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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哈哈,我还是告诉你吧,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矮个子男人得意洋洋地宣称道。
又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心里嘀咕道,似乎在矮个子男人的嘴里,消息总是好的,而好的消息总是天大的。
“不知为什么,当家的突然喜欢上你了。当家的竟然会喜欢上一个俘虏,这真是自本族开天辟地以来非常稀罕的一件大事情,我翻遍了本族所有的记事都没有找到类似的例子。况且,当家的已经在位三十年了,三十年来,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包括我们这里的人他都总是爱理不理的,尽管我们对他都非常衷诚,忠诚得可以把心窝子全部掏出来给他看。可是当家的只见了你一面,就那么喜欢你,天大地喜欢你,可见……可见你实在太不一般了,哦,简直太神奇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对你的感觉了。你是我的好朋友,天大的好朋友,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用了什么法术?如果你把这种法术教给我,我就不会担心当家的那种喜怒无常的怪脾气了。真没有想到……没有想到……,真是老天爷见的谁会想到这种事情呢?就是让我抓破了头皮,半点影子我都想不到啊。我……哎呀,啊嚯嗨,我竟然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了,好痛,好痛。”他急忙用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吹胡子瞪眼地大声叫唤起来。
看他的模样,我知道他所言非虚,可是听到这些毫没来由的话,我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欣喜,还是惊讶、慌张、担忧、害怕。我知道他们有一个大王,就是那个肌肉强壮但头脑简单的鲁莽男人,可是除了这个大王之外,怎么又出现了一个“当家的”呢?从矮个子男人的口气中,似乎大王和这个当家的是不同的两个人,如果当家的不是这个大王,那么他到底是谁?他又什么时候见过我了?矮个子男人说他们当家的喜欢我,这又是什么意思?如果这句话真的是从他们当家的口里说出来的,对我而言未必是什么好事,恐怕是凶多吉少吧。冥冥中,我似乎看见在丛林中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毒蛇,那条毒蛇看不见尾巴,正慢慢地向我游过来,把我当成它的猎物,趁我无法逃走之际,猛地扑上来一口咬住我,再一点一点地把我整个儿吞进它的肚中,不留一点骨渣。
“当家的就是你们的大王吗?你说你们的大王喜欢我?”我想得到矮个子男人对我推测的确认。
果然,矮个子男人听我这么说,立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叫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当家的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大王,我们的大王又怎么可能是当家的?他们分明是两个人,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人啊。”
“可是我没有见过你们当家的,他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喜欢我呢?”
“你有没有见过我们当家的,这很重要吗?不,一点都不重要,因为当家的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得到的。只要当家的见过你就行了,就算当家的没有见过你,只要他说喜欢你,那就是喜欢你了,有没有见过你有什么重要的呢?不,一点都不重要。”矮个子男人摇头晃脑地说道,好像他对他的这番解释颇为得意。
“怎么可能?他如果连见都没有见过我的话,他如果连我都不知道是谁的话,他怎么可能会突然喜欢我呢?我不信,你这是在唬我。这里面一定另有原因,或者有什么误会吧?”我努力解释道。
“我唬你?天哪,你怎么会这样认为呢?至于我们当家的为什么会突然喜欢你,我也不知道,那是当家的私事,我怎么敢问呢?不过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本来就不需要什么理由的,根本不需要说什么话,根本不需要正眼去看你一眼,甚至根本不用见过你,不是吗?只要你是个女人,只要你长得漂亮,一切就都成了,不是吗?而你正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不是吗?”矮个子男人撇了撇嘴巴,也以他自己的理解解释道。
“你说这是你们当家的私事?这可是影响我的大事啊。你是我的朋友,又是大王身边得力的大总管,是对大王有影响力的人,而大王也应当是对当家的有影响力的人吧,在这件事上你总能帮得上忙的。”
“帮忙?你要我帮忙吗?你需要我帮什么忙?”
“你至少可以告诉我,他喜欢我会有什么后果,我可不想再次受到无谓的伤害。”
“你当然不会受伤害啦,你也看到,当家的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甚至把本来给大王准备的饮食都要送给你吃,这样你就可以吃得更好了,像大王一样地好,这是他……”矮个子男人指着那个紧缩在墙角的男囚道,“这是他求之不得的呢。对他来说,只配啃那些臭馒头,睡这种坚硬的地板,谁叫他不招当家的喜欢呢。”
“你们当家的不会无缘无故地喜欢我,他喜欢我总有什么目的吧?”
“这倒让你说对了,他喜欢你当然有目的。”
“什么目的?”我吃惊地问道,同时心里也有些隐隐的不安,料想这不会是什么好事。
“当家的……当家的缺少一个压寨夫人,你正是合适的人选呢。”矮个子男人兴高采烈地说道。
“压寨夫人?”我头脑里嗡地一声,身体里好像吞下了一大块冰,从头到脚都变得冰冷。
“这是一件大事,”矮个子男人显然没有注意到我神色的变化,“一件大喜事。当家的从来没有娶过压寨夫人,自从前不久偶尔见到你——你当然不知道他见过你了——我只要看一眼当家的眼神,就知道他的心意了。于是我……嘿嘿,我就从中撺掇撺掇,当家的终于同意迎娶你做他的压寨夫人了。”
“你……原来是你……”我看着矮个子男人,这个好事之徒,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不高兴吗?”矮个子男人似乎这才发觉我的愤怒,他紧张地搓着手,说道,“这是喜事,你成为当家的押寨夫人,你在这里就会有出人头地的日子啦。我们这么多人都会尊敬你,就像尊敬当家的和大王一样地尊敬你;我们这么多人也会服从你,就像服从当家的和大王一样地服从你。你这么轻而易举地就从一个微不足道的阶下囚变成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压寨夫人,这是何等的大喜事啊,朋友我……我的脸上也是容光焕发,被当家的和大王看得起呢。”
“你们当家的要压寨夫人,你怎么不先来问问我的意见呢?”
“问你的意见?”矮个子男人挠了挠脑袋,“这一切都是当家的说了算,何必要问你的意见,你只管服从就好了,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是对你有利的,有百利而无一害,你当然会接受啦。”
“接受?我才不会接受呢,我也不要当什么压寨夫人。请你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当家的,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不会听他的,我绝不会听他的安排。”我愤怒地斥责道。
“哎呀,你可千万不能这么想,这么任性对你有什么好处。得罪了我们当家的,压寨夫人做不成,好菜好饭也都没有了,最后只能像这个囚犯那样狗一样地在这里苟延残喘着,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未来,如果我是他,抹一下脖子或者上个吊,都比现在这样好得多。戴小姐,我现在推心置腹地对你说这些话,这绝不应当是你这么漂亮的小姐在这里应过的日子啊。”
“可是我宁可像他那样,像他那样在这里……苟延残喘,也绝不会接受你们当家的‘好意’。”我仍然怒不可遏。
“当然,你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好消息,可能还没有准备好,或许太过喜出望外吧,所以才会发这么大的火,生这么大的气。好吧好吧,我请你先安静一下,仔细想想这件事对你的好处,我相信你仔细想过之后,一定会非常高兴地接受压寨夫人这个特别崇高的地位的。你想好了再告诉我,不过不能太久,当家的希望明天就能摆酒席、迎娶你过门呢。”
“天哪,怎么会这样!”我把头转向内墙,不再看他。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有这么大的好事却还表现得那么痛苦,唉,这个年头……”矮个子男人叹息了一声,终于从门前消失了。
难道这就是等待我的命运吗?难道我未来的生命就是在这个野蛮人的部落里做一个野蛮人的压寨夫人,和他们一起吃简陋的饭菜,住简陋的山洞,说奇怪的语言,全身涂满颜料,穿梭在森林中和野兽为伍吗?这如果不是我意识中最糟糕的生活的话,也和最糟糕的生活实际上没有太大的差距了。那个小丑般可恶的矮个子男人,那个可恶的所谓的大总管,那个可恶的爱管闲事的家伙,我此时对他简直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家伙不仅不干什么好事,竟然还从中撺掇,把我往死路上逼。天哪,我怎么会遇到这种人,我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听矮个子男人说,明天当家的就要办喜事了,这件事已经如此紧迫,我必须立即想办法逃离这里,尽快逃走,决不能再有一点拖延了。
逃走,逃走,我必须尽快逃走。此时在我澎湃难熬的心里只想着“逃走”这两个字,这两个字虽然简单,但他们恰似吸足了水的海绵在恐惧和不安的浸泡中已经涨得又肥又大,牢牢地撑在我弱小的身躯的内壁上,仿佛要把我的躯体撑大,撑大,最终撑破这间阴暗潮湿腐臭刺鼻的牢房,让我从它被撑开的破隙里逃走,远离这个非人的地狱。
正在这时,我一眼瞥见那个躲在门边阴暗角落里的男囚,他怎么可能、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他在这种地方苦苦地支撑了十年?十年啊,那么长的时间。如果以我的理解来看,而且我也只有在这种理念之下或许才能坚持长一点的时间吧,这种理念就是:我总有一天有逃出去的可能,而且这种可能还不只是芝麻绿豆那么一点点大。
可是这种可能在哪里呢?在明天天亮之前,我能发现这种可能吗?
在我急切的目光中,男囚坐了起来。他平时习惯于身上裹着破烂肮脏的衣服躺在那里,或许只有躺着才能让他养精蓄锐,专心致志地思考问题吧。现在,男囚已经坐了起来,背靠着坚硬冰冷的石壁,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似乎在欣赏着一件他期待已久的作品。
他……他那儿有答案,对了,答案就在他那儿!
我立即站起身,毫不犹豫地向男囚走了过去。
在这些日子里,我腿上和脚上的伤已经几乎好了一大半,已经可以站起身进行缓慢的行走以及做一些简单的动作了。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唯一让我感到有点欣慰的地方。
这是我到这间牢房来之后第一次离开自己的领地,也是第一次接近那个男囚的领地。
男囚看着我一步步地走向他,虽然没有移动自己的身体,但我看见他的眼睛里露出了颇为滑稽的笑意。他为什么会笑?难道他已经猜到了什么?
我在男囚身前一米远的地方站住,怔怔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又双腿交错,席地坐在他面前。
“你为什么笑?”我首先问他。
“第一次……来。”男囚的声音显得有些干枯。
“你是说我第一次到你这里,到你的这个宝贝‘领地’来,所以你才会高兴?”他的许多话总要我再摸索着解释一遍我才能明白。
男囚点了点头。
“可是我依然不明白,为什么我到你这里你会笑,难道我看上去特别滑稽吗?”
男囚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
“结婚。”
“结婚?和谁结婚?”
“你……和……当家的。”
男囚把这几个字说得特别慢,好像存心在戏谑我似的。
我脸上一阵阵地发烧,刚才我和矮个子男人的对话都被他听见了,这个喜欢刺探别人隐私的坏家伙。
“我正在为这件事特别烦恼呢,你还在笑,真是没有良心啊。”我垂头丧气地说道。
“压寨夫人,你……你不高兴?”
“谁愿意在这种穷山沟里当什么见鬼的压寨夫人呢?”我没好气地说道,“如果他们敢逼我,我就死给他们看。我宁可死,也不会去当那个什么夫人。”
“你找我?”
“没错,我找你,我的确在找你。如果我不用被他们逼着去当夫人,如果我不用死,只有一个办法,逃走,今天晚上就逃走。而你……你知道他们防卫的漏洞,是不是?你可以帮助我逃走的,是不是?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太需要你的帮助了,这是我生存的唯一希望啊。如果你不帮助我的话,我只有死路一条。与其在他们面前屈辱地死,还不如就在你面前死的好。”
当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些话说得如此平静、淡然,就好像早已想好了要说似的,并且在此时几乎不假思索地就说出了口。难道这预示着什么?难道这预示着我真的会死,死在这个蛮族的领地,死在这个非人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