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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武堂里,个个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一番垂头丧气的景象。他们不知道飞器师为什么还没有来,本来就已经是在这堂课的钟声响过良久才赶来讲武堂的,却并没有见到应该见到的训术师,这让他们有了继续往颓废深渊里坠落的机会。他们是好不容易支撑着疲乏的身体,以及克服着全身心的挫败感,从棍术实训课上赶回这里的。大概除了这样,他们也想不出接下来能做些什么了,已然排好的课业作息倒成了催促自己前进的理由,这不免让他们又填了几分厌恶感。
眼下也只有等待了,等待一个迟迟不来的人来继续训教自己。期间的思绪翻腾是在所难免,因为他们很难从方才的挫败中挣扎出来。脑海里好似还回荡着武定田走前所说的话,不过唯一深刻的是把棍术助教交由徐忠伟来担任的那句,剩下的安抚以及激励之言,就像面汤里的肉末一般,是很难轻易捞进嘴里的。
猛然间,孙二虎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这还是他迈着铿锵大步站上训讲台后才被多数人所觉察到的事。于是,武生们开始猜度的同时,不忘在他们的主训术师面前强撑姿态,尽力表现得一如往常。
“你们的飞器师有点事儿,可能要晚一会儿才能来,就先自主研习吧。”孙二虎看了看众生说道。不知是他的平心静气出卖了他,还是因为彼此间的心照不宣,武生们看得出,他是全然知情的。不过从他无心再有下文来看,是决定要只字不提的,这倒有些出人意料。按理说,他是最该来安慰激励自家兵士的人,如今却要放任不管,难道是真没有在觉醒阁上观赏吗?
好似是商议好的一般,孙二虎静默地坐镇了最恰当的一段时间,然后走下训讲台,冲门外走去。紧接着,一个陌生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二人点头致意,孙二虎当即离去,那人便进得门来。进来时,脸上还带着没能登时消失的歉疚笑意,那是给孙二虎的。
不等他站稳身形,便已开口说道:“你们好,让你们久等了,我是你们的飞器师,方才有些急事儿,所以来晚了。额……我姓田名释,还望大伙儿多多指教,呵呵。”武生们没想到他会如此客气,即便真在为迟到而歉疚,也大可不必如此,比之前几位训术师,他们都觉得他有点儿“低三下四”了。而接下来田师的言谈神情则正好告诉他们,的确是自己想多了。
“那么,现在让我看看,都有谁练过飞器呢?”田师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是他想出的破解尴尬的方法,不过依旧没人理会他,这倒使他有些慌了。武生们并没有懈怠他的意思,只是眼前是不适合答话的。方才他那般客气,本就没有特意的指定谁,倘若此时与他对答,岂不是当众领受了他方才的“歉疚”之情,这种便宜多数人是不想占的。不过事有千变万化,人有千姿百态,总会有人擅于来扮演那个给人台阶下的“善人”,而且是得意满满的。于是,有人答道:“上堂我们棍术课田师没留意吗?我们大队的人多数都会些飞器的,不过……”那人原本想把一众人等的伤疤完整的坦露出来,只是见周身瞪过来数不清的恶狠狠的双眼,后边的话也就没敢说出口。而田师也没想到会有人这般坦诚相见,直面丢人现眼的前事,而自己却在尽力表现出不知不晓的自然常态,以避免在伤口上撒盐。如今既然摆上了桌面,也就不好再继续“明知故问”了,毕竟来日方长,谎话难圆。
“哦,我看了几眼,怎么样,你们感觉?”田师尽量表现出有所期待的神色问道。接着,又有人的话匣子给激开了,忙不迭地称赞起武定田的功力来。感慨道:“我们武师太厉害了,全大队的人一起上都没能伤及他半根汗毛,哪怕是都使出了飞器,可依旧没用。”那武生一边说着,一边用惊叹的神色探视身旁的各色人等,旨在找到同病相怜且又深有同感之人,以免只有自己袒露心声,而让他们看了热闹。虽然他寻得了不少赞同的神色,不过训讲台上的田师却并没有给予他预想中的浓烈回应,见他只是呵呵地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这让除了那武生外的多数人觉得,田师好似并不认同对于武定田的那般感慨。
“你们已经很不错了,知道上一次武师以一挡百是什么情况吗?”众生齐整整地用万分期待的眼神注视着田师。田师关子也并不多卖,接着说道:“那可真是一场精妙绝伦的对抗,不过他们比你们直接,一上来就用上了飞器,虽然伤着了武师的皮毛,不过他们也没有第二次进攻的机会了,这就是你们武师的可怕之处,你给他一枪,他也同样会给你一枪,你对他发一成的功力,他也拿出同等的功力来对你,区别就是他能打倒你,你却打不倒他。可以这么说,至今还没有人发现他的极致在哪里。”武生们越听越为之惊奇,那脸上的神色也心甘情愿地夸大着。这般正好可以谅解自己为何能败得那么惨不忍睹——不是自己差,是对手真的很强大。
有人问道;“这么说,他就是整个训武院里的第一了?”田师笑了笑,又是那么轻描淡写地回道:“这个不好说,毕竟他也只是当训术师一年有余,以前是典藏室里的典藏官,所以谁也不知道典藏室里是不是他第一。这且不说,就算不说那些典藏室里的人,你们的枪术师一直以来也是与他不分伯仲的。”众人好似探寻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般,自己不停地往下掉,既怕见到渊底,却又在为没有着落感而心颤神离。
沉默良久,田师好似是故意给出消化的时间一般,虽然并不知道这些话他们到底能不能消化得了,可是他还是要说给他们的。最终还是田师打破了沉默,神情庄重地说道:“其实这些并不是你们来这里的重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古至今,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所以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把自己的科目习练好,至于那些站在顶点上的人,不是你们现在该关注的事……”
这一番话,倒是给了武生们真正训术师的感觉,自从田师进门以来,他们始终没有感觉出他像个训术师。白白净净的面颊上有一双杏花眼,鹰钩鼻子下有两笔弯弯的胡须,如若把这胡须剃了去,再加上他那像流水一般的披肩长发来看,倒真像个标志的姑娘,想必那胡子也就是因此而留的吧。
“知道我们为什么习练飞器吗?”田师接着诱问道。而武生们却不打算买账,不止如此,渐渐地,他们开始厌烦起他来。有人就在想,这样的问题都能问出口,真不知道有没有真才实学?此等偏激想法原本不会这么早滋生,只怪方才田师试图给予他们一个看似踏实稳妥的心境,可偏偏在他们眼中是一番毫无意义的安抚,如今觉得自己方才大功无量了,得寸进尺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来,真是废话连篇!
好似等待是最正确的做法,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话并不是真在问自己。“我们之所以习练飞器,是因为飞器也是众兵器中的一种,江湖中人大都是飞器傍身,我们岂能不学?几年过后,你们也将会走向江湖,那里可不比在这训武院中安逸,处处尔虞我诈,刀光剑影,尤其是飞器,更是防不胜防。所以,我们必须练就一手飞器。”这话听在武生耳朵里,不免有些危言耸听,虽然江湖险恶自小便已得知,但是,从此时的田师口中说出来后,却难再有多么强烈的认同感。
田师见他们好似没有异议地默许了自己的说教,即便能够从某些神情中解读出丝丝的不以为然来,但那并不是他所看重的,他看重的是现在可以继续“名正言顺”的说下去了。“另外,我们飞器有别于其他兵刃,是不摆在明面上的,所以在训武院中,你们的飞器最好不要轻易出手,因为你们不能很好地去掌控尺度,出现误伤的话是要追责问罪的。”
田师说罢,沉静了片刻,见底下人等容色倦乏,眼睛虽看向自己,却仍旧没有神彩。心想,自己素来把丑话先说在前头,如今他们不愿意听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方才那句“追责问罪”是否能够真正领会,倒是很难确定了。
田释在训武院中绝对算是一个高手,不过,是一个“夹着尾巴”的高手。以前,他曾是一个以自己是位飞器高手而骄傲自满的人,尤其是那招“素手钢针”使得如鬼魅一般,钢针脱手而出,很难有人能够看清它的踪迹,当钢针扎入目标,人们会越发为之感叹,因为想不出钢针怎会扎得那般出神入化。只是这几年的光景,人们很少见他有过出手,在人前也没了那份趾高气扬,而是变得亲善谦逊起来,有时甚至让人觉得他会有意去阿谀奉承所有人一般,好似一下子比别人矮了半个头。这样的变化令一些与他相处久了的人着实摸不着头脑,起先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这般,后来才逐渐觉察出其中端倪。没有其他,只是人们看到他在一位女训术师面前,最像一只哈巴狗。
那女训术师是一位画师,生得极标志的一个美人,一手逼真的人物像更是勾得诸多男人的喜爱,她最擅长画一些英勇神武的男人形象,而田师也就是因此与她结识。以至于后来的相识相知,直到单方面的痴恋。说是痴恋并不算准确,那女训术师起先也有心与他,只是碍于家威,不敢与之相合,故此二人纠纠缠缠个不清。不过那画师总能端坐个体面人,田师每每与她眉目传情,她也只是爱答不理的模样,惹得田师郁烦不已。
女画师家中长辈也在训武院就职,好似是个院长,至于是不是正院长,那就鲜有人知晓了。也就因此,但凡听说过她模糊背景的人,都会对其礼敬三分,尊为上宾。而有心攀龙附凤之徒,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巴结,而一些自命清高的人更是对她敬而远之。直到田师的出现,一个爱情至上的人让女画师有了最为明显的被追求着的幸福感。
无奈那幸福感注定短暂,当被家中得知二人恋情,出于门不当户不对而下达了“断绝令”,一个从小言听计从的大家闺秀,断然告诫自己,不能再如此“幸福”下去。于是,某一个田师刻意与她“不期而遇”的傍晚,女画师委婉地把家里意思说之于他。田师听罢,脸上依旧是见到心上人的喜悦,只是那喜悦好似永久的僵在了脸上。他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默默地低下头转身离去,什么都没有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确,他很失落,不过那失落并不全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而是因为心上人眼神中的那份决绝。
也就是从那个原本两情相悦的傍晚起,田师就开始变了。那一刻,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命运好似真不掌握在自己手上,于是他下定决心,誓把原本最自然的“男欢女爱”的权利争夺回来。他想到的方式便是要往上攀爬,攀爬到那个“院长”的位子上去,或者超越他到更高的位置上去。只有那样,他才觉得还以了颜色。
为此他开始不再自恃清高,不再觉得自己飞器神技有多么出类拔萃。而是去巴结,去交涉,去笼络人心,更重要的是去习练那些在别人眼中摆得上台面的兵器。至于为何还在做飞器训术师,委实是被逼无奈的。毕竟他也只有这“一技之长”,而这训武院中,也只是需要他的这“一技之长”。
而如今他这一技之长是要打算荒废掉的。甚至觉得,眼前这群没精打采的武生,也是没必要再来深陷其中的。虽然这对他来说倒也不算什么要紧事,重要的是不能再让自己因飞器而再成为焦点或是充斥于训武院师生间的茶余饭后间,因为他不想再为飞器多露半分脸。若要达到这样的目的,最有效的方法莫过于从一开始就要管制住他们的飞器了。
这是相当矛盾的,既不能让武生们全然无视飞器,又不想让他们对其苛求极致。潇潇洒洒地活了这么些年,如今才明白,“避人口舌”才是最难的。以前为了让别人敬畏自己,通宵达旦地习练飞器,为得就是搏得个扬名天下,如今想把神勇的尾巴夹起来,却有些始料未及的难。
心生感慨间,讲武堂里是一片死寂,幸好谁也没有觉得气氛有什么尴尬,因为大家都没那个心情来关心这个。一时间,田师也不知是不是还需要继续开口说些什么,一想到下堂课还要在武生们面前“亮亮手艺”,不免越发腻烦起来,脸上的神色也相继阴晴不定起来。武生们察觉出异样来,心生不解,自感沉默间并未滋生他事,田师为何是这等脸色?心思竭力回转,试图找出答案。心想是否自己需要惶惶不安起来,才算合乎情理。当实在没能找出有何不妥时,终于还是没有惊慌起来。
“下堂课要去训术场上,我看你们在飞器上也有些见地了,希望你们积极表现,毕竟你们是要考核的,还是要积极的投入才好,就算不会以飞器来安身立命,可它也是你们的主训科目,所以必须认真对待。”田师像在作总结陈词一般地说道。武生们也好似心平气和地听着,他们需要这份相安无事,好腾出些空当来淡化内心的灰暗。
当钟声传来,武生们纷纷得以舒缓,他们这才意识到,原来那钟声也会有这等功效。田师随即宣布下课,人们才终于有了精神完全瘫软下去的机会,连他们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如此疲累。自己还是见识过世面的,被人敲打也是家常便饭一般,可如今只是败给了自己的训术师,为何就会这般消沉。
课间无话。只是在所有人的“漠视”下,王纯仁被田师叫了去。此刻已没人有兴致去想,现在的王纯仁已经在孙二虎心目中是何种地位,以至于连第一次见面的田师都来知会他。而王纯仁倒是激动着跟了出去,脸上尽是难以抑制的骄傲神色。
武生们边往训术场上走,边关注着已经在眼前忙碌的王纯仁几人。他们从兵器库里搬出了几个箱子,以及姿态各异的诸多人身靶。不用想,这是要正正经经地来。只是见王纯仁脸上的神色好似颇有异样,不免让他们有些琢磨不透。按理说,得以“重用”,他应该保持住那份骄傲神色以及兴奋异常的状态,怎么会是一种忍气吞声般的样子?而且时不时地还流露出些许怒容来。
原来,那田师叫他同几个武生去兵器库领取兵器,那里的库管员本就是个性懒厌事之人,在职多年,训武院上上下下的人物没有他不晓得的,谁身居何职,谁人轻言卑,谁又脾性几何,他都是了然于胸的。所以,他最善于“看人下菜碟”,眼色势力得游刃有余。王纯仁来至他面前,报上了名号,说是新一大队的来领飞器。那人慵懒地抬眼看了看他,好一会儿才开口问是谁让来的。王纯仁倒也算个有眼色的,见他是这等威势,当即又恭敬了几分回说是田训术师让来的。那人一听这名字,当即眉头皱作一团,鼻子也一同皱了皱,没好气儿的回说:你们不是第一次上实训吗?要飞器干嘛?让你们田师演示演示不就行了。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手上却已开始在忙着登记事宜。王纯仁见他这般,自觉也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知趣地陪笑起来。那人见王纯仁一脸巴结的样子,偏又起了作威显势的兴致来,装腔作势地又说:叫你们田师来吧,得他来签名。王纯仁大为不解,心想,这等小事还要训术师亲自来?更何况,倘若真是如此,那田师又何必让他来呢?又见眼前这人自始至终的神色,深觉其中另有端倪,要么他是在戏耍自己,要么是瞧不上背后的田师,于是心惊胆战地回说:来时仔细问过田师了,说只要跟您说仔细,您这边儿是能支配给我们的,不晓得还需要我们田师来签名呢。回话时的神色虽是谦卑的,不过语气中倒明显是添了几分硬气进去,以此来暗示那人,自己并不是个随意摆弄、不明是非的傻瓜。
那人听罢,好似终于认真起来了一般,重重地看了看王纯仁,觉察出了只有他这色人才能觉察到的那几分“硬气”,意识到眼前这满脸堆笑之人,并不完全是自己所认为的那种专攻献媚之徒,当即决定玩味一番他的“挑衅”,语气稍加温和地说:你一个刚刚来的新武生,是不明白这里边儿的具体事宜的,所以回去叫你们田师来就行。王纯仁无奈,只得郁烦隐忍地朝觉醒阁飞奔而去。途中心事重重,深觉此番前去,必定会招惹到田师,即便田师无心怪罪,也定会在他心里留下“办事不利”的坏印象,这于自己的仕途是大大不利的。可事已至此,却也由不得他有别的选择,只得硬着头皮撞进了飞器师室。
待他战战兢兢地说明来意,只见田师脸上的“笑脸迎人”僵了僵,他的心也便跟着皱紧,好在现在的田师,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出“大肚能容”的姿态来,只见他收敛了笑意,庄严地说:哦,那没事的,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说罢,当即手上忙乱了起来。王纯仁听了这话,虽然心里清楚这是在宽解他,不过这宽解的话是没能出其所料的,就如同相继所料想到的心情也定会倍加失落一样,按部就班地呈现在眼前。
片刻后,两人一同走出了飞器师室。紧跟在田师身后的王纯仁一脸的失落,而田师却只顾深沉地低着头往前走,一脸的煞有介事,好似在酝酿着什么一般。好在王纯仁顶多能够瞥见他的侧脸,不然一旦窥探到那张脸色,那方才充斥在两人间的“宽慰话”,便会再次发酵,致使他内心中的自责会越发不留余地地蔓延。其实,就算看不到那张脸,王纯人也不打算在心里给自己留什么“余地”。
来至兵器库,王纯仁眼前出现了一幕让自己毕生难忘的画面,两个年近不惑的人拿出了同等分量的笑脸迎人,以及同等力度来加深脸上的笑意,迫不及待地一同欠身施礼,像两个久别重逢的故交。这出乎王纯仁的意料,好似看到了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世界。不是应该据理力争的吗?不是应该针锋相对的吗?不是应该……原来还是自己错了。不远处的田师与那人小声攀谈了几句,好似已开始称兄道弟了,好似也已在为王纯仁的少不更事而代表歉意了,好似,真的可以搬武器了。
原来钟声过后也是可以很随意的。田师就站在人群的一侧,跟另一个训术师在交谈着。而武生们却在王纯仁那怨气横秋的眼神下把玩着几个箱子里的飞器。没人能够体会到王纯仁此时的心境,就连同他一起去的几个武生想来也是不能的,毕竟是他只身一人去了飞器师室。他觉得武生们手上的飞器,是凭一己之力——就算不是凭着一己之力,也是自己奔波来的,而他们却连谢谢都不会说,只是在坐享其成,只单单自己惹了一肚子冤憋气,所以由不得他不去怀疑自己这般“任劳任怨”的意义何在。
时不时地变换着眼色看向田师,见他仍旧只是在同那位训术师老气横秋地攀谈着,完全不顾及武生们的肆意妄为,心里的怨气便越发地泛滥难抑了。他多希望田师冲过来狂暴地训斥他们一番,那也是他始终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的原因了,可为什么田师就是不能认真地看一眼呢!他可是此刻那个最守规矩的人啊。
终于,两人好似恋恋不舍地分开,王纯仁看到了希望。当田师轻描淡写得只是冲人群喊了一句:“好了,集合吧”之后,王纯仁的心便也彻底的凉了。
“看到了吗?刚才的那位,就是咱们训武院里最出色的飞器师了,今天正好也有他的实训课,过会儿好好看看他们老一大队的飞器训练。”大概是摸透了田师的脾性,一开始就没能彻底安静下来的人群,越发嗡嗡哼哼起来,有人不需任何酝酿地发问道:“田师,你不就是最出色的嘛,干嘛要看人家的?”“呵呵呵呵……谁告诉你我是最出色的?不要听他们乱传,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现在勉勉强强带带你们还是可以的,至于力争上游还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武生们听到了有别于上堂课的口吻,稍有些生涩的感觉,大概是同那“最出色的飞器师”交谈过后的后遗症,适才两人不知相互吹捧且又自我诋毁了几个回合。
自谦过后,好像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和情宜,懊悔自己话说得有些过早,现在好像并没到该自谦的时候,却已经在与武生们听来的流言蜚语纠缠起来了。于是,便立即转移开话题道:“现在我想你们应该知道我们要干什么了,你们也应知道何为飞器,在我的理解,只要你能用手射出去的东西都可算作飞器,江湖中直接叫飞器为暗器,我们这里是不能这么狭隘的,飞器不光只有暗器这一种……”武生们看着眼前已开始喋喋不休的田师,心神却已不知飘向了何处。
这多半也是怨不得他们的。方才田师的那句“过会儿好好看看老一大队的飞器训练”,委实在他们心中扎住了根。当然,即便田师不来提醒,他们的心思也多半不会被自家的训术师所吸引,只是如今倒变得“理所应当”起来。至于田师会为此做何样的反应,反而不再是最重要的了。所幸的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敢明目张地在走神,那些有所忌惮的人,生怕田师会被惹怒而招来责骂,所以只是偷偷摸摸地跟随着“理直气壮者们”把眼神时不时地投向老一大队。
田师对眼前的事态依旧是无动于衷,继续在讲述着好似被多数人冷漠掉的话语。也许是那些生性胆怯的武生们给了他讲下去的动力,毕竟让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听讲并不是他所追求的,只要不是在唱独角戏,就算是符合“相安无事”的互动底线了。再有,眼下的难题是他并不想出手演练,能让他们的心思跑到老一大队哪里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边好像是在考核,每个人都在做着一样的热身动作,每个人脸上也都是紧绷着的,好像初上战场的士兵。按理说,这样的考核他们应该经历了很多才是,之所以还是一张张紧绷绷的面孔,想来多半是作出来的。一是给自己的训术师看,知道此刻什么样的状态是最为讨好,最易过关;再就是不想在新武生面前出丑,即便挣不来崇拜的眼神,也不想先于别人颜面扫地。
那位训术师好像果真不错的样子,至少比田师阳刚了很多,虽说也是一头披肩的长发,不过那头顶上的发冠活生生地增添了些威武神态,下边是一张极普通的面孔,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给人一种舍我其谁的神气,此时正双臂交叉抱于胸前,跨立在队列前端,像是一只凶狠的猛兽,在逼视着眼前那群好似平日里根本不屑一顾的残羹朽骨。
观赏的人着实受到了感染,似乎全身的筋肉关节也都跟着紧张起来,那看过去的眼色已逐渐更换了内涵,先前的倦怠一扫而光,有了争先恐后般的专注。此时的田师好似意识到一开始就不曾掌控的全场,现在已完全凭任多数人的好奇心地统领,已经没有再讲下去的必要了。武生们不曾听得他给自己找了个怎样的合适台阶,让自己停止了嘴上的演讲。总之,他也好似自然地与武生们成了同一个“战壕外”的兄弟,一板一眼地侧过身去,一同观赏起来。
不说其他,倒是有一个人记住了田师那“自找台阶”的内容,也就是那句“好了,那边儿快开始了,你们先看看吧”一类的话,才得以彻底解放黄搏这色人等,终于有了“赏他山之石”的“理直气壮”。当多数人已在聚精会神地观看时,他是为数不多的眼神在两个大队之间不停游离的几位之一,而他偷窥一切的勇气来自于不算娴熟的“察言观色”,他觉得田师并不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不然也不会放任他们恣意妄为,或者田师本就是个大度能容之人,是不会轻易计较的。
片刻后,那边的飞器师便对着重新聚拢在一起的队列发起了号令;“战怀觉,开始吧。”只见队列的最外围一个武生应声走出,来到飞器师面前,先轻轻地冲他抱拳施礼,接着又侧转身冲着众人施了一礼,随后便转过身去,冲着摆在队列前方的靶身阵走了两步,好似到了进攻点,身形微顿,左手早已伸出了胸前,不等人们探寻到射在了何处,他的第二发,第三发也已随手掷出,速度之快难以言表,紧接着,身形飞蹿,在腾空中随即身体旋转,五六发飞器便在单脚点地之前射了出去,去了不同的方位,钉在了不同的人身靶上。
随后人们看到他在划定的路线上来回飞窜着,有时他窜到了靶阵的最后端的进攻点上射出飞器,点到人身靶的背部;有时飞到了侧方,钉到靶身的侧身;有时还得腾到半空上去,射在靶身的头顶上。他一连串的动作好似在众人的一呼一吸间做完了,干净利索,无懈可击。最后侧身朝队列飞来,临近之时,脚上稍一用力,身子对着飞器师旋正的同时,身形稳稳地定立住,好不潇洒。
全场一片寂静,似乎是着了迷。而新一大队的人却是连该有的喝彩也生生被隐没在这一片寂静当中,他们不知道该不该鼓掌叫好。按理说,那边的老油条们是应当叫好的,可并没有。还有那依旧一脸英武神气的飞器师,脸上没见任何变化,好似战怀觉就该如此出色一般。想是出于此,他们才遏制住了叫好的冲动。一来,老油条们不动声色,倘若自己惊奇起来,那岂不有让老油条们耻笑“没见过世面”之可能;二来初次见这种阵仗,此等场合是否可以有喝彩声是不能确定的。其实,除了这些,还有着其他的原因——他们从那名叫战怀觉的武生一出列便认出了他,一个已经几次贸然出现的面孔。
“你能做到吗?”队列中的安玫小声地问道。“嗯……差不多吧。”伊雪若有所虑地回道。“呵呵,口气真不小……”这时一个身影悄悄地在她们背后靠近着,冷不丁地发出了声响:“是他吗?”“嗯?”伊雪装模作样地故作惊愕状,,猛然地回了回头,见是东方宇,便又假装着淡化掉做作出来的惊愕状,回过头来时还不忘扫了一眼安玫,见她并无开口的欲望,便接着说道,“呃……对,你觉得他怎么样?强吧……”这般说辞,旨在不想触碰到东方宇的自尊,想把他从他会关注的重点上偏离开,只是不知道东方宇有没有顺着“台阶”下的明智了。尤其是当只听得他阴柔莫测地回复“呵呵”笑声后,便更加难以确定了。
这时她们才意识到,原来自家的队列早已不知在何时散乱开了,想必东方宇起了不小的带动作用。他们看着不远处的老油条们,一张张规规矩矩地脸上,没有半点平日里所见到的那种神气活现或是一团死气。只是那认真地神情如同被临时拼接起来的一般,难有自然可言,或许,认真本就不是他们应有的自然神情。
战怀觉过后,已开始挨个儿轮番上演。一样的飞器,一样的动作,一样的线路,一样的寂静无声。而不一样的只是表演的人以及所表演出来的效果。有脱靶的;有相对而言行动缓慢的;还有撞到人身靶的,抱着靶子缠绵在地上——那倒是惹来一阵急促的哄然笑声,颤颤巍巍且又难以克制的笑声……
不等所有人表演完毕,武生们才渐渐意识到,原来表演最出色的依旧是那晚的“才郎”——战怀觉。他的表演就像是一个范本,一个标准模板,而之后的所有人,都是在全力靠近他。不过遗憾的是全都成了陪衬。
“好像越来越没意思了。”伊雪说道。“你的意思的是,越来越差了?”“不是,难道就不能有别的身法吗?”安玫好似戏谑般的扯了扯嘴角,白了伊雪一眼说道:“大概只有第一个人能得满分,你觉得还需要其他身法吗?其他身法还有用吗?谁还会去想其他身法呢?”伊雪好似被说服了一般,缓慢地点着头,木然地说道:“好像也对,这样的身法不是也还没学会呢嘛!哪能好高骛远……”
“田师,我们现在能练练吗?”有人好似已看得不耐烦道。此话一出,众武生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的飞器师还在跟前呢!连忙把目光收回来,似乎是期许般地盯着田师。许是这句话提醒了他们,是可以停止这种观赏的。又或者重新点燃起来的希望之火,是可以找个方式,好好地撩一撩,定会越烧越旺的。而至于这火是什么给撩拨起来的,那倒是要感谢这场只有一个满分术绩的考核表演了。
“看到他们的身法了吧,不用着急,你们也会有这样的水准的。那好,你们谁想练一练就去把靶子安置好,挨个儿习练,出手的时候一定要谨慎,切忌伤到他人。”人群随即散开,只是有人仍旧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其他人。茫然的人,看见只有少数人选择去摆弄人身靶,其余的,一部分选择了四散开去随性地耍玩;另一部分人则是尽量地靠近仍旧在表演的老油条们,不知是意犹未尽,还是真就找不到其他事来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