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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说回头写信的时候跟卫大郎提一句, 就发觉好像不用送信了。乾元二十年冬,皇帝频繁召卫成进宫,年前就有圣旨下达, 升卫成为正二品漕运总督, 让他安心过个好年,年后就要跟船队沿大运河南下, 从最南边起收粮, 装齐北上运回京中。
漕帅都是年初南下年末回, 三年一任,任满换人。
因为每届殿试放榜都在五六月份,许多官职调动在年中,漕运上的却不行, 漕运这块儿年底全要定好, 年初这些官员就要跟船南下……
皇上最初提起这事是冬月间,他筛选了一遍, 觉得没有比卫成更好的人选, 让卫成做漕帅一方面能治理漕河, 也能把欠粮催一催,顺便沿途考察各省,看看都察院改革之后地方吏治有没有清廉一点, 百姓有没有好过些。
开始只是提了提, 皇帝也有一点顾虑, 在于卫家虽然是三兄弟, 他两个哥哥因为不成器在南边。漕运总督是外官, 全年就个把月在京城,他一旦被派出去了,他爹娘跟前就没人。
再有就是他觉得自己给卫成的担子太重,才把通政司安排好,又要去漕运上,压力着实大了一些。
皇上提起来就是想探一探他口风,看本人愿意否。
当时卫成没说什么,过了两日再进宫就同皇上说起:“前日臣回府之后,含蓄委婉的提到明年可能外任,双亲未有不愉。只是不放心臣,怕里外没人操持,想让臣把夫人带去料理生活。”
卫成说着摇摇头:“到底是不确定的事,臣不敢提及漕运,爹娘估摸以为是去总管一省。”
皇帝问他:“你爹娘不会舍不得你?”
“皇上想听实话吗?”
“说吧。”
“实话讲,舍不得是有,可双亲更怕过些年卫彦卫煊要成亲家里出不起聘礼,也怕姑娘出嫁时陪嫁太少丢人,故在得知外官养廉银高以后,都深深感动于皇上这样的安排,让臣出去了好生做事带养廉银回来。爹娘的意思是他们年纪没大到离不开人,上京十多年日子都过惯了也没什么需要担心。”
“……”
皇帝听完感觉脑壳疼,每次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卫家人,那一家子都能让他大开眼界。
龙椅坐了二十年,这还是头一回有臣子说:谢谢你把发财的机会留给我,想到出去一年能挣三万两,我全家都很高兴。
皇帝想派卫成出去当然有给他发财的意思,没想到他还能明晃晃说出来。
他全家的态度成功打消了皇帝最后那点顾虑,事情随之敲定,又过了些天,宫里发下圣旨。在通政司苦熬七八年后,卫成升官了,他从正三品升到正二品上,成了漕运总督,走出来谁都得客客气气拱手称一声漕帅。
这是真正的肥缺,是同盐政齐名,朝廷上数一数二的大肥缺,许多人打破头也抢不来的那种。
漕帅统辖数千精兵,随船队南下北上,收粮运粮护送贡物治理漕河。
接了圣旨之后,卫成亲自到御前谢恩,提到他有十多年没回乡里,年后南下的时候想顺便回去一趟,看看亲友同窗。
皇帝都随他,说只要时间上来得及,年底能把漕粮运回就行。
“朝上忠良不少,朕偏偏选了你做漕运总督,不光是你办事牢靠,也指望你途经各省的时候好生看看地方百姓过的什么日子,哪些省份好,哪些不好,有什么不好的现象年末回京都要逐一说给朕听。”
“臣明白。”
“你府上不用担心,有任何事朕会照拂。”
“谢皇上体恤。”
卫成回去路上就遇到有匆匆赶来向他道喜的,这时候家里人也得到消息,他们已经拜过祖宗,正沉浸在升官发财的快乐里。卫成才回到家,刚进内院,就听见有婆子在恭喜太夫人。
又要说道本朝的诰封制度,一二品官员正妻称诰命夫人,嫡母称太夫人。
卫成这一升官,吴氏以及姜蜜跟着水涨船高。
吴氏五六十岁的人就不说了。
姜蜜呢?才三十二。
对比豆蔻年华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她是挺大的,和其他那些诰命夫人比起来就太年轻了。人家都是将近五十才能爬到这里,她不过三十出头。这十年姜蜜是享着福过的,家中和睦子女聪明孝顺,她极少忧愁,日子过得总是很顺意,心情一好,人看着自然年轻。比起十年前她也就是多了富贵体面,没出老,甚至越活越嫩了。
像这会儿,奴才们说完吉祥话,姜蜜也说了几句。想起来应该安排一桌好的,庆祝男人升官,正要吩咐下去,发觉人回来了。
“往日天黑才能回府,今儿这么早?”
姜蜜起身迎他,卫成进来问双亲安好,这才落座,坐下之后说:“刚进宫去谢了恩,皇上准的,让我回来好生说说,这段时间多陪伴家人,年后一出门就要到年底才会回来,到时候人在外边想见也见不着。”
吴氏算着这两年儿子可能也该外任了,当初媳妇儿提过的。今儿个圣旨下达她没觉得意外,刚才是高兴,看儿子回来就跟他问起漕运总督的事,想知道那到底是个啥官?
卫成简单解释了一下,说:“视察调度治理漕运的,最主要就是押运漕粮贡物上京,年头上南下年尾上回,回来要入宫觐见皇上汇报工作。一任三年,也就是南下三趟。”
“那是不是经常都在船上?蜜娘她能跟你去不?你一个人我跟你爹没法安心。”
这话是吴氏说的,卫父跟着点头,卫成还没应声,宣宝皱起眉。他没事不怎么开口的,这会儿主动插了嘴:“遇上水匪咋办?怎么能让娘跟着南下吃苦受罪?娘跟着爹做什么也不安心啊。”
大人们知道姜蜜会做预知梦,儿子辈的不知道,勿怪他这么说。
吴氏让他别管,大人自有考量。
宣宝难得这么执着,问是什么考量?“奶你可以不跟我说,过两天我哥回来也会问起,咱们家最紧张娘的就是我哥。”
姜蜜坐到二儿子身边,说他了:“怎么说话的?你规矩呢?”
“奶我错了,我只是担心我娘。”
二老自然不会责怪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讲,纷纷看向姜蜜。姜蜜不带犹豫的:“我跟你爹十四年夫妻,除了开始那年,后来我们没分开过,两回应试我都跟了,乡试那次我才生了你哥,两个月时间就只身去了宿州,陪他上的省城……你爹这人官当得好,其他方面瑕疵不少。娘得去,我嫁给你爹就该跟他同甘共苦,别让我在京中担惊受怕,我承受不了这个。”
宣宝皱眉:“我们也会担心娘。”
“担心什么?怕漕河上不太平?怕路遇水匪?你可知漕运总督统御数千精兵,哪家水匪会主动送上门来?你爹不赶着去清缴都算他们命大。儿子你生在京中,对家乡没什么惦记,娘不同,娘出来太多年了,想回去看看。”
姜蜜说着还瞧了瞧公婆二人,又道:“不光是娘,你爷你奶都是同样的想法,只是二老年纪大了不方便奔波,再有咱们府上要人坐镇。”
这话说到卫父和吴氏的心坎上了。
年纪越大的人就越是留恋故土,老话都说落叶要归根,出来年头久了就想回去,哪怕老家那头除了大叔公那房人就只得两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儿子,有机会的话还是想回去看看。
一方面是惦念父老乡亲,另一方面发达之后也希望能有一次衣锦还乡的机会。
卫煊人太小了,这种心情他不懂得,即便如此也有些被说服。他想了想,问:“那我能跟着爹娘一起去吗?”
“你去做什么?给你爹添乱?还有,你功课怎么办?就丢下了?”
“除了极个别的生僻字,别的我都会认,可以自己读书。娘也说漕运总督出门有精兵随同,那不是难得的机会?能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风土人情,男儿家囿于一隅难成大器。再说,我哥他生在乡下,他见过外祖父,我从未见过,也想跟娘去见一见。”
姜蜜听着也有道理,她看向卫成。
卫成说:“我回来这一路也在琢磨这个,带他出去见见世面挺好,他性子沉稳,爱听爱看不爱说,估摸不会给我惹事。”
姜蜜又看向公婆:“爹娘觉得呢?”
舍不得是肯定的,不过照儿子的说法,带宣宝出去走走是好事情:“不然同游先生商量一下,明年带他出去一趟,就一趟,年末回来继续读书,后面就不准跟了。”
能出去一趟也是好事情,卫煊赶紧点头。
这事儿说还要跟游先生商量,实际上是定下来了。他被允许一起走,福妞委屈了,说也要。
“爹我呢?娘我呢?”
“你不能去。”
“为什么?二哥都能去为什么我不能去?”
“你大哥在国子监,我跟你爹和你二哥要南下,你也一起走了谁陪你爷奶?再说儿子家才用行万里路,女儿家踏实过日子便成。让你跟张嬷嬷学的规矩也没学好,明年多用功,等我回来要检查,看着不行要罚你的。”
福妞不能反驳,她又想跟,小孩子没有不爱跟路的。
姜蜜有办法啊,说什么来着?
“在船上可不像家里这么方便,你想天天沐浴,还要天天换衣裳,哪有人来伺候你?”
福妞爱美,打小就洁癖,听到这就打起退堂鼓了。
姜蜜又说:“还有你爱吃这些,船上都没有,出去靠水吃水,煎鱼烤鱼烧鱼炖鱼咱们换着来。”
福妞:“……”“不去了,我不去了,我就是舍不得爹和娘,也舍不得二哥。”
姜蜜捏捏她小肉脸:“你替爹娘陪着你爷你奶,平时听张嬷嬷的,不许胡闹。娘会带好东西回来,回来听张嬷嬷说你表现好才会给你,表现不好直接没收。”
“什么好东西?”
“你爹收粮会经过一些富得流油的省份,像珠玉首饰丝织品这些,娘看着有好的给你买上。”
福妞这下高兴了,姜蜜稍稍松一口气,她不闹了,那就只剩一个砚台。
国子监是个相对封闭的地方,除了旬休日平常不让往外跑,砚台还不知道他爹又升官了,又到旬休这天,他出来就看到候在外面的马车,熟门熟路上去坐好,车驾晃悠悠驶回家门口停下。
赶车的奴才去叩的门,门一打开卫彦将带回来的东西往边上奴才手里一抛,自个儿径直往里走。
边走边问:“这一旬府上有没有事?我爷奶爹娘身体如何?”
“回大爷话,府上都好,还有大喜事呢。”
卫彦停下步子,站定让他说说。
“您在国子监没听说?老爷升官了。”
升官这个话有好几年没听到,乍一听说卫彦愣了下,想起他爹两任通政使,的确差不多了。他问:“升的什么?京官还是外官?”
“正二品漕运总督,是外官,听说年后就要跟船队南下,别的奴才也说不好,大爷您问夫人就全知道了。”
卫彦扫他一眼:“把我东西拿回房,我去跟娘请安,我娘这会儿在忙什么?”
“在花厅同太夫人说话。”
卫彦还笑了一下,心道府上奴才改口够快的,上次回来还是老太太,这就成太夫人了。他一派轻松往花厅走,迈过门槛进去就给他奶他娘道喜:“孩儿回来就听说家里有喜事,奶和娘双双得了二品诰命?”
“刚和你娘念叨着,你就回来了。”
姜蜜招了招手,让他过来点,仔细看了看:“看着像瘦了,在国子监没吃好?你们国子监该放年假了吧?怎么还在上课?”
“还有几天,国子监第一不放秋收假第二年假也短。”
“还盼着你早点回来,咱们一家人好生聚聚,明年我和宣宝要跟你爹南下,回来恐怕是年末了。”
“南下?????”
底下奴才奉热茶来,姜蜜亲手端了递给儿子,看他接过去才点头说:“你该听说了吧,你爹升做漕运总督的事,男人出去总得有人陪着伺候着,至于你弟弟……儿子家出去走走看看,开个眼界。”
本来有点口干,听了这话就喝不下了,卫彦把茶碗放下,反手支着自己问:“我呢?”
“你爹出去当官去了,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你坐镇府上,替爹娘孝顺你爷你奶。”
“可我也想去,我想出门。”
“你得上国子监读书。”
“娘!娘我想去,我想去见世面,我还舍不得你。”
“你弟弟撒娇还像点话,你快十三了,还撒娇呢?”
卫彦头一回感觉做大哥也不是好事,他要是小点儿,要是没进国子监读书多好?能坐船出去玩一整年,看南边的山山水水,那多开心!
卫煊就是这时候过花厅来的,听说大哥回府他赶紧过来了,过来没来得及问候哥哥,就收获了一波酸溜溜的羡慕嫉妒。卫煊反过来安慰他哥,用的就是那天姜蜜劝退福妞的话,结果挨了脑瓜崩……
“你哥我够心塞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可惜啊,要是我能跟着一起去,就能跟爹娘回老家看看,还能见到后山居士本人。我小时候应该见过他,不记得长啥样了。之前我给他送了信,他虽然也回了信来,我还是想当面跟他交流沟通,写信太麻烦,来回又慢。”
每回家里人说毛蛋他不自在,他说后山居士其他人不自在。
明明是一家堂兄弟,咋的一张嘴就是居士?
他也不嫌生疏。
卫彦还在说:“我回头再写一封信,明年你亲自送过去。”
“哥你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去见大堂哥?”
“也遗憾不能去看看老家的傻子们……”
这下轮到他挨脑瓜崩了,姜蜜敲的。
卫彦是故意那么说,他想去去不成,心里不高兴呢。还在念叨爹也真是,怎么就没早两年外任。要是早两年,弟弟太小不方便出门,就可以让弟弟陪着爷奶,他出去潇洒。
心里这么想,他不自觉嘀咕了出来,姜蜜听着感觉好笑:“你爹三十五都没有就已经是堂堂二品大员——漕运总督。你还嫌他官升得不够快?这年纪多少人还在考举人呢。再说我听你爹的意思漕运比之前通政司衙门要紧多了,这是个大肥缺。不过肥啊瘦的对你爹来说没差,贪污受贿的事他干不来。”
看大儿子蔫耷耷的,姜蜜安慰他了,让好好读书,以后当了官也有外任的机会,想看大好河山还不简单?
卫彦:……
说是这么说,心里还是塞塞的。
他还没走过水路,没体会过乘大船南下的滋味,迎着江风飘下去感觉肯定很棒,浮在水上又稳当,不像乘马车颠来簸去。
卫彦是高高兴兴等来旬休,迫不及待回了家,等他再回到国子监同窗就发现他整个人蔫了。
有人去问:“听说你父亲升官了?他升官了你不高兴?”
“高兴什么?”
“二品啊,正二品啊,还是漕帅!他南下一趟能带很多东西回来的,南边那些好货你想要肯定都能搞到。”
卫彦叹口气,不想接话茬。
“真是怪了,还是第一次有人亲爹升官儿子难受。”
“换做是你你也难受……”
“我爹要是二品官我难受什么?我笑都笑死。”
“那你爹要是准备带你兄弟一起去上任,留你在国子监读书,还要把府上的事安排给你呢?”
那就对不起打扰了。
之后没几天国子监就放假了,监生收拾东西回家过年,卫彦回去迎面又是个坏消息,二弟告诉他说前一天唐大人携妻儿来过,因漕船去南边收粮会经过他家,他想托些东西。
来就来吧,带夫人也罢,还带上儿子一起。说是来祝卫成高升,不光人来还备了贺礼。
这下好了,年满五岁的福妞见着五岁半的唐怀瑾,觉得这人真好看啊。她蜜桃脸红扑扑的,瞧她那样姜蜜逗她了,问她不记得小唐哥哥?
……小唐哥哥?
福妞想了又想,才从遥远的记忆里挖出这个人来。
挖出来之后,她看人家更亲热了,连着问了好多句,问小唐哥哥记不记得她?为什么一直没过来玩?在忙什么?读书吗?
唐怀瑾都回答了,说他认识了卫家两位哥哥才看到自身不足,回去就让父亲请了先生来,这两年在开蒙学字。
两个孩子在对话,姜蜜听到好奇问了一声:“学得如何?”
“不过马马虎虎,比不得卫家哥哥。”
福妞显然不这么想,她跟自家两个哥哥太熟,看着一点儿不新鲜,反而唐怀瑾……模样生得好极了,往那儿一站哪怕啥也不干就能讨小姑娘喜欢。福妞看着玉雪可爱,也不过是个尚不知事的五岁小姑娘。因为是姑娘家,家里对她不那么过分严苛,对比卫彦卫煊,她更天真烂漫,心思也单纯多了。
这么简简单单的没什么不好,瞧着唐怀瑾虽然还是规矩,看向福妞的眼神里有很多喜欢,他俩相处得挺不错的。
发现妹子想起来唐怀瑾之后,卫煊就感觉要遭。
遭的不是别人,是他。
他大哥去国子监之前找他谈过心,让千万注意严防死守,不能让妹子想起这厮。他答应了,没办成。
对此,卫煊的解释是:“他来的时候我在书房,我不知道。”
“除了气我,你知道啥?”
“哥你担心太多,等爹娘下南边去了,唐大人就不会再来,妹妹自然见不着唐怀瑾。”
“见不着她不会惦记?她惦记起来心疼的还不是我吗?”
得,说这些也没用,左右福妞她想起来了。
……
这个时候老家的人还不知道,既不知道卫成升官,也不知道半年之内就能见面。
李氏还在跟她娘家人诉苦,人劝她为虎娃想想,毛蛋都订下了,虎娃也该说门亲。提起这事李氏就难受:“我就是为他着想当年才会闹分家,分家之后也是为他省吃俭用的。我存着钱供他读书,他读出个啥?他怎么对得起我?”
“那还不是你给他生笨了?”
“怪我吗?我跟他爹都不是蠢人,就他蠢成那样。我看着他就难受,看着他就想起毛蛋现在一年上万两的银子……你让我给他选媳妇,我怎么提得起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