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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走进这间名为“犬田舍”的大堂,才发现这屋里一共有三个人。
屋子的里烧着炭火,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衣剑客正坐在火边喝酒,一旁还有位伙计在添炭。而那位在柜台弹着无声琴的女子,想来就是这里的老板了。
水镜月这一行人很扎眼,这一路上,走到哪里都会引起旁人的注意,无论是戒备也好,羡慕也罢,即便只是因着几人出众的外貌,旁人也会多看他们两眼。但他们走进这间客栈之后,这三人仍旧做着各自的事情,仿若他们完全不存在一般。
所有人都以为,水镜月特地住进这么一间“不平常”的客栈,定然是因为这里能找到救出卢老的法子,或者藏了什么奇人能帮助他们。
但是,水镜月只是在柜台上取了几个牌子,交给众人,道:“房间在后面,吃东西去厨房,有什么需要自己动手。”
唐小惠见她说完就走,追了上去,有些不解,“就这样?”
水镜月眨着眼睛看她,似乎有些不明白她什么意思,想了想,道:“是了,你跟雪姬一起睡吧,她一个人估计会害怕。”
她说着伸手取过唐小惠手中的木牌,抬手一扔——落进了柜台上的盒子里。
唐小惠随着她一起走进后面的别院,转过迷宫般的房间,问道:“阿月,你为何挑了这家客栈?”
“怎么?嫌这里太简陋?”水镜月眯着眼睛笑了笑,解释道:“整个西夜国,这家客栈最安全。先歇一晚,等天亮了我们再去王宫那边打探下消息。”
***
丑时过半,万籁俱静,犬田舍的灯光仍旧透过稀疏的木板墙,照在寂静的街道上。
柜台后的女老板停止了弹奏,端了一壶酒来慢悠悠的喝着。只是,她只一人,却取了两只酒杯,像是在等什么人。
伙计靠在炭火边的长凳上睡着了,而之前那么斗笠男子早已不见了踪迹。
一阵寒风吹过,大门忽的开启,又忽的关闭,黑色的影子如一朵乌云般飘然而至,坐在了柜台旁。
女老板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秀发,给来人斟酒,“客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进来的人正是水镜月。她听了这句话,笑得颇为无奈,道:“琴绝踏雪来,酒尽拂衣去。”
这女子姓言,名琴绝,是浪子山庄庄主言酒欢的姐姐。她手中那把琴,便是传说中绝弦琴。据说这琴是一位巫师制作的,弹出的琴声只有知音人才能听见。
而水镜月所念的那两句诗,是五年前她走进这家店之时回答玉关情的两句话。
五年前的那天,天正下着大雪,水镜月路过这家店之时闻到酒香,便进来讨杯酒喝,暖暖身子。她进店之时,店里有很多客人在喝酒,玉关情也在,一边喝着酒一边赞叹着无人能听见的琴声。
玉关情见到水镜月,端着酒壶就走了过去,微醺的脸上带着几分红晕,一双桃花眼似是泛着水光一般,含笑问出那句——“客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水镜月回了一句——“琴绝踏雪来,酒尽拂衣去。”
一句话,十个字,一屋子的人都愣住。
她正纳闷,便听见坐在柜台的女子略带颤抖的声音——“你知道我的名字?能听见我的琴声?”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那些客人禁了声,不仅仅因为她那句话,也因为玉关情那个问题——这家客栈向来是不问客人来处归处的。
也是自那之后,这两句对答,成了这家店的暗语。
想起当日的情形,水镜月不由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她抬手将一个包裹放在柜台上,往琴绝那边推了推,道:“帮我交给雪姬。”
言琴绝给她续杯,道:“为何不亲手交给她?”
她说着,不等水镜月回答,又道:“你想去王宫,是为了那个女孩,还是为了他,抑或是为了西域的百姓?”
水镜月将空空的酒杯递到她面前,一双弯弯的笑眼带着几分戏谑,“琴绝姐,他只是把我当妹妹,你又何必总是跟我过不去?”
琴绝那张面具般的脸终于微微变色,别开目光,压下心底的波澜,道:“一个月前,西域三十六国的国王几乎同时下达了一条命令,收缴民间所有兵器,熔天下利器锻造一把神兵,献给白龙城。也是在这个时候,江湖传出消息,将三把神剑送往白龙城,大巫师主持祭天仪式,可得到赤金刀的下落。”
水镜月微微点头,喃喃道:“难怪,卢老家有打铁的炉子,却不见一件利器。如此一来,即便那把剑是卢老自己的东西,也是犯下了欺君之罪……”
她说着抬头,问道:“在西夜国,这罪该怎么判?”
琴绝瞥了她一眼,沉默了半晌,才淡淡回道:“灭门,火刑。那个叫雪姬的丫头运气实在不错,正巧遇到达奚将军。他是掌管西夜国所有兵马的大将军,深得国王的信任。若西夜王宫真的已经陷入他人之手,他一定是那个唯一还在反抗的人。”
水镜月微微皱眉——深得国王信任?大将军被派去抓一个毛贼?这算哪门子的信任?该说是这大将军失宠了,还是说国王对这件事比对边关安全更加重视?
她抬眼看琴绝,问道:“你是让我进入王宫之后找那个达奚将军合作?”
琴绝点头,一边给她斟酒,一边道:“月姑娘,浪子山庄派往西域三十六国的王宫的所有人手,都是在一夜之间失去消息的。”
杯中酒满溢,她却仍未停手,盯着水镜月的那双眼睛,“你真的明白,这次行程有多危险?真的知道,你这次是去做什么的吗?”
水镜月抬手按住酒壶,端起那杯摇晃着灯火的酒杯,似是完全不在意她眼中的警告,淡淡道:“可惜了。”
琴绝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杯酒全洒落在水镜月的衣襟上,本就淡漠的语调中带着几分不甘的恨意与怨气,“你若死了,他会难过。”
水镜月放下酒杯,拿过酒壶晃了晃,眼中带着几分遗憾。她就着酒壶喝下最后一口酒,放下酒壶,拿起那把缠着黑色布条的长刀,转身往门口走去,轻笑道:“这次可是你哥哥和你心上人一起求着我帮忙的。我若是真死了,他们若是不哭上七天七夜,岂不是显得太没良心?”
她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道:“琴绝姐,你知道‘迟玉’吗?”
琴绝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点头,“西域目前最大的一家玉商,口碑很好,老板迟杨算是个取之有道的君子。怎么,他有问题?”
水镜月摇了摇头,“没什么,随便问问。”
琴绝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犹豫良久,直到一股寒风从门外袭来,她才终于开口,道:“阿月,我派了人去莎车国给他送信,估计天亮之后他便能到了。”
水镜月一只脚已经踏了出去,没有回头,背对着她挥了挥手,“琴绝姐,很多事,若是没有争取便放弃,可是会遗憾终身的。”
陈旧的大门关上,将寒风阻挡在外,琴绝怔怔的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扉,良久,伸手按在那无法发出声音的琴弦之上,神色哀戚,喃喃道:“师父,我是比你幸运,还是比你不幸呢?我找到了能听见这琴声的人——两个人,可他们都不属于这个地方,不属于我……呵,争取?她又何尝知道,不争取,是因为宁愿自欺欺人,也不想失去最后那一点希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