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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指甲扣一扣手心,期待这种皮肤刺激能使自己清醒一些,“你们刚才……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在祖坟园里问出这种问题,那结果不难想象。大家投向我的异样眼神,已经给出了答案。
“明子,你不会真生了什么问题吧?”三叔用粗糙的手掌捏着我肩膀,那力道不算轻柔,但有点急躁。
“明子就是压力太大了,风吹草动啥的听错了吧。”人群中的某个人这样说道,便立即迎来大家的赞同声,“是啊是啊,明子就是舍不得他奶奶,真是个孝顺的娃啊。”
难道真的是我太敏感了吗?我看向一旁的申屠先生。他那副略微皱起的眉头告诉我,他也什么都没听到。
那二弟和三弟呢?他们刚才距离我那么近,应该也会和我一样有所发觉吧。
当我把目光移向他们时,二弟双清与我对视了两秒,然后就把视线移开不再看我,看来是被我吓得不轻。而三弟则站在人群旁边,一脸的不知所措。
其实到现在为止,整个葬礼流程已经算是结束了。只是我这么一闹腾,弄得大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看这情形,申屠先生向人群摆摆手,招呼大家往回走。
刚下过雨的路面上,这条队伍依然浩荡,我们一家被围在中间,随着人流向前移动。
三个堂弟走在我前面,他们凹塌的背影不像平时那样清新。而老二双清,就像能感受到我的目光一样,虽然背对着我,也要很刻意地别过头。
可能真的是太累了,我一路上都迷迷糊糊的。但是有一个细节,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它肆无忌惮地进入我的视线,仿佛只为引起我一个人的注意———二弟双清的手腕儿在前后摇摆着,由于血气旺盛而凸显的一根根血管儿就埋藏在小麦色的皮肤下,但我发现,有那么一根血管儿,颜色明显浓重很多,它很迅速地蠕动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二弟依然刻意地别着头,整个人都若无其事。
我揉了揉眼睛没有吭声儿,因为我知道,那一定也是错觉吧。
十来分钟的路程,我们终于回到了家。
刚才老爸在出发之前把家里这边的诸多事务委托给村长于叔一家,现在看来,这个决定非常正确。
村长于叔快要四十的人了,居然在去年才刚刚结婚。
他老婆也姓于,叫于青莲,正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虽然于青莲在年纪上比村长于叔小了一轮,但我还是一口一个于婶儿那么叫着。怎么形容这个女人呢?---后来我想出五个字---大王村波霸。
要说这位于氏波霸,无论是相貌还是身材还是气质,一打眼都看不出和我们大王村有任何关系。
可实际上她聪明贤惠,勤劳肯干,是这个大王村人见人爱的大波霸。
我们一行人刚进大院儿,就看见大桌大桌的饭菜早已准备好了。
在我们村里就是如此,平日里大家天南地北地奔波。能把全村人像今天这样聚在一起,除了红事儿就是白事儿。
房间里院子里人头攒动,乡亲们围着五十桌宴席各就各位,他们把今天的很多事情抛之脑后,喝着小酒唠着闲嗑儿看上去好不热闹。
这番景象让我入神———终于一切都要结束了。明天早晨,我就要去早餐店正式上班,乡亲们也会各忙各的,下一次聚齐不知要到猴年马月,申屠先生收了钱,就要回他的殡葬店继续接生意了。
我们这一桌设在堂屋正中,就坐的分别是我家、三叔一家、申屠先生与他的司机。妹妹小朵儿拿着一双筷子敲来敲去,早就等得迫不及待。三婶儿、波霸于婶儿协助老妈张罗着上菜所以没有入席。
我的老爸有些激动,他肿着眼眶从轮椅上站起身来,手里擎着满盈的酒杯,止不住有点抽动的嘴角,“今天,我王瑞年要感谢的人有很多很多。我家的事,真得给各位添了不少……”
只听利落的“啪”的一声,一盘地三鲜被摔得粉碎,站在它旁边的老妈仍然把两手保持成平端的姿势,“他爸……你能站起来了?”
大家貌似也刚刚发现这一点,连着整个院子里都瞬间沸腾起来。
我赶忙起身搀住老爸的胳膊,生怕他失去平衡而不小心摔倒。没想到妹妹“哇”的一下儿,扑到老爸腰间就哭了起来。
老爸也是又惊又喜,却也说不出个头绪。他尝试着把两条腿轮番踢踏一遍,然后抬头向我们就是嘿嘿一笑。
老爸肿胀着眼眶笑起来的样子,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我忽然想起申屠先生上午在车上跟我说过的话,他说老爸的“一难”最近就会消解,当时我的确产生了一丝希望,但没想到会应验得这么快。
申屠好像预料到我会看他,所以在我把目光投到他脸上时,他没有看我,只是微笑着喝了一口茶。
可我又想到,申屠好像还跟我说过我没有妈妈,这句话的真实性又该如何判断呢?
我不禁回头看一眼老妈,她现在满心的喜悦不加掩饰,这些年来在她脸上刻下的纹络提醒我不要再想太多。
乡亲们也跟着高兴,纷纷进屋举杯祝贺。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却在傍晚时分再一次下起了雨。
人群散了,我趁着空闲急忙来到申屠旁边,赶上他正在准备着启程离开。
我有太多的话想问他,光气的事儿,二婶儿的事儿,葬礼的事儿,封印的事儿,却突然不知从何说起。
他轻易看穿了我的心思,然后皱一皱眉头,仿佛在整理思绪,然后向我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是我必须承认,这件事里有很多连我也理不清的东西。”然后他停了片刻,“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那个祖坟园子很不一般,虽然葬礼结束了,但是她老人家的医遗嘱还没结束,切记,接下来三年内,绝对不能有人去破那些坟头。”
他的表情很严肃,我也意识到这些语句的重量,但同时我心中还抱有着更多疑问,“申屠先生,您说我奶奶的坟里,还有别的东西,您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什么?”
面对我的提问,申屠先生欸叹一声,“我一直认为,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为好。但据我今天观察,那座坟头的诸多光气中,掺着数道厚腻的青黑色,究竟什么东西能产生那种级别的怨气,大王村祖坟下面究竟压着什么,我也不得而知。”说到这里,申屠先生的脸颊掠过一丝纠结,“但我可以确定一点,她老人家借助这次葬礼所要封印的,其实别有他物。”
他这个讯息的确让我颇为压抑,如果我选择去相信,那就不得不推翻自己二十四年来建立的世界观。
他的语气也不再那么平和了,好像要把接下来的每个字都仔细捉摸一番才能说出口,“葬礼所封印的,是一种相当棘手的东西,用我们行话来说,要称之为蛊虫,我对它们其实也只有一知半解而已,可它们本来属于苗疆一带,出现在这边实属异象。”然后他有些同情地看着我,“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你家的事儿,其实才刚刚开始。”
说罢,申屠先生转身与其他人一一告别,然后就招呼他的司机一起朝院门走去。
傍晚的雨,淅淅微微。我们所有人一起,把申屠先生送上车,从堂屋到院门也就三十几步,却让我走得异常艰难。
因为我不知道,如果真有什么事情再次发生,我该去如何面对如何应付。
“我出趟远门办点儿事儿,保证结束之后就马上回来。”临上车前,申屠先生用极轻微的声音这样对我说道。
我鼻子一酸,差点儿就没忍住。认识申屠先生还不到一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对他的看法会产生如此剧烈的转变。
妹妹小朵儿抱着一只由奶奶亲手缝制的布老虎,出溜一下就窜到申屠跟前。她没有抬头,双眼平视着一袭流水般的长袍,“叔叔再见,有空来玩儿。”
妹妹这一套下来,换成谁能止住鼻血啊。申屠先生哈哈哈地笑个不停,用右手中指轻触了妹妹的额头,羞得妹妹赶忙回身躲到老爸身后。
“各位勿须远送,敝人申屠,就此告辞。”说完,他不紧不慢地关上车门。
……
后来,我们送别了村长两口子与三叔一家。
“明子哥,”我刚要回屋,却被身后一个怯生生的音色给叫住了。
我回头,这个人是我的二弟,王双清。
他留下来找我,没有跟三叔一家同行。
“明子哥,你……你今天是不是感觉我有点儿怪?”这句话让他问得支支吾吾。
我的确感觉他整个人今天都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但他是我堂弟,也为我的家事忙活了一天,我不想让他承受太大压力。
所以我刚要安慰些什么,却被他抢了先,“明子哥,我跟你说个事儿,别人都不知道。”然后,他好像在努力组织语言的样子,“今天下午,我耳朵里总能听见沙沙沙沙的声儿,而且,我中午在祖坟那边好像也听到过,一模一样的。”
我不知道当时自己惊愕的表情有没有吓坏他,但我还是努力稳定一下心智,“双清,咱俩肯定都太累了,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觉,哥保证你明天就没事了。”
他听了我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便朝着还没走远的三叔一家追过去。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竟然是二叔。好吧,忙活了一天,最后把二叔家的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
“喂,二叔。”
二叔的声音很急躁,他没有询问关于葬礼的任何事,“喂明子,那个阴阳先生还在吗?”
“刚走啊,您找他有什么事儿?”
“你二婶儿她就在刚才……症状和那个先生说得一模一样。”他的话没说清楚,但是省略的那层意思我不难猜到。
忽然,二叔的电话被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夺去,那是我的堂姐,“王明,你给我听好了,阴阳先生是你们请的,你们就是合起伙来害我妈,这事儿你要是不给我个交代,我王雯跟你们家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