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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晚池。
高逾三十丈的瀑布如同一道银练挂在万象山上,将这个位于大理彝族历任族长府邸后院的唱晚池冲刷的水雾弥漫。
或许是与苍鹰堡的地势有关,唱晚池下似乎也藏着一条暗流,不论晴雨,池水都不涨分毫,不降分毫。无人知晓这个不算大的池塘有多深,但是阿措连城在痴傻后便每日都在池塘边一直看着,后来甚至将饮食起居都搬了过来,也不嫌瀑布的隆隆声打扰睡眠,不过两名一直服侍他的婢女知晓,少爷一旦入睡,鼾声可不比瀑布声轻多少。
一个人想要在各有所长的紫兰阁中得到阁主木嘎龙涎的赏识,要么有过人的胆识,要么有精明的脑袋,要么就得有独树一帜的绝学技艺,不是彝民的魏振乾没有太过精明的脑袋,也没有什么绝学技艺,但能够站在距离木嘎龙涎最近的位置,在紫兰阁中地位绝对不低,不过最先朝傻小子阿措连城的两名贴身婢女出手的竟然是他,也让第一次将这个探子集团的精英全部公之于众的木嘎龙涎有些惊讶。好歹也是一人之下的副阁主,是不是有些太不珍惜九死一生才得到的荣耀和地位。
两名婢女柳眉倒竖,冷哼一声,一前一后朝魏振乾攻去。
紫兰阁副阁主两手一分,以手背重重拍向两人,二位婢女既然能够入阿措木央的法眼承担起服侍他唯一的儿子,实力绝对不容轻视,当即拍出一掌,与魏振乾的手背结结实实轰在一起。魏振乾身子一震,退后两步便硬生生止住,两名婢女更是俏脸煞白,其中一人没有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他眼神阴蛰的盯着魏振乾,伸手轻轻抹掉嘴角鲜血。
木嘎龙涎跃下墙头,其余十几人跟在他的两侧,两名婢女面对魏振乾都不是对手,又如何能够在这十几人面前保护老族长的痴傻孩子?木嘎龙涎伸手拦住准备再次前冲想要取了二人性命的魏振乾,朝两位婢女笑道:“早前听闻阿措连城这傻小子运气好,有两个如花似玉却又武艺高强的女子为他卖命,但我一直不信,总觉得这两个女子是迫于阿措木央的权势这才不得已而低头,今日苍鹰堡改天换日,阿措木央估计已经死在了回府的路上,二位如果再挡在这个痴儿前面又有何意义?”
两人之中功夫略胜一筹的是一位身着绿衣的少女,年龄不大,二十出头,一眼看上去不是那种妩媚俏丽的容颜,但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干净清爽,她是那种哪怕穿上一件脏兮兮皱巴巴的衣服也能给人干净感觉的女子,一些宗师高手将这种人称为根骨清奇。女子有个与她气质不怎么相符的名字,还是阿措连城没有痴呆前给她取的。
桃花。
桃花面色冷清,冷笑一声,说道:“老族长把少爷托付给我们二人,我们便要守住承诺保护好他,想要带走,可以。从我与麝香二人尸体上踏过去。”
木嘎龙涎笑容玩味,说道:“我虽然从小到大都是个无恶不作的纨绔,但最是舍不得朝女孩子,特别是漂亮姑娘下手,而且我对二位可是仰慕已久了,阿措连城是个傻小子,想来还不知道男女之事吧,二位就忍心将大好年华浪费在柴米油盐上?”
麝香脸颊红润,肩头颤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愤怒。反而桃花风轻云淡,对木嘎龙涎的话充耳不闻,不过并不算好的小身躯就挡在依旧撅着屁股逗弄鱼儿的阿措连城身前,对身后的危险一无所知,都说无知者无畏,这个痴呆了十多年的傻子在这时眼神却格外清明。
苍鹰堡建立在万象山的山坳中,因为万象山极为陡峭,所以很多地方都形成了天然的城墙,这些年大理彝族在此安居,渐渐的将临近城墙的山体开凿的险峻异常,好多城墙都穿过山体,在山体腹部还能开辟出一些休息室与暗堡。
大理彝族既然能排的上大理汉民之外的第三大种族,人数上面甚至多于臭名昭著的南蛮十八溪,苍鹰堡虽然不小,但也不能完全容纳从巴蜀大凉山迁徙至此后又在大理开枝散叶的全部族人。白苗族长白凤曾经说过:“再让大理彝族心安理得的肆意发展五十年,那南诏第一少民种族便没有两苗什么事儿了。”白凤的话虽有夸张成分,但也不是没有事实根据,大理彝民从最初的两万多人发展到了如今的几十万人,靠的好像就是走出大山后那种天然掠食的本能。
在苍鹰堡靠西北的方向不到三里,有一个小的彝族村落,因为是在山中开辟的小村落,又没有城墙保护,所以为了防止野兽侵袭,村中每家每户都有养狗,而且几乎都不止一只。西南边陲之地不像中原,家犬几乎都是放进山林与狼杂交,甚至有一些手艺人养狼为犬,将大山里的优胜劣汰发挥到了极致。
这个村落与苍鹰堡中间的小路上,一人一骑极速奔行,弓身坐在马背上的人神色焦急,不时回头看向幽深的苍鹰堡。
小路两侧,两只似狼似犬的动物从他离开城门不远便开始游走在他旁边,一路行去,跟在他身后的狼犬在他进去村落时已经有了十余条之多。
“扎木全。”还没有越过阻拦黑瞎子和野猪的栅栏,骑在马背上的男子便已经开始大声喊叫他要找的人的名字。
村子中瞬间响起了阵阵如同狼嚎的犬吠声,星星点点的绿光在黑夜中阴冷吓人,但他并不害怕,胯下良驹也异常神骏,一提马缰,便直接越过半人多高的栅栏,模糊的黑夜中,骏马臀部依稀能够看出有蝉鸣院的烙印。
村子中间一个人推开房门,一直逡巡在骑马男子身后的狼犬叫了两声便沉寂下来,村子中的犬吠也慢慢平息下来。
推开房门的男子盯着一路奔行而来的扎木合,看着这个和自己长得有些相似的兄弟,眉头微皱,还未等他开口,扎木合已经抢着说道:“木嘎青戌反了。”
扎木全眉头皱的更紧,说道:“你跑出来了,老族长的安全能有保障?”
“老族长让我出来联络你,让这些狗做下通讯兵,准备收网。”扎木合作为阿措木央的护卫队长,自身已经在不惑巅峰期徘徊了十二年,但始终没能捅破那一层武夫与修者中间犹如天堑的窗户纸,饶是如此,也能稳坐卫戍部队头把交椅的宝座,哪怕同是不惑巅峰,在这个境界浸淫十二年,正常情况下可以说只用几招便能秒杀木嘎鸾卫这种二十多岁便顺风顺水踏入不惑境巅峰的菜鸟。如果阿措木央没有跟他说那句话,那扎木合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离开他的身边。
天命境巅峰,随时有可能突破花甲境,要知道以武建国的大理,初代帝王也不过只是古稀境而已,这些年来,不知何故,仿佛江湖上的竹笋都被收割殆尽了,境界攀升越加困难,耄耋境高手更是闻所未闻,更别说能证长生执掌天地律法。在苍鹰堡这个对个人层面来说不小但对国家层面来说只如弹丸之地的地方来说,一个花甲境的高手要走要留,又有谁能拦的住?
扎木全盯着这个在老族长身边做了十多年护卫的亲弟弟,神色复杂,说道:“真到了自相残杀的时候了?”
扎木合也是叹息一声,这才说道:“破而后立,以苍鹰堡现在的状态,别说在三皇子夺位战中立功,不拖后腿就已经烧高香了。”
“你也觉得三皇子的成功率要大些?”扎木全蹲下身子摸了摸匍匐在他脚边的一只毛发卷曲的小狗,眼神难得的不再凌厉。
扎木合摇了摇头,说道:“这会儿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既然选择了老族长,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万万不能做三姓家奴。”
扎木全不置可否,在那只小狗脑袋上拍了拍,小狗站起身子,悄无声息的蹿了出去。
靠近苍鹰堡东门的方向,有一条城墙上最长的隧道,里面隐藏了至少三座烽隧,守城的彝族将士称这条隧道为渠襄隧,隧道两侧的山体都被开凿的平滑光整,以免被敌人从万象山上杀个措手不及。
渠襄隧中,一个隐藏的暗堡内部。
权倾朝的父亲是汉人,所以他一直都不怎么受上级重用,能力再强也把他当做外人看待。
他此时坐在一张有些破旧的木凳上,拎着一只小酒坛,有些唉声叹气。不管是城门守卫还是巡逻甲士,今天都出现了突然间的人士变动,理由千奇百怪。今日彝历年,权倾朝本应该在家陪伴老婆孩子,下午时分却突然接到通知让他上城墙,这对于年年都在大理彝族最重要节日都值班的他来说,好不容易错开了值班时间,却还是没能在家陪伴已经九岁的孩子。
好在妻子明白事理,没有因为这种其实不算琐事的琐事跟他争吵,还将那壶在家放了一年没舍得喝的清米酿递给他,反正孩子还小,妻子又不喝酒,权倾朝也就老实不客气的接过了这壶酒,但在烽隧中坐了两三个时辰了,喝酒的次数不少,但减少的不多,他还想着存半壶等下次休假时与妻子分享,每次看到不会喝酒的妻子喝一杯酒后便面红耳赤的靠在他的肩头,他都很满足。
彝历年是彝族的大日子,这条将苍鹰堡完全保护在里面的城墙上,很少有他这种不是彝族纯正血统的甲士,但往往在彝历年这天却总是能遇上那么几个。
正常来说,这个烽隧应该有五到八个人值班,但当他赶到这里时,看到意料之中的空旷,也只是呸的一声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见到一个同伴来陪他这个不是彝人的彝族勇士。
权倾朝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向那张小木床,他没有喝多少,却有些微醺,将小酒壶放在地上,便直接躺在床上,伸出手掌,将五根手指尽量张开,嬉皮笑脸的说着一些醉话,和妻子喝酒后的样子如出一辙。
一只弓弩从暗处飞来,直接将他的脑袋钉在了木床上,没有预兆,没有痛苦。
他伸起的手掌颓然落下,砸在那壶放在床边的清米酿上,酒壶倒地,淌出一大片酒水。
烽隧中,酒香四溢。
他的家中,那个不会喝酒的女人依旧和以前每年一样,倒了一杯酒放在他平时坐的位置上。
像是在祈愿,又如同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