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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安道:“与军士相比,百姓之弱,弱在体力、弱在战技、弱在相互配合,所以如与正规的军队对战,那是必输无疑。而且规模越大,输的越快越彻底。所以,要令百姓能与敌对战,必先令敌分散。可用军队强行割散,也可诱之使之自散。再聚百姓之力,或三五人、或七八人,用渔网、竹枪、镰刀等物对付零散之兵,胜算就有七八成。”
方兴日一听就坐不住了,站起来禀道:“皇上,臣以为此计不可。”
“哦?”赵昺道:“将军讲来。”
方兴日道:“跟着我大宋朝廷南迁的百姓,每一个都是最忠诚的子民,每一个都是未来繁衍生息的火种,一个都损失不起啊。臣等在前死战,为的就是护住大宋朝廷,护住这仅有的火种。皇上,万不可令百姓上战场啊!皇上!”
这个方兴日倒是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自己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想得也没错。前线将士拼命血战,不就是为了给后方一条活路么?
只是生死存亡之时,必须打人民战争,不然毫无胜算。这一点,方兴日可就不懂了。
赵昺微笑道:“方将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现在这个形势,如果我们再不做最坏的打算,那就真的是自欺欺人了。柴侯,你继续说。百姓与元军对战,具体怎么打?”
柴安道:“卑鄙下流,无所不用其极。”
此话一出,方兴日看柴安,眼神都不对了。堂堂侯爷,竟然说出卑鄙下流的话来,这还是侯爷吗?
卑鄙下流,我喜欢!赵昺笑道:“说说,怎么个卑鄙下流法。”
柴安道:“臣用竹木做成尖刺地笼,先往地上一铺,敌兵踏入,必定行动受困。再令百姓二人,一执长竹枪,专刺喉头胸膛,一执镰刀,专砍腿脚。这叫以多打少,以有备打不防。”
这是够阴狠的。
赵昺一听就乐了,心说这个柴安真是个敢想的主啊。嗯?方兴日有想法?
“方将军,”赵昺道:“看你面有不郁之色,是对柴侯的这个战法有意见?”
方兴日大声道:“回皇上,两军对垒,用计用策都是可以的,但柴侯这个战法,太过阴暗,有失我军人风范!”
柴安淡淡的道:“方将军,我本来就不是军人,要上战场的也不是军人。敌人要我们的命,我们打又打不过,还不准使些阴暗手段,只能引颈受戳么?”
两人话不投机,气氛尴尬起来。宋国子在旁边奏道:“皇上,请允许臣跟随柴侯一道,组织起百姓参战。”
这是赞同柴安的意思了。
方兴日脸色不怎么好看。想反驳,但觉得反驳得很是牵强。想想他们说的都是对的,但怎么心里就这么别扭呢?
他却是不知,这跟一个人的品行操守有关。他出身名门,身上戴着“两浙三方,天下无双”的荣耀,当然不肯使那些阴暗的手段。
这个时候,就该自己说话了。赵昺轻咳一声,道:“三位卿家也不要争了。这场仗,前方有前方的打法,后方有后方的战术。反正就一个字,要打赢。柴侯、宋推官,你们两人立即返回崖山,除了老弱幼童之外,将所在的人都组织起来。最早今天下午,最迟今晚半夜,大战就要开始。你俩组织好了后,着即将他们带来,朕有安排。”
两人领命而去,出了龙舟,两人看着濛濛的天空,都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宋国子道:“侯爷,刚才我们是跟幼主在说话么?”
柴安道:“岂会有假。”
宋国子道:“我怎么感觉这么不真实呢?”
柴安道:“哪里不真实了?”
宋国子道:“幼主啊,才八岁啊!刚才太傅不在吧?左丞不在吧?一应大臣都不在吧?幼主说的那些话,谋的那些事,实在是……”
柴安道:“实在是什么?”
宋国子道:“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
柴安淡淡的道:“这有什么好震惊的。有一种人叫天才,你我只是凡夫俗子。”
宋国子讶然道:“柴侯对幼主评价如此之高?”
柴安道:“君不见这几日我大宋军中的号令,已与往日大不相同?当初我听到这非同寻常的号令,就在想到底是谁在指挥调动军队。想来想去,想不出我军中有何人。今日见到皇上,才算明白了。”
宋国子更加惊讶,道:“竟是幼主传下的号令?难怪柴侯今日如此镇定。”
柴安道:“你也别装惊讶,要说心细,我大宋军民,又有几人能比得上宋推官?”
宋国子笑道:“术业有专攻。我只是在刑案方面比较心细,其它的就不敢说了。”
柴安道:“装,你继续装。”
两人说说笑笑,一扫连日来的阴郁,乘快舟而去。
他们自己都没有发觉,在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心中的希望又燃了起来,连带着心情都好了,竟开始说笑。
柴安和宋国子刚刚离开,陆秀夫、张世杰、江无伤、江无忌、苏刘义等五人就来了。
张世杰一见到方兴日,就赶他回前方去。赵昺笑道:“太傅且莫赶他。方将军也要留下来,一起议事。”
张世杰道:“皇上召见臣等,不知有何谕示?”
赵昺摸了摸鼻子,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慢慢的道:“朕想了想,这一场仗,有些地方还需要推敲推敲。”
张世杰道:“还请皇上明示。”
赵昺道:“好。小郭子,赐座!上茶!”
大宋皇帝赵昺的龙舟之上,幼主与六位重臣,再次商讨作战细节,按下不提。却就元军大帐之内,也正在商讨战事。
元军之中,来商讨作战之事的,有汉军大元帅张弘范、水军都指挥使李恒、水军副指挥使刘垣、达鲁花赤博兀、帐前千夫长忽儿都、原大宋丞相文天祥。
这些人,刘垣是大宋叛将刘整的长子,助其父破了襄阳、建了水军、烧了焦山,一路至此。但大元朝廷却没有将水军的指挥权交给他,而是交给了李恒。
李恒,原刘整部将,善于统兵、性格沉稳坚韧。自大元水军改建以来,未尝一败。
崖山之战,以李恒和刘垣为主。但督军大权,却在达鲁花赤博兀。
达鲁花赤,又可称为达噜噶齐,是元朝的一个官职,意思是“掌印者”。说白了,就是督军,专门督查张弘范的战事。
这些人在此,都不意外。意外的竟然是文天祥也在。
文天祥不仅在,还坐在张弘范的左首,这昌极尊的位置,比博兀坐得还高。
张弘范亲自给文天祥斟了茶,微笑道:“文山公,我等决意明日就与宋军决战,不知文山公有何想法?”
文天祥淡淡的道:“汉帅自觉胜券在握了?”
张弘范道:“自然。莫非文山公还以为南宋流亡君臣能绝处逢生?”
文天祥默然。
自被俘以后,文天祥就目睹张弘范的运筹方略,深知南宋君臣已一步一步踏入绝境。如果放在前一两月,张世杰等人决意突围,那还有可能。现在张弘范已经调兵完毕,完成了总攻前的所有准备,幼主等人再想走,可就是难上加难了。说是插翅难飞也不为过。
张弘范见文天祥默然,又是微微一笑,道:“文山公,我大元朝野上下,都殷切期盼着你能弃暗投明。不知文山公还在犹豫什么?”
文天祥道:“我大宋气节,汉帅是不会懂的。”
张弘范道:“文山公眼里只有大宋而没有天下,倒教张某人失望得紧。”
文天祥道:“汉帅眼里只有天下,却无气节,也教文某不敢佩服。”
张弘范哈哈一笑,道:“文山公此等气节,便是最宝贵之处。如果文山公如此就降,倒教张某不敢高看,可文山公一直不降,倒也是我大元的莫大损失。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倒教我等好生为难。”
其他几人,都是含笑看着他俩。
大元朝廷对文天祥极为看重,一力招降。张弘范决意要打掉文天祥尽忠殉国的念头,也要打掉他趁机复国的幻想,倒也用尽了心思。不然他只需用回回炮昼夜不停的轰,早将张世杰等人轰得七零八散,离开近海了。
现在精心构筑一个围歼南宋流亡君臣的大阵,便是要灭了文天祥心中的幻想。
让文天祥看着流亡君臣一步一步消亡,也是张弘范计划中的一部分。是以无论大战小战,大事小事,凡是商讨之时,张弘范便请了文天祥来,让他在旁看着。
看着自己的精神寄托被慢慢灭掉,或者就没那么坚持了吧。
张弘范照例与文天祥说了几句,便开始商讨作战细节。
张弘范是个从善如流的元帅,商讨之时,都要先问各位将军的想法。于是道:“博兀大人、各位将军,现在雨雾已起,海风已无,天气已满足我军进攻的需要。但是宋主赵昺约我午时海上相会。各位说说,有什么想法?”
忽儿都大声道:“都是大帅仁慈,还讲些虚礼。依末将的,管他相会不相会,只等雾气一浓,我们便杀将过去。”
刘垣也点了点头,道:“末将同意忽儿都千夫长的意见。海上天气多变,这海雾说不准啥时候就没了,宜速战速决。”
但博兀和李恒两人都没有说话。
张弘范转向李恒,道:“你是水军都指挥使,你说呢?”
李恒慢慢的道:“我们是王者之师,不是侵掠山林的草莽英雄。现在不但南宋的遗老遗少都在看着我们,就是西夏、西辽、金、大理、吐蕃等部,也都在看着我们。要是我们对宋室君臣没有尊重之意,他们便有兔死狐悲、离心离德之心。这个心,不可有。”
博兀点头道:“还是都指挥使有远见。这一仗,是灭国之战,不但要达到灭国的目的,还要收取各方势力的心。”
张弘范微笑道:“博兀大人的意思是?”
博兀道:“就让宋室君臣死得壮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