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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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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自走在江边,越往岷江公园深处走去,人越稀少,开始还能看到些跳舞的老太以及零星几个拉二胡的老叟。但到了公园深处,就只剩下了草木为伴。

    卫安良挑了一个正对江边的大石头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根烟。

    他平日里不抽烟,只在特定时候抽,比如此刻。

    对他来说,一个从头燃到尾的烟能静神,也能放空思想。

    一根烟燃尽,卫安良屈指一弹,把烟屁股弹到了身旁的垃圾桶里,正准备起身,却惊悚发现正对面有一个人正蹲在地上直勾勾的看着他。

    穿着一件破旧得起皮的棕黄色烂皮衣,一件领口发黄的衬衫,一头中分长发,不知是打了油还就是那么油,锃光瓦亮。脸小,牙黄,眉贼,唯一能让人有点兴趣的是那一双眼睛,黑色的眼睛在黑夜中也闪着那么点异样的光芒。

    “哥们,哪的人?”

    卫安良想问的一句“你是谁”还没说出口,对方倒是先开口了。

    “本地人。”

    那人一拍大腿,露出一口沾满烟渍的大黄牙笑道:“本地人好啊!我走遍五湖四海,三川五岳,就觉得这个道岚市得是个出人才的地方!她娘的,没想到真是个福地。”

    “福地?”

    卫安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问道。

    大黄牙眨了眨眼,把两根手指贴在嘴唇上,做了个吸气的动作,伸出一只手来,意思再明显不过。

    卫安良摇头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根烟递了过去。

    点燃香烟,大黄牙沉醉的吸了一口:“信风水堪舆,玄学命数吗?”

    卫安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这动作看似简单实则饱含深意,没想大黄牙看到后却是心领神会,笑道:“你这意思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卫安良哈哈笑起来,竖起一根大拇指:“高!”

    其实对于这种玄理命数之类的东西,卫安良本来是深恶痛绝的,但是他父亲却极其喜好研究这东西,家中摆满了《增删卜易》《卜筮正宗》

    《三元总录》《青囊经》之类的杂书。

    上一世他父亲去世后,卫安良收拾遗物时略微翻了翻这些书籍,发现其中确实有些玄门义理,耐人琢磨,他对玄学杂说的态度也就大为改观了。

    大黄牙站起身来,面向岷江,朗声道:“想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流经道岚市的江只此一条,名叫岷江。此江位于道岚市东南,从地图上看像是一条玉带正好把道岚市围起来三分之一,有误否?”

    卫安良点点头:“确实如此。”

    大黄牙转过身来,继续道:“你在看向西北,道岚市西北有座大山,偏北有座小山,偏西有个山湾,想必你也清楚。”

    “圆儿山。”

    “对,西北大山名叫圆儿山,偏北延伸出去有个墩儿SX边是岷山湾。东南有水,西北有山,其余两方有山有湾,你知道在风水格局上,这叫什么吗?”

    大黄牙笑问道。

    卫安良摇了摇头,静待下文。

    “这叫‘前有照后有靠,青龙白虎两面抱’!在城市风水中,可谓是最上乘!我这些年走遍华夏,有此格局的城市不多,京畿算一个,洛都算一个,接下来,就是这道岚市了。照我来看,这座城不出六年,必成大气侯。”

    卫安良听他这话,表面上默不作声,心头却是略觉震惊,因为他可是知道的,六年之后,道岚市确实从一个三线小城,一跃成为了能与洛都比肩的大城市。

    “哥们去过金陵没?”

    卫安良摇摇头。

    大黄牙叹了口气:“金陵的格局就恰好跟这前照后靠的风水相反,是前靠后照的格局。在我读的那本书里,算是困龙之地。”

    一根烟抽完,大黄牙又问卫安良讨了一根续上,继续与他胡诌许多,不过接下来的话却是越说越离谱,连天上仙人都扯出来了,卫安良自然是不会信这些的,全当听个乐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临分别时,大黄牙还厚着脸皮向卫安良讨两根烟,卫安良反正自己平日不抽,索性一包都给了他。他接了烟之后倒是念念叨叨,什么古有韩信报一饭之恩,今日我王守财承你一包烟之惠,必有重谢。

    卫安良也就当他说说了,他算是看得差不多明白,这人估摸就是个落魄的江湖骗子,恰巧说中了六年后道岚市崛起的一句。

    临末了,王守财又胡掰扯出一句“萍水相逢尽是缘,天南地北再聚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纸笔,非要死乞白赖的问卫安良记一个名字和手机号码才放他走。

    卫安良耐不住死缠烂打,只得把手机号码给了他,才离开江边。

    ……

    从懂事时起,卫安良的记忆中便没有出现过母亲的身影,他是由父亲卫洗墨又当爹又当娘一手拉扯大的。

    卫安良曾听一些卫洗墨的老友说,这个名字不是他本名,而是二十多岁时才改的,改的原因,据说是由于那时酷爱书法,对书圣王羲之洗墨之轶事佩服不已,心神往之。

    其实就卫安良看来,不管是不是由于这个缘故,父亲那一手龙飞凤舞的好字,确实是跟卫洗墨这个名字很搭调。

    卫洗墨是一个退休的老公务员,如今闲居在家,一边钻研风水堪舆的玄学,一边融汇贯通几十年练字练出来的笔力,在卫安良看来,父亲一直能算得上是半个文人。

    或许也就是由于自小耳濡目染的原因,他在考上京畿师范大学后义无反顾的报了文学系,在毕业后成为了一名语文老师。

    城东星海园小区。

    时隔三十年后,卫安良沿着已经快记不清怎么走的道路再度回到了这个家门口。

    门口贴着一副春联,是卫洗墨的手笔,字体苍凉而富有古意,字迹枯劲而力透纸背。只要是懂行的人望这一站,便能判断出,这字没有个二十年日复一日的功底根本写不出来。

    字是卫洗墨写的,而内容,是卫安良想的。

    那个大雪飘飞的年夜,父子二人包完饺子后,便一同挤进了书房。

    卫安良磨墨,卫洗墨铺宣纸。

    待墨磨好了,宣纸铺平整了,一副极好的春联,也在卫安良心中应时而生,于是胸有成竹的卫安良张口就念,卫洗墨听闻后运笔如飞,一蹴而就。

    上联是:“冰天雪地映八方祥瑞。”

    下联对:“青山秀水聚四面丰福。”

    横批?

    卫安良记得父亲那夜补上的横批是“瑞雪丰年”,其实,当时他也想到了一个横批,只是没有说出口来。

    他的横批是:“好一对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