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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将刘敬宣见过长公主殿下。”刘敬宣上前数步,施礼道:“奉京口刺史谢大人军令,迎长公主回刺史府暂住。”
司马雪对刘敬宣略有好感,却非常记恨刘牢之对王恭的背叛,只是不知阴殿主走没走远,却不敢拔腿便走,面色一时犹豫不决。
“长公主殿下,去在下大哥的刺史府换身衣服吧。”谢东衣劝道。
司马雪一低头。忽见半条腿露在裙襦之外,立刻羞涩万分,随口问道:“谢刺史是谢琰么,他不是在会稽郡任内史吗,怎么忽地在京口出现?”
“长公主有所不知,在下大哥已被朝廷颂旨,调防京口任刺史。”谢东衣应道:“会稽内史由在下姐夫王凝之任职。”
“哦。”
司马雪对庙堂之事原无兴趣,内心极想赶回山谷间看看高恩华和云渺宫众修的安危,只是灵力已枯,更忌惮阴殿主并未远走。
“先去刺史府换身衣服也行,取几锭银子用用?”
谢东衣见司马雪应允了请求,脸上浮起一抹喜色,连忙摸出几片金叶子,说:“公主若不嫌弃,用多少都有。”
司马雪接金叶子,向二楼喊道:“刘寄奴,你下来。”
“来了。”刘寄奴迅速从二楼上奔了下来,猛见赌场中布满军士,人人刀出鞘,箭上弦,神色顿时紧张万分,站到司马雪面前,不知道如何行礼,低下头不敢说话。
司马雪笑道:“方前你持木棍据守楼梯,独抗大道修士,勇气实在可嘉,这些金叶子你留下,以后不许再赌钱了。”
“小民方才只是激于义愤,这金叶子可不敢。”刘寄奴双手乱晃,心说其实方才只是见色勇为,另外我也不清楚大道修士是个什么东西。
“有勇气,还不贪财。”司马雪一愣,问道:“你是别有所求?”
刘寄奴看了看四周,鼓足勇气说:“小民一直在京口卖草鞋维生,只因年纪确大了些,投军无门......”
晋室选用人材沿用魏文帝曹丕推行的九品中正制。
第一步门坎便是需要有名人来评议荐举,由士族名流荐举之人大多升迁快,干活少,被称为“清官”,经普通庶族乡绅荐举之人升迁慢,干活多,被称为“浊官”,军中也大约沿用此例,只是大多数士族子弟不愿来军中受苦而已。
谢东衣见司马雪对刘寄奴甚是勉励,索性好人做底,说:
“刘寄奴要投军为朝廷效命是吧?本少代大哥替你写封荐举信如何?”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在晋室江南,王、谢两家的一纸荐举书,在三吴八郡万金难求,普通士族或庶族子弟,能得到王、谢两家的荐举,立保平步青云。
刘寄奴不知谢东衣身世,见谢东衣在众将面前指手划脚,心中也知面前人非富既贵,便拱手道:“多谢公子赏识。”
“不用谢在下,你只是托了长公主洪福而已。”谢东衣扭头对刘敬宣道:“刘寄奴由你带回营去吧,我自会在大哥面前说一声的。”
“小将听令。”刘敬宣立刻施礼道:“回头先让刘寄奴在孙无终将军营中投军,过两年再调入帅帐听差。”
刘寄奴出身贫寒,而立之年一事无成,平时靠打柴、卖草鞋维生,又沾上赌博恶习,素为乡人轻视。
今日在牢室初见司马雪,见其容颜秀美,却形神憔悴,激发保护女子的侠义之心,持棍守在楼梯口独拒阴殿主上楼,却不知小命在鬼门前转了几圈,若不是寒竹寺方丈及时出手,此时早已喝下孟婆汤。
“困死了。”司马雪打了哈欠,说:“快到刺史府,本公主要美美睡上一觉。”
刘寄奴因司马雪一句话心愿得偿,有些恋恋不舍,伸手摸起一块黑污污的膏药,递给司马雪,说道:“这是小民配制的膏药,对刀枪伤和毒伤有奇用,公主不要嫌弃,一定要收下。”
司马雪见膏药黑污污的毫不起眼,原不想收,但怕伤了刘寄奴的心,便顺手接过,笑了笑,在北府兵团团簇拥下离门而去。
事后刘牢之得知刁逵赌场惹出如此大麻烦,将刁逵召到帐中,一顿皮鞭狂抽,并责令马上关闭赌场。
刁逵哭丧着脸求救刘敬宣。
“北府帅令是不可能改变的,但你可将赌场改成酒楼,并要广告京口乡绅。”刘敬宣出主意说:“本朝公主曾在此酒楼中用过膳食,当世两名大道修士曾在此酒楼中品茶论道,还有谢氏子弟曾在此酒楼中写过荐举信。”
刁逵也无其他良招,只得死马当成活马医,结果酒楼开门之时,京口乡绅云集,宾官如云,发了一个大财。
数日后,会稽郡谢府佛堂内。
“姐姐,长公主也太不近人情。”谢东衣满脸惆怅,正向谢道韫诉苦:“我从山阴县穿山过林,一直追到京口赌场,才从阴殿主掌中将她救出,在大哥刺史府没住一天,睡醒竟然不辞而别。”
“君子施恩不图报,么弟与司马雪公主相识不过数十日,便急于提前摘瓜吃,瓜尚青味道一定不甜。”谢道韫盈盈一笑,劝说:“如今建康皇室长公主、郡主等尚有数位,么弟若有意成亲,姐姐替你另行求媒。”
“皇室公主虽然众多,但持玄冥剑,披羽莲甲的公主可唯此一名。”谢东衣道:“我乃谢氏子弟,大哥是京口刺史,二哥是太守,姐夫是会稽内史,姐姐你更是名动天下,那点也比一名道士强,何且两家曾有婚约。”
谢道韫笑道:“姐姐面前休想耍心眼,么弟你只是心有不甘而已,不甘心自已一名士族贵公子,竟然输于一名江湖卖药郎中,是也不是?”
谢东衣有些失落,说:“就算如此,又能如何?长公主如今还是走了,小弟很担心她再遇到阴殿主,且先出去再找找。”
望着离去的谢东衣,谢道韫微微出神,随后自语说:“这位长公主可非一般女子,弃宫悔婚,率性独立,这等胆色连姐姐也自愧不如,么弟仅凭一个不甘心,便欲重夺玉人心,只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建康城中,西府内。
天师道在江南起兵,各郡县求救兵报雪片般飞来,司马元显选择拖字诀,刚在朝堂上喊了一番必诛米贼的大话后,回府躺着闭目养神。
大殿门帘一开,张法顺由待女带进殿内。
“米贼目前兵事如何?”司马元显闭着眼问。
张法顺道:“江南三吴八郡中,外围郡县如新安郡、临海郡、东阳郡尽已失守,米贼大军目前兵锋直指吴兴郡。”
“会稽郡可有兵报求救?”
“会稽郡至今没有兵报告急,一直太平无事。”
“会稽郡内史王凝之是米教甘派祭酒,虽未公开支持米贼,看来却和米贼眉来眼去。”司马元显睁开眼,说:“米贼绕开会稽郡,也算是对王氏留了一手,看来是想取得王氏的支持。”
“吴兴郡也是三吴旧地之一,若有失则江南震动,朝室不稳。”张法顺道:“将军是否调遣北府军南下平乱?”
“不。”司马元显摇摇头,说:“米贼围攻吴兴郡,本将军要借机大赌一把。”
“将军要赌什么?”
“赌人心向背,赌我司马元显的未来!”
张法顺一时接不上话来,他虽然素有智谋,但必竟不在司马元显位置,难以理解司马元显的话中含意。
“我大晋在江南太平近百年,除了皇族司马氏,士族嫌得的不够多,庶族嫌得的不如士族多,百姓嫌一无所有,所有的矛盾都指向朝廷。”司马无显一声冷笑,说:“这就是朝上那些老棺材梆子常说的民心。”
“哦。”张法顺深以为然。
“可这不叫民心,这是贪心,贪心是永远填不满的。”司马元显站起来走了两步,说:“民心是什么呢?民心就是百姓们被推到水深火热中,然后我司马元显把他拉出来,让他们有吃有喝过上太平日子,他们就会真心拥护我司马元显。”
张法顺道:“将军这招棋甚是高明,可米贼能成立百姓们深以为恶的水火嘛?”
“米贼匆忙建军,人员多是流民组成,没有粮草供应。”司马元显搓搓手,说:“江南眼下天寒地冻,米贼若攻下吴兴郡,他们会等着饿死,还是去抢呢?”
“以目前米贼的军纪来看,他们绝对会去抢。”
“一抢就要杀人,吴兴郡中的士族豪门不比会稽郡差多少,士族豪门流的血多了,他们会怎么办?”
张法顺道:“士族一定会对大将军的话言听计从,奉若神明。”
“对。”
司马元显心中暗暗盘算;天师道攻下吴兴郡只能算是开始,顺势将会稽郡拿下大杀特杀,才更合本将军心意,只是后面的话不必对张法顺明说而已。
“大将军,可怎么说吴兴郡也是三吴之一,总不能放任米贼攻城不管吧?”
“米贼要攻吴兴郡,朝廷派出两支军队装模作样驰援一二,输了便退回建康据守。”司马元显冷静说道:“吴兴郡太守是谢氏谢邈,谢邈性情耿直,绝不会充许米贼进城的,谢氏和米贼成了水火不容的敌对,等着看看王氏怎么办?”
张法顺连连作揖:“将军果然高明,张法顺今日茅塞顿开,如闻天书,佩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