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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心而论,上官虩直到此时都只是想着问静女下落,不想第五安二话不说便逃去,不由自主便记起七老图山那次被戏弄的情形,瞬时大怒。身形遽然跟进的同时,手中拂尘已然抖动而起。
第五安再如何快,在上官虩追赶下瞬时便只有三十余步距离。正值身形下落、足还未沾地之时,突然感觉背后寒意陡盛。
上官虩手中是根新拂尘,却拂出了旧怒,这一怒之下竟用了九成力。只见拂尘前端飘柔的鬃毛瞬时如绷紧的铁丝,每一根都快速而细微的震动,发出嗡嗡的颤音。
细细的鬃毛最前端疾射出一道更细的剑意,无数道这样的剑意融在一起,便凝成一道肉眼可见的剑气。
剑气如月华般晶莹清寒,又反射着火把的光亮,看着便像一条直直的彩虹。
夺命的彩虹。
第五安最能感受到这道剑气的夺命之威,就像在七老图山那次一样。与那次又有不同,因为这次的距离更短,短到根本来不及避让或者抵抗。
四周仿佛突然静了下来,但却有着让人心悸甚至绝望的啸声。第五安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只听得那到寒冷剑气刺破空气发出的丝丝尖啸。
他的心冷了。
他没有想着这次还会不会有黄裳出现,没有想着静女正在做什么,甚至什么也没有想。
因为他根本不能想,似乎思绪都已经被剑气的寒意冻僵。
就在同一个瞬间,他却听到一个声音,是那种雨滴打在水面上的声音。然后,他感觉到了一片水。
这是一片温暖的水、熟悉的水,出现得如此突然,以至于像是空气直接液化而成。这片水出现在第五安身前,涌现在他身后。像是穿透了第五安,又像是第五安穿透了它。
第五安跌倒在地,心中的寒意瞬时不再,心思便突然活了过来。他知道那片水是什么,于是侧首叫道:“师父!”
但他只瞟着一眼第五元贞的背影,和上官虩那张爱恨难言的脸。然后,便只能看到两道若隐若现的身影——快得连他也看不清楚。
易十三比上官虩慢上几个身位,也感受到了那道剑气的寒冷。心中不由自主地发悸,又不由自主地兴奋,于是便是心颤。
但仅仅颤得一下,眼前情形便完全变了样。
直待那声师父传到他耳里,他才明白那两条若隐若现的身影是怎么回事,于是毫不迟疑地向着第五安飞掠而去。
第五安尚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恍惚中,忽见易十三掠来,瞬时充满不知哪来的怒气。当下拍地腾起,手指化剑招,与其厮杀起来。
虽然仍记得控制剑气范围,但第五安实在怒不可遏,指尖剑气时有侧漏,于是爆碎了一盏灯笼,击塌了两扇窗……
二人这是第三次交手,前两次可以说是胜负各半。此时不知是第五安杀气太盛,还是易十三预想不及,斗得百十招后,易十三已渐渐处于下风。
就在这时,院门处涌出一众军卒。
第五安眼角余光瞟着一道身影,忍不住侧目看了一眼,顿时皱起了眉头。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易十三看在眼里,于是向第五安虚晃一招便突然向军卒掠去。
他认为军卒是第五安的顾虑。
第五安果然顾虑——还想着向那脸上有道疤痕的男人问问他喊的那声苏郁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毫不迟疑地跟随而来。
此不过一隙之时,二人又各有心思,故而未来得及收敛内气,瞬间将众军卒震倒一片。
截住易十三后,第五安却有些惊疑,因那疤痕男人倒地后仍然瞪眼看着前方,又突然记得先前听到有人大呼“保护大将军”,一念间竟想到耿炳文莫非正在此处?
念头既起,第五安手中剑招频出,眼睛却顺着疤痕男人目光瞟去,正好见一老者跨门而出……
念头有多快谁也不知道,但第五安瞟见老者便意识到他多半就是老将耿炳文,而且想着不能让第五元贞和上官虩控制住的那团内气伤着他。
所谓手指连心,当这念头闪过,第五安手中已然捏诀成指——震象指。只是没有再起一念,想想自己是否能成功打出。
第五安右手斜伸捏指,胸前自然露出破绽,而易十三绝对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当即一掌拍下。
念头到底还是起来,第五安捏诀欲弹之际,忽然察觉自己捏出的是时灵时不灵的震象指,不禁迟疑。而就在这时,他看见易十三拍掌而来。
看见和感觉不一样,但对于此时的第五安来说则完全一样。他看见易十三单掌拍来的同时,便感觉到胸口像是压上了一块巨石。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猛烈的掌风,换作任何人都避不开去,甚至连如何避开的念头都来不及闪过。
但是,有一种存在比念头还快,那就是本能。
第五安没有或者说来不及有任何念头,但他体内的内气却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般,瞬时沸腾起来,如汹涌的潮水,顺着河道般的经脉向胸口涌去……却又像是河道上突然缺了一个小口,涌至半途的潮水便从这个小小的缺口喷薄而出。
一道肆意暴虐的剑气从第五安指尖射出。
与此同时,整个都司内院突然一亮,像是划过一道无声的闪电,将平安和军卒的脸照得惨白。
同样是在这道闪电般的剑气划过的同时,第五元贞和上官虩双双厉喝一声,各自退了开去,因为她们都知道这道剑意来自震象指。
二人这一刻的心思简单而同一,但先前都很复杂。
上官虩见第五元贞化解了自己剑气,心中首先腾起的是悔意,后悔自己太过性急,竟然又对小辈下了狠手。
紧接着却是恨意,因为自己如此失态说到底还是因为第五元贞的无情引起。若他不是那般无情,自己对他徒儿心疼还来不及,哪里又有机会下狠手?
第五元贞自上官虩到米仓山索要静女后,终是担心第五安安危,便又下了山。此番东去北往数月,终在北平被二弟子任建建联系到。
既得知徒儿无虞,第五元贞便暂没现身,想着暗暗观察一下徒儿的病症是否痊愈,直至这次悄随第五安二人来到真定。
真定城不大,有同为天下五行境界的高手来到附近,第五元贞第一时间便已察觉。但一则他并不想见上官虩,二则也想看看徒儿的武功有无提升,所以先前第五安在都司房顶上有惊无险地避开上官虩那招师每其阳时,他并没有现身。
直到上官虩使出这招平丘桑东,第五元贞才不得不出手。同时怒火中烧,想不明白这个婆娘为什么会再三对徒儿下如此狠手。
一个是恨,一个是怒,二人啥话不说直接动手。
若论情绪的深重,恨应当比怒更甚一些,所以二人片刻间斗得两百来招,竟未分出胜负。
身为天下五行境界,再如何恨、如何怒,对周围的情形也是了如指掌。震碎了石碾不要紧,震碎了槐树不要紧,但要将一个披衫靸鞋的老者震碎还是于心不忍。
就在二人同时起了收手心思的瞬间,却见一道暴虐剑气而来,心下均是一惊。
因为,这道剑气实在有些不凡。
第五元贞熟悉自家功法,当下双手斜划向上,指尖弹出巽象指。两道柔和而绵长的内气将震象指的剑气托举牵引;剑气如遇着光滑石头的流水一样仰起射向房檐,瞬时将房檐击穿,瓦砾碎块四处飞溅。
上官虩也见识过两指震象指,却不能如第五元贞那般随意应对。横避是来不及,只得将身体遽然向后仰下,同时手中拂尘全力一扫,亦将剑气引向上空,堪堪避了开去。
但是没有一人察觉,一道比发丝还细的剑气从上官虩拂尘断裂处稍稍变了向,端端射中她身侧那位老者。
老者自然是耿炳文大将军。
听到屋外异响,他恼火地出门查看,而一看到院中场景便不禁怔住。
这个怔住,没有任何停顿地变成了僵住。
耿炳文僵在原地,眉间慢慢泌出一点鲜红的血珠。脸上挂满惊诧和愤怒,应该是被眼前的场景所惊,同时又被这个场景所怒。
谁人敢在都指挥使司内这样放肆?
但无论是惊诧还是愤怒,他都没有再表示出来。
因为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