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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九溪居住独栋大屋的景致虽然比不上刚才的学校,但也十分可观。花九溪没细查这地方的历史,据说是一所被政府封锁的凶宅,之前还有要员在这里跟情妇私会双双毙命的事件发生。
但是拉克西米到这没见到一个灵体。这“一家人”虽然住在一起,但其实各睡各的——卧室是拉克西米跟瞑童一间,花九溪跟蛭子一间。
上面有人的好处,除了配有司机,还特地弄来一位女仆。拉克西米为此和花九溪有些小争执,但最终妥协了。毕竟地方大,扫洒一类的工作量也很大。而见到那女仆后,她马上没有异议了。
车子开进院内,就看那女仆立在大门之外。她个子很高,几乎跟花九溪差不多了,一根长长的辫子显眼地搭靠在洁白的女仆装前胸。
“欢迎回来。”这位叫湘灵的女孩说,虽然她没告诉大家自己的年龄,但花九溪觉得她是个老姑娘了,应该比自己大一两岁的样子。
也许是行事风格造成的印象吧。
“您也辛苦。”花九溪说。
由于女仆戴着镜片很厚的眼镜,花九溪并不能读出她的表情。这位小姐有些不苟言笑,虽然彬彬有礼,但始终有很强的距离感。
但瞑童却不知怎地很喜欢她。
“先生急着用餐么?”湘灵问他们。
“唔,暂时不必……饿着挺好的。”面对她,花九溪总是不能说出完整的句子。因为太尴尬了,花九溪从来想象过自己会和佣人一类名词联系在一起。但眼前这位语气中毫无卑下之意,从她嘴里蹦出“老爷”、“太太”一类词汇就更怪了。
所以花九溪央求她像别人那样管自己叫“小花”,湘灵坚持只称呼他为“先生”。
“先生让我直呼其名,这样一来显得太亲昵,不好。”湘灵是这样回绝的,“二来教外人看去了,我们家就太无礼序了。”
花九溪感觉这话说得有水平,也就同意了。
湘灵见没其他任务,就陪着瞑童做游戏。她不是像别的女生那样逗弄小孩发笑。而是有板有眼地跟对方玩起了国际象棋,把花九溪看得一愣一愣的。
花九溪曾好奇地跟她下了几盘,均是大败,而且湘灵从不让棋。又问她会不会别的棋牌游戏——答曰:“其实最擅长的是围棋和五子棋,剩下的多多少少都会一些,扑克牌是新近学的。”
花九溪自然不想重复失败了,但见瞑童同她玩得津津有味,一看又吓了一跳,瞑童的棋力甚高,居然能跟湘灵你来我往。
“都是些什么怪物啊。”花九溪拍了拍自己额头。
两人下棋时基本是无声状态,但花九溪能看到两人的嘴唇时不时会动一下。花九溪敢肯定,这两人是在交流——但其中有什么古怪,他并不敢问湘灵。
“败了,姐姐好厉害。”瞑童仰面倒在地毯上,原来他也是把把输。但小孩子对胜负一类并不怎么上心。
“哪里,少爷年纪这么小——”湘灵说,“连先生都赢不了我呢。”
花九溪一阵叫苦。
“那你能下赢妈妈吗?”瞑童突然问。
“我没有跟夫人下过棋。”湘灵说,“但我知道她是个相当聪明的人。”
拉克西米和湘灵对决,这应该很有意思。花九溪想着,突然发觉自己的教案没有写,就让湘灵取来。
“先生忘了明天是礼拜六?”湘灵提示他。
“是我糊涂了,还好明天没什么事。那就躺在床上一整天好了。”花九溪说。
“不,您还是有些事要做的。”湘灵推了推镜框,说。
“何出此言?”花九溪在沙发上即刻从半躺状态坐了起来。
湘灵从围裙的空隙中取出一件请柬似的东西,递给了花九溪。花九溪见上面绘有一个趺坐而坐的大虫,并没打开看其中内容。
“先生认识那图案么?”湘灵问他。
花九溪隐约想起,这是某个秘密结社的标志。
“啊哈,我就知道小姐姐你不简单。是上面派来的探子吧。”花九溪立马站起来,说出了自己一开始就存在的怀疑。
“我是上面派来的,但却是你师兄虫天子引荐的。”湘灵揉了揉辫子说,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种动作,“还有,‘小姐姐’是什么意思……”
“嗯?您和我师兄有交情?”花九溪问。
“没有,但他和我父王有交情。”湘灵说。
现在还有什么人敢用“父王”这类称呼……花九溪愈加不解。
“我看先生这一问三不知的样子,似乎有些消息是只有贵派掌门才知晓的。”湘灵说。
这就无从证实了。
“姐姐是公主的。”瞑童此刻正在玩一只玩具小车,一边说。
花九溪的疑问实在太多,他得一桩桩解决,所以摊开手说:“好了好了,湘灵你肯定是妖怪,但具体是哪一种能不能告诉我?”
湘灵点了点头,动作轻盈地将那副眼镜除去。
仿佛一道湿冷的风掠过,花九溪打了个激灵。
湘灵眼镜下掩藏的是一双美丽的绿色眸子,原来她是很漂亮的一个人。花九溪明白了她这身拘谨的装束,其实是起到抑制妖力的作用,难怪自己不能发觉。
精通望气之术的花九溪马上分辨出她的妖力属于哪种生物了,立刻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我见过你跟瞑儿两人说话的时候,明明嘴巴在动,却听不到一丝声音。看起来并非没有声音,只是人类的耳朵侦测不到而已,这种语言就是——”
“龙语。”湘灵马上又把眼镜复位了,“这是龙蛇间相互沟通所使用的语言,通过口鼻前端的某个特殊器官发声。因为是超声,所以人类是听不到的。”
“所以说,你也是龙?”花九溪说,“然后你地位看起来挺尊贵的,您的父亲是龙王么。如果是,又是哪片水域呢?”他一连问了两个问题,但并没指望湘灵回答。
“虽然叫龙王,不过是个小水洼而已,先生不必上心。”湘灵的语气一直这样淡漠。
“哦哦,好的。”花九溪这才打开那请柬,上面只写了个接头的地点,其余并无一字,连落款都没有。
“您师兄还亲手写了封信,叫我捎给先生。”湘灵又从那围裙里抽出一张白色信笺来。
心想是那老汉写的,花九溪就不拿架子一把接过了。拆开一看,除了惯例训导他的话,就是谈及今次要打交道的这个组织。
“蜾蠃会?”花九溪怕自己念错字。
“是的。”湘灵点点头。
“我听说过‘咕噜’、‘哥老’这些,却没听过有写成‘蜾蠃’的。”花九溪说,“这些会社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有,但不多。”湘灵说,“蜾蠃会的历史要长得多。有大约七百年了……”
“那也不是很长嘛。”花九溪说,当然这是对于妖怪来讲。
“蜾蠃会的最初成员,是在宋末抗蒙时——钓鱼城阵亡将士的碧血变成的虫子。”湘灵的语气突然肃穆起来。
“人变成虫子,这倒很有趣。”花九溪说完这话有些后悔,因为无论如何这都不能出现如此笑谑的口吻。
好在湘灵脸上并没有什么不快,又说:“这并不是多诡异的事,早先史书中也是记载过的。《抱朴子》上说:‘周穆王南征,一军尽化,君子为猿为鹤,小人为虫为沙’就是这类情况了。”
“嗯,是我看书不仔细了。”花九溪暗叹湘灵随口就能背出这些句子。
“蒙古大军把西南一带扫平之后,又利用西方的番僧和妖魔来镇压当地妖怪,这些虫类就开始二次对抗敌人。最初有七人效仿汉末桃园结义的故事,彼此结成兄弟。”
“我有个问题。”花九溪说,“妖怪结义,应该不会像人类那样斩雄鸡饮血酒吧?”
湘灵愣了会,说:“这个我不大清楚……好像是直接交流体液吧……总之是这个组织在此基础上逐渐壮大起来了。最初只招收虫类的妖怪,后来也吸纳了部分其他种族。”
花九溪大体明白了这是怎样的一个组织,又问:“按理说这样的帮派,一向跟朝廷是不对路的——”
“但是现在这个朝廷的建立,也有他的一份功劳。”湘灵说,“就像人类一样,七百年来这个组织一直在与各种外敌对抗,最近的一次是推翻了统治整个国家的外族政权。虽然他本身也有很多污点,但在大义名分上,可以说是无亏的。”
“所以朝廷能够调动他们?”花九溪说。
“并不是上下级的关系,而是——盟友。”湘灵觉得盟友这个词是比较合适的。
“老头子给我的信写得云里雾里的,好像就是叫我去拜码头。这还要郑重其事地修书一封。”花九溪嘟囔了两句,“明天是小姐姐你跟我同去吗?”他问湘灵。
“别这样叫我。”湘灵依旧是那种冷冰冰的调子,“我不愿意。”
“好吧,湘灵。”
“看起来你也不熟悉那地方——所以我会带您去的。”湘灵说,“路上一切听我的便好。”
“那他呢?”花九溪指了指一旁的瞑童,这样的话,家里便无人看顾照料他了。
“您不要忘了,这一位可是地位超然的古蛇。世界上基本没人有能力伤害他。”湘灵很肯定地说,“您有所不知,在龙众之间,长期存在着对唤作瞑童的梦幻之神的崇拜。”
“对吧少爷——您能照顾好自己。”湘灵问。
瞑童玩腻了玩具正在寻觅新的趣味,听到湘灵这样问了,随即点点头:“你们要出门吗?我会乖乖等着的。”
翌日清早,花九溪便被湘灵叫起来了。面对袒露大半个身子的花九溪,湘灵似乎并没有什么扭捏的,只冷冷地说:“可以收拾行装了。”便有先前那种冷气侵入花九溪周遭,他抵御不住,忙从软软的床上爬了起来。
“湘灵压根就看不上我这样的男人吧,就像人不会注意虫子一样。”花九溪这样想着,也就释然了。
湘灵早就将早餐准备好了,是煎鱼和面包。
这是很普通的东西,但那鱼肉真是美味极了。花九溪说:“之前我就想说,你好像很擅长处理水货,原来是有先天优势的。”
湘灵一边擦着餐具一边说:“哪里,只是稍稍能做河鲜罢了。至于其他食材,我是一窍不通的。比如这类海鱼,对我就很勉强了。”
“说起来……咱们这类是内陆山区,为什么会有海鱼呢?”花九溪不禁问道。
“每年,四海的其他龙众会送给父王一大堆海鲜,由冷龙押送过来。因为实在太多了,只能扔掉。我这次来的我们府邸,就自行提了一些鱼肉来。”湘灵答道。
“你真客气。”花九溪说。
“只不过是极简单极简单的小事罢了,先生不必放在心上。”湘灵取出自己常打的一把雨伞,就要出门。
花九溪梦想中那种女仆为主人穿衣的情景一刻也没有出现过,他现在像小孩子一样紧随着湘灵。临行前从书架上取出一册童话书给瞑童看。
至于房院的守卫工作,花九溪其实不太担心。因为除了他布下的四重结界外,还有若干蛭子的强大分身,能击退大多数低等魔物。
“湘灵你不换换衣服吗?”花九溪对一手拿伞,一手提着只大箱子的湘灵说。
“如果换成其他衣服,别人肯定会对你我的关系产生误解的。”湘灵说,“而且,这衣服如你所见,是起到束缚妖力的作用。”
说着,她就将那伞夹在腋下,褪下一段袖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