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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前一刻还要不死不休的死对头,这一刻却一人站立一人斜靠杏树的讲述着一个似乎很悲惨的故事。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而言之,可恨之人是不是也有可怜之处呢。
当他的故事讲完,被眼前人追杀了十日十夜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的于采青忍不住想要流泪,是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甚至觉得,如果这个用十余年时间残杀了一百多条人命的汉子,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可恶,联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今日逃离苦海后的某一日,自己是否也会像他一样走上这条想回头却不能回头的不归路?冤冤相报何时了,就在此时,远方闪电照耀之下,响起了沉闷的马蹄声。
人生其实并不长,几十年的时光不过弹指一挥,在说书先生的口中也就是一两个时辰;人生其实也不短,就是因为有了太多的尔虞我诈。那个上一刻还在讲述自己生平故事的男人这一刻眼中没有一丝悲情色彩,反而面带戏谑,还是用他因为年岁和常年寡言少语而形成的独特带着男性磁性的嗓音说道:“于姑娘觉得我这个故事说的如何?”
于采青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这个男子,眉头微微一皱,无声的询问着什么。
没有得到回答,中年男子也并不置气,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若是姑娘想听,我可以再给你讲一个过程不同结局却一样悲惨的故事,不过,故事听完后还得麻烦姑娘人头借我一用。”
“你讲的都是假的?”于采青还是不愿相信这个刚才讲到伤心处潸然泪下的男子就只是给她讲了一个书生编写的故事,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想要看到眼前男子摇头,可他却哈哈大笑起来,笑道:“姑娘若觉得真,便是真,姑娘若认为假,那便是假的罢。”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庞有些苦涩,是真是假,恐怕只有天知晓。
雨水依旧不知深浅的下着,于采青抹了抹脸颊上的水珠,感到一丝寒冷,也不知是真的深秋冻骨还是心凉如冰,但她终究还是那个虽然武艺不高却才思敏捷的于采青,加之手中之物,就算多来几个人又如何,无非就是拼个鱼死网破而已,大不了找个机会再当一回丧家之犬罢了。思念至此,于采青眉头一展,浅浅一笑说道:“你讲这个故事很精彩,这个拖延时间的方法也不错,虽然不愿承认,但我还是觉得你这个人并不像你表现的那样可恶。”
“是吗?”中年男子哈哈一笑,缓缓摇了摇头,戏谑道:“于姑娘可莫要班门弄斧,现学现卖了。”
于采青突然间觉得很有意思,这么多天亡命逃窜让自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享受绝境下算计与被算计,棋逢对手,很好。她缓缓走上前方两步,地上那个突然刺穿地面将以为能够一剑斩杀她的男子刺穿的东西在她用手拍了两下之后又缩回地下,被刺的通透的黑衣男子因为没有东西支撑而绵软倒下,地面早已经被鲜血浸成猩红色,她边走边说:“你猜猜这个东西下一刻会在什么地方出现?在这里?”于采青用脚踩了踩猩红的地面,然后指着中年男子的脚下,又问道:“还是在那里?”
没成想中年男子脚步微微后撤,拉出了一个他自己认为安全的距离,笑道:“你这些东西虽然玄妙,但这几日你好多次被逼至将死之时都没有使用,我想总会有一定的攻击距离和准备空间。你也不用吓唬我,我这个人唯一的优点就是一个地方绝没有栽两次跟头的道理,这也是每次都是我站着的原因。”说完,他摇了摇头,继续道:“不对,还有一个优点是很会讲故事。”几匹黑马伴随着马蹄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让他更加肆无忌惮,朝身后指了指,夸张笑道:“你看,仅仅一个故事就为我争取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你可知一个时辰对一个杀手来说意味着什么?”
于采青又朝前走了几步,她一个人竟像是将对方几个随时都能置她于死地的杀手步步紧逼,看着中年男子一步步后退,始终与她拉开相同的距离,微微一笑,停下脚步道:“多几个人无非就是让我多废些时间,你们还没有能力取我性命,不过我刚才听了你的故事突然间茅塞顿开,只要我今天还能剩一口气,我也不管你的故事是真是假,更不会管你们的家人是不是知道你们的真实身份,别怀疑我有没有能力灭你们九族,那个皇帝老儿做的事情,我最多灭三族而已,若是不信,尽管来试试看能不能杀了我。”
中年男子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却被于采青打断道:“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名字并不是你故事中的胡不度吧,应该是叫什么来着?”于采青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斜上方看着,仿佛在极力思索,片刻后,打了个响指,指着中年男子说道:“对了,秦当归。郾城人,你父母在没在世我不清楚,但我听说你有一个才刚刚上私塾的孩子,聪明的紧呢。”
中年男子面色大变,握刀的手都有些颤抖,颤声问道:“你一开始便知道了?”
“别忘了,我父亲是做什么的,你真当这些年来你们为什么能够逍遥法外?你们这些人的名字有哪一个不是清清楚楚记录在册?刚好,我不算聪明,可长了一双过目不忘的眼睛。”其实她说这些话半真半假,最开始他并不知晓眼前男子的真实身份,只是听故事的这一个多时辰她的脑袋可一直没有闲着,那本记录了当朝几大暗杀组织明细的册子中从年龄与组织关系中唯一与中年男子接近的便是郾城秦当归,而说他有一个刚上私塾的儿子更是仅凭猜测,郾城包括周边惠城、楠渡几个城镇一直以来响马为患,往往前一日还炊烟袅袅的村庄第二日便被响马洗劫一空,所以一般男子都会有刀剑防身,为求吉利,刀柄剑柄之上都会由同族黄髫小儿系上一根红绳,她说这些其实也是在为自己争取时间,秦当归说让她别在自己面前班门弄斧现学现卖,可此时已经被眼前女子震惊了的他失去了很大一部分判断能力,不免有些患得患失,他自己无非就是贱命一条,交代在这里也就罢了,可如果今日跟于采青血战一场却不能杀死对方那便是留下了后患,这让他有些举步维艰。
此时,他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小娘皮将死之人还说什么大话,大爷们今天必定让你生不如死。”他的眼眸中焕发着淫邪的光彩,常在青楼酒肆中厮混的他何时见过于采青这样的美人,淫邪之心瞬间压过理智,就要冲上前去把眼前美人的衣服扒光,秦当归一把拉住他,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牵引了脚上的伤口一阵疼痛让他忍不住的呲牙咧嘴,怒喝道:“总有一天要死在女人裤裆上,信不信老子把你那鸟玩意儿废了?”说着,他手一扬,其余几人渐渐散开,呈扇形将于采青包围在中间,这几人背后都背有一张大弓,想来是已经吃过想要近于采青身的亏。于采青看到几人背上大弓的时候神色一阵凝滞,脚掌在地上慢慢摩擦,掩饰内心的紧张。
中年男子眉眼低垂,也不急于一时,缓缓道:“我其实并不想不给你留活路,其一因为你是只个女人,其二是因为这几日我竟对你感觉惺惺相惜,说实话,如果不是他非要你的项上人头却又不方便露面,我真的不介意留你一命,如果要你死的是别人,说不定加入我们还真有报仇的那天,可惜啊,你惹了他。”
于采青脚掌在地上用力踩了踩,弯下腰身,将被泥水浸透的裙摆挽了一个结,笑道:“也就是说非得你死我活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秦当归摇了摇头,单脚点地跃上马背,笑道:“是你死我活。”边说边用手指了指已经形成包围圈的几个黑衣汉子,说道:“你认为你是长了翅膀能飞上岩壁还是生了鱼鳞能跳下黑水河还能活命?老老实实的给自己个痛快这样我们也好交差,不过还是感谢你让我知道了我还有把柄能让人拿住,今日你可以威胁我,明日别人也可以用同样的东西威胁我,相同的地方,我不会摔两次跟头,放心。”
“哦?”于采青或许是感觉有些冷,实际上深秋的雨水中也确实寒冷刺骨,将黑袍紧了紧,说道:“这么说你认为靠弓箭就能解决问题了?”
秦当归满脸不置可否,说道:“拭目以待?”他觉得今日似乎将以往十年的话全都说了,常听说书先生说过那么一句话,反派死于话多,今天的故事,放在那些演义小说中,自己可不就是名副其实的反派吗?想到这里他不禁想笑,脑海中满满都是那个七岁不到的孩子大呼小叫的投进他的怀抱,用稚嫩的脸庞摩挲着他饱经沧桑的脸,喊着:“爸爸,爸爸。”
下一刻,他眼角余光瞥见了一只泛着银光的长剑直取自己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