难以置信。
“明胜,你闯了大祸了。”段爷字字千斤,要把人压垮一样。
王明胜却也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段叔,就算跑了也跟你没关系,这是我的事。”
“……”段爷想说什么,却又硬咽回了肚子,只是狠狠瞪了一眼王明胜,留下一句话:“咱屯里要是出了事,你别后悔!”
鼓儿屯里多多少少都有亲戚关系,段爷这话还是主要指王明胜的父母亲人,只是没有直说。
我们走的时候,只听身后冷笑了声:“能有啥事。”
回到我们的营地,段爷感觉已经出了事,一直愁眉不展。
我还是搞不明白,于是问爷爷到底咋回事。
爷爷告诉说,他们年轻那会儿屯子里有个叫刘老三的,有一次山神祭一起打围猎,一起的还有葛根的爹老葛。当时放出去的猎狗漫山的赶,野鸡、野兔什么的全都跳了出来四处窜。
他们正忙着打蹦子,刘老三突然看到一个古怪的东西,那东西青色的身躯,黑黄相见的纹路,看着像猞猁。因为距离远,谁也看不清。
老葛当时正在那边打埋伏,见那玩意冲他来,抬手就是一枪,可是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刘老三却一头仰了过去,脑门上还有一个被枪子打的洞。
我问:“是不是打偏了?”
段爷坐在篝火前喝着烧刀子,摇摇头:“不会,老葛当时是斜背对着我们。”
这深山老林子里,成了精的、会歪门邪道的畜生多的是,后来爷爷他们想了想,那估计是个还从没人见过的玩意。他们细细一总结,想出了端倪……
段爷眼睛一瞪:“借你的枪用用!”
段爷歇斯底里的一句让我不解,铁爷说,就在那天早上,有个声音冒充段爷在帐篷外借枪,铁爷听到了,但是没有应,刘老三却应了。
他们找段爷问这事,段爷却说压根没这事,大家也就没在意,然后就是老葛开枪,刘老三却倒下了。
我听着仍然糊涂,但是借东西这事让我耳熟,在屯子里遇到张婶子的时候好像也是类似的情况。
爷爷他们望着篝火陷入了沉思,然后就听铁爷一字一顿地说道:“那玩意……会!借!命!”
我听了心头一震,借命?
我想起那风生兽垂死的模样,忙问:“那玩意……是风生兽吗?”
爷爷嘿笑一声:“风生兽算个啥,我们又不是没见过,肯定不是。”
段爷又说:“那东西我们就见过那一次,以后再也没遇到过,因为距离远,长啥样也都没看清。”
听到这我终于有了锋芒在背的感觉,浑身坐立不安。原本以为爷爷他们就是兴安岭,现在我才知道他们也只是兴安岭最高的山,这偌大的林海雪原仍有他们不了解的东西。
我自我安慰道:“那肯定不是的,明胜叔抓的那个嘴对着风才能火,是只风生兽,肯定不是那玩意。”
爷爷喝了口酒,抹抹胡子,仰天说道:“不好说唷,谁知道那玩意是不是装的。”
装?装成风生兽?
我笑笑:“不可能,动物哪有那么聪明。”
段爷提醒我:“娃子,你忘了,那只白皮子。”
我心头又是一震,一股寒意从这心底窜至全身。是呀,那只蟒眼白皮子,不是轻松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
段爷抬头望着夜空,长叹一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希望那真的是只风生兽。”
这晚,我在山里的第一个夜晚,难眠。
狼群,蟒眼白皮子,风生兽,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叫的玩意,这还是我认识的兴安岭嘛,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如果不是这林子里浓郁的松香,我恐怕整晚都没法入眠了。
第二天,狩猎结束了,我们开始拔营返航,每个人都满载而归眉飞眼笑,没有发现少人,也没有听说谁受伤。
但段爷还是愁眉不展,越是这样反而越是让人不安,因为按照五鬼拉棺的速度,就在昨晚棺材已经到了鼓儿屯。
最终……
还是出事了……
九个人……九条命……张婶子……王叔……还有另外七个人,全死了。
张婶子脖子上有勒痕,是被勒死的。王叔最惨,身上有多处淤青,像是被活活打死的。
九个人,九条命,全都对应了那只“风生兽”的死法。
当我亲眼看到这些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住的,深山老林将它的恐怖对我展现的淋漓尽致。
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风嗥雨啸,昏见晨趋。
枯骨荒坟,深山老井。
恐怖如斯!
明胜叔一下子发了狂,嚎叫着逃出了屯子,死得这些全都是他的至亲,死得仅剩他一人。
我眼睛里又回荡起那东西垂死的模样,它趴在地上,挣扎着,发出魔鬼般的冷笑。
明胜叔掏了它的窝,杀了两个崽,它来到鼓儿屯借尽他亲友的命,然后在一次一次亲历的痛苦中饱尝复仇的快感。那可怕的执念,比大山中零下几十度的冰窟还要寒冷,令人彻骨。
鼓儿屯,只剩一声声吁叹。
自那以后,我很久都没再见到明胜叔,直到第二年夏天的一个晌午,在村口看到一个头发蓬乱、一脸污泥的疯子,傻笑着躺在草垛里,还是那一身从屯子逃出去时的冬衣。
至于寨子里,后来杆子爷他们打开了葛叔的屋子,里面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尤其是那床被褥,就和裹过死人没什么两样。炕下面塞着死鸡,就是美姨养的那些。整个屋子又阴又冷,没了半点人气。
美姨忍着恶臭把里面该扔的都扔了,杆子爷给门上了锁,自打这里葛家绝户了。
我的七岁,好像是在这几天里过的,充斥着寒冷,恐惧,死亡与恶意。我好像从兴安岭这座大山的阳面,突然到了阴面,冷得让我发怵。
回来那天晚上,我躺在家里的床上呆呆望着窗外,兴安岭又下雪了,寒风透过窗间的缝隙,棉袄都裹不住的寒意。
外面响起了声响,喀嚓,喀嚓,子弹上膛,退膛,中间有空响。
我猛坐起来,窗子外面,一具骷髅站在雪地里,褴褛的衣衫像是旗帜,手上的枪不停重复着上膛、扣扳机、退膛。
爷爷的眼睛被一片血色染红,“小鬼子!”他一把甩开大门,外面凌冽的寒风呼地冲了进来。
“大日本帝国……”
“去你个狗日的,杀——”
我突然间愣住了,眼睛里一片模糊,只能看到玻璃窗和飞雪,这个冬天……真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