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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小雪是满心欢喜地离开春和楼,得到绿佛茶饼其实是一时冒出的念头,老江该不会怪她。帮人家的那个小忙老江应当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同意的,大不了她就使出小姐的身份逼他帮忙得了。
刚才只是略略粗看那叠纸,现在细细一看,绿佛茶饼不愧是名食,制作方法独特,用料种类奇多,程序繁杂,光是炒炼茶叶就要从选茶叶、晒茶叶、炒茶叶、洗拣和清泡等,每道工序都要精细认真,一点儿马虎都不得。而且小雪惊喜的是,绿佛茶饼不止一种口味,老板娘诚意不错,一口气给了她三种口味,有一种还是没有上市的,看来老板娘是真的想让她帮这个忙。
本来是想学这个绿佛茶饼好给姐姐做一做尝尝,未曾想老板娘认出了她的身份,也误以为她与老江的关系。主动做交易,这样的变化不知是好是坏。
一直想事情的小雪迷茫地在街上走来走去,等想完后发现来到一个死胡同。无奈,她只好原路返回,却没想到,这辈子的“噩梦”在这个下午,这条巷子里再次重现眼前。
不过是转个弯而已,这个街区有那么多巷子小道,为什么偏偏让她走了这个人迹罕少的小巷呢,又为什么让她不小心绊到脚呢。
她有武功,可这一绊脚,她一时忘了扶墙站起来,幸亏有人扶了她一把,才勉强站起来。
伸手扶她的是个容貌俊美,衣着富丽却朴素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巷子里。
“姑娘,小心点儿,摔了脸可不好看了。”
她没有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地砖上尽是磕磕碰碰的小石尖,这要是摔下去马上弄个大花脸出来,的确不好看。可她现在宁愿摔个大花脸也不要他扶,更不要遇见他。
“你怎么在这里?”她立刻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臂,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眼里是没有任何掩饰的厌恶之色。
“死丫头,半个多个月不见,竟把我忘了不成?”他伸手捏了一把小雪紧绷的脸蛋,胆大地凑前一步,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小雪嫌恶地打掉那只犯贱的手,刚刚又惊又慌的惧意一消而散,气愤道:“半个月不见,段大公子的嘴巴又贱了许多。”
对方闻言,没有任何恼怒之样,反而春风拂面得意洋洋地笑道:“多亏了妳这死丫头的那些良言建议,本公子可是受益良多啊。”
“你真是贱到底呀。”小雪嗤笑,注意到他脸色微变,心里不由得懊恼。半个月不见,她还真是忘了这位段大公子锱铢必较心胸狭隘的性子。果然——段大公子的眼神危险的眯起来,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她,巨大的压迫感四面八方地裹着她,好不舒服。
“喂喂,我一不小心说错话了不成吗?”被男人逼到墙角的小雪意识到情况不妙,服软地向他求饶。“别......别乱来行不行!这里好歹是东淄,中原有名的大城,不同你那个破森林,会有很多人来这里,到时候让别人看见你欺辱良家妇女,小心人家叫官来抓你。”最后几句话几乎是威胁恐吓了,她也是乱了。只要碰到他,她就会乱了方寸,满口胡言。
段大公子见被自己围的无路可逃惊慌失措的小丫头到了这时候还在逞强,不自主地轻笑起来,悦耳动听的声音传到小雪耳中,只觉得阴寒渗骨,有不祥之感。
“小雪,妳很聪明,知道惹怒我会有什么后果,那么作为偷偷逃跑的人,妳更应该知道被我亲手抓到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吧。”他目光冷冽地直逼她,强迫她不得不抬头正视他。
小雪性子刚烈,一咬牙,狠狠地朝他的小腿踢了一脚。“姓段的!你跟踪我是不是?”
段大公子悠然的点头。
小雪更怒了:“你早知道我会逃,故意放我走是不是?好你个段千言,千方百计的想方设法来捉弄我,好玩是不是?”
“是。”段公子给了她一个气死人的答复。
“你!”小雪睁大眼睛,恨不得把面前的人生吞活剥。
她早该想到,凭这男人的手段和本事,从他身边逃走的机会根本不大,亏她逃了半个多月还沾沾自喜,没成想是他故意为之,今天还特意出来是来嘲讽她的吧!
还想满腹怨怼地骂他个狗血淋头,小雪突然发现他有点不对劲。仔细看去,段千言竟受了伤,腰间的衣服有浅淡的红迹,是血没错,在富贵的布料上晕出点点梅花纹。
“你怎么了?”小雪急忙地问他,心头那股怨气一扫而空,挽扶着他往墙面靠,低声说:“你武功不是很高吗?我都打不过你,谁伤了你?”
敢对战段千言并伤到他的人,一定是个厉害的角色。
他说:“天下能伤到我的人只有那么几个,这次是被奸人所害,中了埋伏,被一千骑兵追杀。追了我几天,到了东淄边境才停手,我也才喘口气休息一阵。”
小雪听的大惊:“一千骑兵追杀你?你又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
段千言苦笑,“是啊,我又做了人神共愤的事,也活该被人陷害。”话语中带着惆怅和一丝哀痛。小雪忽然地对他心生怜悯痛惜之情,一时脑昏了头,突然地对他说:“追杀你的人想必不会罢休,你在这里有危险,我知道有个地方很安全,你若信我就去我那儿吧。”
说完她就后悔,忧虑地瞄了身边那人一眼,却见他眼带笑意,温柔地看自己:“还是丫头妳懂得心疼我。也罢,寒舍鄙陋,我只好屈尊降位了。”
“心疼你个大头鬼!我可是要收住费的。”小雪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费力地扶着他向前走。
“我收养了妳三个多月,可是半点钱都没收呢。”
“你可是奴隶了我三个多月,我为你做了三个月的饭呢!这不是收费还是什么!”
小雪心头又生怒气,可顾着他身上有伤,不敢大发脾气,憋着气带他去老江的园林。
二
当那风度翩翩的青年在庭院一站,满院颜色皆比下去,连眼光一向毒辣的老江也捋着胡子点头赞赏段千言是个大好才俊,顺便夸夸自家小姐眼光好,挑了个好的俊人,说的小雪羞中带怒,嗔怪道:“老江,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拔了你的舌头。”老江立马闭口,落荒而逃。
段千言看看满院秀美景色,少有的称赞道:“妳爷爷的园林不错,依山傍水,风景很好。”
小雪砸砸舌:“再不错也不是你的,而且——”她扯着他的衣领往屋里走,“他不是我爷爷!”
“那妳到底是谁啊?”段千言打趣地问。
小雪一愣,脸上浮现的一丝黯然神伤,稍转即逝,没叫段千言看见。
“我是谁关你何事!你还没跟我讲你是什么人呢!”她回头骂了一句,不敢再往下讲,担心说多了引起对方的怀疑。
不过两句开玩笑话,表面上两人未较真,心里却明白的很,有些东西不需要特别的点明,这样的保密永远是保护现状的最好方法。
你不知我,我不知你,这样不是很好嘛。
三
安顿好段千言,小雪就被老江叫了过去,问了好多事。
“这么说,小姐是被他困在山林里三个多月才逃出来的。”
“也不能说是逃啦。”小雪缩了缩脖子,不情不愿地开口:“是这家伙故意放水让我以为自己逃出来的。”
“那妳也不用把这么个危险的人物带来这里啊,要是被他发现妳的身份,那就糟了。”老江为小姐担忧。自家小姐摆摆手,随意道:“不用担心,只要你不说就行了,我们还要找姐姐呢,多带一个人也没太大问题。”
老江听到关于大小姐的事,顾不上小雪的事了,问她,“妳把大小姐的事跟姓段的说了?”
小雪缩缩脖子,眼神往四处瞟,心虚地回答:“嗯,我一时口快跟他说了。不过你别担心,他真的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也只告诉他我来这里是为了找失散多年的姐姐,他不知道姐姐是谁,至于其他的我更是没说。”
“还有呢,他是什么人妳知道吗?”老江语调严厉。
“不知道,他从没说过我哪里会晓得。况且他真要害我早把我困死在山里了,而且这次我觉得他不像是为了跟踪我才来东淄,有人追杀他,还伤了他,他躲到东淄又和我撞见就是个意外。”
“现在妳就叫他呆在这里好避开那些追杀,可是若是因为他,咱们惹祸上身怎么办?”
“不用担心,不是还有你吗!”小雪俏皮地眨了眨眼,拉着老江的胳膊撒娇。“老江,我如今招惹了这么多事,你不会不帮我的,对吧?”
老江揉揉突突刺痛的太阳穴,无力。“明月老板娘的事我会打点,小姐不要再跟那种人打交道。商场如战场,我在东淄打混几十年,什么样的人物都见过,妳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行了。”
“要是我有姐姐一半的商业头脑,你一定会让我出去。”小雪喃喃嘀咕。
老江当作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只说:“姓段的男人太危险,我会尽快查清他是谁。他养好伤就赶紧和他划清关系。”
“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小雪颇为无奈,解释了那么久,老江还是误以为段千言和自己存在什么关系,其实什么都没有。
她离家出走四个月,从来没有想过这一趟中原行走会遇到这么多事。姐姐离家出走时,她一时气不过那帮人,赌气也要把姐姐找回来。哪里料到刚到中原,就遇到段千言,还落在他的手中,只不过是无意间踩了他的午饭,他就抓她跑进穷乡辟野的山林中,逼她做饭赔他,这一做就是三个月,她实在忍受不了,好几次偷偷溜走,每次都被抓回去,那时她才知道这个相貌堂堂的男人武功轻功皆不凡,她不是他的对手。
半个月后,她终于乘他不在又一次偷跑出去,而且成功。本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臭男人,却不想......还是被他找到。
段千言,段千言,如果不是武艺不如人,她也不至于在他手中奴隶三个多月。
她从来不知他是什么人,何谈关系,就算有,也只能是冤家。
不过无论怎么说,他是她在中原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有点朋友的关系在里面吧,她这样想。
四
波兰诡谲的大海,日升日落。每一层云每一缕风都在千变万化。
星海月楼日夜航程,乘风破浪。似要远驶向海的尽头,天的另一边。
五
钟花宫是个很奇怪的地方,可以说是船上最偏僻最古怪的地方,这里是船楼船尾的地方,四面围墙,庭院幽幽,一方天空是唯一自由烂漫的存在。
韩文呆了数日,颇为无聊,美女姐姐小十是不会说话的冰美人,她更郁闷了。
每日里最惬意舒适的时候就是夜幕降临,天空一片漆黑,星辰布满天幕,点亮遥远的世界。每每此时,总会触景生情有所感悟,她会想起以前和家人朋友相聚欢乐的时光。那个时候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只可惜......
韩文忆到深处,黛眉蹙起,神色凝重。
睁开休息半日的眼睛,一片阴影罩在头顶,韩文不自觉的一笑,“小十,妳又去摘花了?”
小十依旧穿着她们第一次相见的那件紫衣,满面风霜,衣袖裙摆沾染雨露,湿了一片,她手里拿着一株开得娇艳的樱花,正睁着迷人的眼睛低头看韩文。
“今夜的樱花开得不错,很漂亮。”韩文从地上坐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钟花宫的樱花只在入夜盛开,次日午后凋谢。小十喜欢在半夜站在树下,摘下最美的那株樱花,插在花瓶里摆放在殿中,摆的差不多有十几瓶了。
韩文了解一些植物生长的知识,但没有见过这样反常理的樱花树,小十又不会说话,问不出什么,她只好自个去琢磨,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可恼死她了。
“小十,我想出去走走,妳知道哪里可以避开人吗?”既然想不出来,又在这儿闷死了,她好想出去透透气。
小十眨眨眼,指向大门。
韩文心领神会,知道小十的意思是进出口只有来时的那个门,没别的出口。
连日来,韩文一直在想着该不该离开船,可一想到如何离开,还有小十在这儿,她就左右为难,拿捏不定,纠结了好些天,头都快想炸了。如今,心浮气躁的她怎么也要出去一下,梳理自己乱糟糟的心,否则憋在这么个小地方会得抑郁症。
韩文刚要出去,小十拉住她。
“怎么了?”
韩文垂下眼,小十的手上伸出一件暗黑色的披风,领子绣着金莲花,一看就是贵重的锦绣。
“妳的手怎么了?”韩文没多注意锦绣披风,小十的手背上游好几道刮痕,红红的,很新,虽浅,但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她想都没想,朝小十摊开自己的手,同样白皙的手附上那只略微宽大的手,轻轻抚摸着,捂着暖在手心里。
小十的手很冰冷,她感觉自己暖的是一块冰。
“下次摘花小心点儿,别刮伤了啊。”
韩文吹着气暖着手里的玉手,钟花宫异常寒冷,小十能体贴细心的想到为她添衣加暖,她总该为对方做点什么才对吧。
小十一直低着头,刘海遮了半张脸,看不清什么表情,只是嘴唇抿紧,似在隐忍什么。
韩文暖好那双手,接了披风,长叹一声,“也不知道外头怎么了,我出去看看,天亮前回来,小十不要乱跑啊。”上次乱跑的时候,韩文一个人呆在宫院里看樱花,直到天微明,小十才从那扇门进来。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钟花宫比冷宫还冷,这里除了她和小十外,其他人根本不会进来。
她离开钟花宫时,那扇门关上时,有意无意地往回看了一下,她恍惚间仿佛看见小十在门里边对自己咧嘴一笑,不过只是一瞬间,她以为是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