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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苏恒并没有提到在我昏迷期间握住我手的事情,竟然暗地里轻轻地吁了口气,却不知是放松还是感到失望。说句心里话,如果握住我手的人果真是他,我对这样一个内向、口吃且业务能力也颇具疑虑的小伙子的确不能算是很满意。在少女的心里,谁不期待那个梦里的他是个白马王子呢?可是那个人如果不是苏恒,又会是谁呢?难道还有第三个人默默地守护在我身边吗?
“无论是谁,”我暗自想道,“只要我努力不放弃,即使侯凯胜不愿意告诉我,我终有一天会找到这个握着我的手、给予我温暖、力量和极大安慰的好人。”
苏恒见我叹气,脸上惊惧之色更重,迟疑着说道:“我……我……”
“你还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没有了,没有什么事了。”苏恒颤抖似的摇着头答道。
“我有点累了,”我身体往床垫上挪了挪,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事,就回去吧,我现在想好好休息一下。至于我先前答应的请你吃饭并感谢你的事,等我康复了以后就会安排的。”
苏恒急忙站起身,应道:“是,好,我……我走了。”
我点了点头。
苏恒站起身,一步一步地退出房间,下楼去了。
苏恒走后,我斜倚在床上,心想那个在我病中常常握着我的手的人应该不是他了,他这样生性腼腆,怎么会主动去握一个女孩子的手,况且这个女孩子又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上司呢?
如果不是苏恒,那个人是谁?是谁?一个隐形的人吗?
此时已近正午,阳光逐渐开始炽热起来。我心烦意乱,在床上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想也不是,不想也不是。举措不安之际,早已一身汗水,好像在外面的阳光下暴走了许久,身体也疲惫起来,甚至有几处地方变得既酸又痛,是捶是打是按是揉都感到颇不舒服。
苏恒刚走,侯凯胜立即就上来了,原来他一直在楼下等候,竟没有离开。
我见侯凯胜过来,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我去赴戴维晚宴的路上他对我说有些地方不能去的事,当时看上去好像此事非常重要,但我恼他有故意阻拦并有轻佻姿态的嫌疑,而且当时我去赴戴维的宴会也很急,因此没有搭理他,也没有把他想说的事情了解得很清楚,现在左右无事,正好可以趁此机会问问他。
于是我请他在苏恒刚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问他道:“侯医生,前些日子里,有一天黄昏时,你曾对我说,基地有一些地方我千万不要去,这是什么意思呢?当时我的身份只是戴维的一个助理,职位低,权力小,当然有很多地方去不得。我想你应该也知道这种状况,根本无需劳动你专门跑来告诉我。你那么急着要提醒我这件事,是不是还有一些其他的什么原因?”
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侯凯胜自己去倒了一杯水,一边慢慢地喝了几口,一边踱到椅子旁边深深地坐了下去,又喝了一口水,尽量舒展身体,让自己用最舒服的姿势躺靠在椅背上,侧过耳朵听我说话。
听见我提起那天的事,侯凯胜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说道:“你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件事我就气不打一处来。那天我是好心好意来告诉你这件很重要的事,在大太阳下烤得都要焦黄了,可是你见到我非但不理不睬,根本看都没有看我一眼,甚至还说了许多让我非常伤心的话。后来我想,我与你只是陌路人而已,无亲无故,何必要自讨苦吃那样对你好呢。所以虽然那天在你走远后我对你说了那样的话,其实我后来还是挺后悔的,我何必要眼巴巴地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呢!却不料自你走后,你突然就升了职,升得像火箭一样快,看来我有没有对你说过那些话都不重要了,即使我不说,戴维也应该会告诉你的。你现在是他面前的红人,他怎么会不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呢?”
见侯凯胜气呼呼的样子,我不禁笑着呸道:“侯医生,你这么说,可让我实在不好意思了。那天我的确有非常紧要的事情,你现在以为我那么快想离开你是为了我的升职前程,好吧,你可以这么认为,升职前程对我而言的确非常重要,的确是我最需要优先考虑的,其优先级也远远高于你我之间的关系。如果那天因此而怠慢了你,纯属我的无心之过。你是个男人,胸怀宽大,不要再把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放到嘴里反反复复地咀嚼个不停了吧。你那天提醒我有些地方千万不能去,是什么意思呢?戴维的确没有对我说过,唉,我心里很明白,他对我哪有你对我十分之一的好呢,虽然在面子上我似乎冷落了你,但在心里我却是记恩的,热乎乎地记着您呢。”
侯凯胜听我这么说,忽然起身推开座椅,走近几步,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似乎是要确认我眼睛里有没有一点说谎的影子。我索性也盯着他的眼睛,表现得平和镇定,我知道他不会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任何我不想告诉他的表情。这许多日来的遭遇和锻炼,已使我在很多事情面前几乎能应对自如,不让别人轻易发现我内心真正的想法和情感,虽然要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
侯凯胜果然没有看出什么,他长叹一声,后退几步,跌回到他的椅子上,说道:“基地里的确有些地方最好不要去,即使你当了技术部主管,甚至有了更大的权限,最好也不要去,否则……否则恐有生命之忧。”
我好奇地问道:“你是说我现在即使是技术部主管,也有些地方不能去,这些地方会危急我的生命?”
侯凯胜道:“正是这样。”
“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这里是基地,独一无二的基地,当然会有这种地方。”
“你既然如此肯定,是否能告诉我哪些地方我不能去,为什么不能去?”
“至于哪些地方不能去,我也不知道。今天或许这个地方不能去,明天或许那个地方不能去,再过一天或许这儿——就是这幢小楼——也不能来了,就是这样。”
我笑道:“这是什么话,我住的地方我自己却不能来,谁会相信你呀。好了,我也不愿意再在这儿听你说这些无聊的话了。”
侯凯胜正色道:“戴小姐,你认为我说的这些话都是无聊的吗?”
我回答道:“可不是吗?你说有一些地方我不能去,可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不能去,更说不出不能去的原因,就好像疯子说的一样,你想想看,哪有一个正常人会相信疯子说的话。”
侯凯胜无奈地说道:“我只是善意的提醒。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疯子,我说的话也绝不是疯话,戴小姐,你最好能够听并且相信。我不会骗你,也不会害你,你相信了对你没有什么坏处,只有好处。”
我突然一本正经的问道:“侯凯胜,我问你,我真的能相信你吗?”
侯凯胜也一脸严肃地答道:“戴小姐,我是可信的人,你应该相信我。”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又看,说道:“可是我没有发现你有什么地方是可信的,尤其是你说话时的神情和态度,尤其让我感到不可信。”我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摇着头。
“如果你这样看待我,你就大错特错了,而且错得非常可怕。”侯凯胜说道,“我这个人平时是比较喜欢开玩笑,但那也只是为了活跃气氛,在关键的问题上我总是一丝不苟、比认真百倍还要认真百倍。因此,当我对你说到重要的事情的时候,即使我长了一张总是让人欢乐的脸,你还是应该透过表象看到本质,在本质上看到我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是绝对严肃认真的。”
我一脸犹豫地问道:“真是这样的吗?为什么我现在看不出来呢?”
侯凯胜索性走近一步,又走近一步,几乎就贴着我的床边,把脸伸过来,伸过来,把脖子撑得很长,很长,他的脸几乎碰到了我的脸,我几乎能感到他鼻中喷出的丝丝热气,说道:“你再看看,仔细看看,看着我的眼睛,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我是认真的,我是认真的,比认真百倍还要认真百倍!”
我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说道:“好了好了,我相信你,我相信你说的话。请你把你这乌龟一样的脑袋缩回去,赶紧缩回去,好不好?”
侯凯胜转身又坐到他的椅子上,说道:“其实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无法左右你的思想,我只是作为一个朋友——一个好朋友——这样提醒你而已,如果是其他人,我还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去逐个提醒呢。”
我说道:“那么你告诉我,到底是因为什么?你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对我说那些话,无缘无故地做出那样的判断吧?”
侯凯胜想了想,说道:“其实我的确不知怎么开口,但我没有把你当作外人,就直接对你说吧,虽然这件事情还没有得到最后确认,但先对你说了,让你心里有所准备,也是必要的。不过我再向你强调一下,这件事还只是猜测,没有最后结论。”
我点点头道:“好吧,我知道这件事目前的性质,请你告诉我吧。”
侯凯胜喝了一口水,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病毒!可能是病毒。”
当他说出“病毒”两个字的时候,我一时没有听清,于是脱口而出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侯凯胜强调道:“病毒,我说是病毒。”
我疑道:“什么病毒?”
侯凯胜的脸色“唰”地一下沉了下来,冷冷地说道:“这是一种新型病毒,我之前从未见过,也没有听说过,你也不要问我它是从哪里来的,因为对这个问题我也只能说‘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它是致命的,而且非常致命。就目前的知识看,感染这种病毒的人的死亡率几乎是百分之百,只需不到两天,就会浑身上下长满脓疮,呼吸衰竭,一命呜呼。”
我诧异地问道:“你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个病毒?难道在基地有这种病毒?”
侯凯胜皱紧眉头,脸上出现了痛苦之色,缓缓地说道:“是的,你猜得没错,正是这样,在基地出现了这种病毒。”
我吃惊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侯凯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坐在椅子上,手肘撑在腿上,手指撑着额头,把脸整个埋在手掌中,好像正在在努力平息自己内心的不安和激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他几乎僵硬的舌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小兰,你还记得小兰是怎么死的吗?”
我听侯凯胜提到“小兰”这个名字,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眼睛里闪烁着惊慌的神色,说道:“小兰?我当然知道小兰是怎么死的,她就死在我的怀里,她是被……被戴维折磨死的,不是吗?”
我看见深埋在侯凯胜手掌中的那个脑袋费尽地摇了摇,一个奇怪的声音从他的牙齿缝里被挤了出来:“不,虽然她受到了一些折磨,但那不是她致死的原因。我检查过了,我检查过她的尸体,那一点伤痕不足以让她致命。”
我听侯凯胜这么说,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难道……难道是因为你说的那个病毒?”
我看见侯凯胜的头轻轻地点了点:“小兰死后,我解剖了她的尸体,发现了让她真正致命的原因,我发现她的内脏……”说道这里,侯凯胜突然停住,不再说下去,显然他下面的话会让我更加恐惧不安。
“你们……你们竟然解剖了小兰!”我几乎无法在床上坐稳了。
侯凯胜勉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发现她的内脏都……都有点腐烂了,这显然是一种病毒导致的,但是是什么病毒,这些病毒从哪里来的,我还一无所知。”
听到小兰如此不幸的遭遇,即使死后也无法保留全尸,甚至如侯凯胜所言,遭到了那么恶毒的病毒的伤害,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显然,我已经被这种病毒吸引了过去,强烈地吸引了过去。如果小兰是因此而死,她死时我又抱着她的身体,呀,那种病毒会不会传染给我。
我感到我的身体渐渐失去了血液,变得冰冷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