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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泪都是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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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队一行人到达瓦古峡时,已是入夜时分,远远就看见火光冲天,火焰染红了漆黑的天边,整个古城一半都在燃烧,血狼帮不仅洗劫这里,还放火烧城。

    没有人救火。

    因为血狼帮几乎将瓦古峡城的男性人口无论老少屠杀殆尽,原本城中有居民400余人,因躲匿活下来不到150人。

    当车上的女人们哀哭着提裙跑过燕幕城身边,那一路凄绝的叫声和漫空抛撒的眼泪让他握剑的手指一节节泛白。

    走过小城街道,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体,烧焦的断壁残垣依然冒着滚滚不息的浓烟,处处传来失去亲人的震天哭嚎,商队众人闻之无不落泪。

    他们很多人是第一次看到屠城的惨象,这份触目惊心冷透骨髓。

    ……

    秦水儿一家踉踉跄跄直奔居住。

    没有奇迹发生。

    当秦水儿在丈夫和小姑子搀扶下,颤颤巍巍穿过葡萄藤来到自己的卧室,看见公公婆婆扑倒在地上,一片血泊,而不远处自己刚满月的孩子静静地躺在摇篮,摇篮仿佛成了血缸,她再次昏厥在地。

    众人泫然呆立,无法言语。

    当晚,马努老爹率领大家先去救火。

    众人齐心合力忙了一整夜,一直到凌晨才将小城的余火扑灭,大家都没有留意,燕幕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小城。

    ……

    一堆堆篝火在帐篷前燃烧。

    帐篷凌乱地分布在一处戈壁滩。

    抢来的美酒和牛羊肉足够这300多人的血狼帮马匪,度过一个奢华的夜晚。

    一个脸上伤疤纵横的中年男人,目光阴沉,独自坐在篝火边喝酒。

    尸寇踶作为血狼帮的首领很少这么单身一个人喝着闷酒,看着不远处手下的大碗喝酒大碗吃肉的喧嚣,心中不禁有把他们通通杀光的冲动。

    哐当!他一摔酒坛子,突然站起身对着他们咆哮:“滚——滚得越远越好!”

    手下们一片惊诧,这时才想到老大今天死了两个兄弟,他们还兴高采烈地喝酒确实不太礼貌,于是一哄而散,当然依旧带着酒肉,亡命之徒的个性让他们泛起一丝阴狠的冷笑,一个抛下自己兄弟逃生的人,还能发号施令到几时呢?

    尸寇踶踉踉跄跄回到自己的火堆,又举起一坛酒,仰头倒下,噼里啪啦浇了自己一脸,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抱头,良久之后,抬起朦胧的醉眼嘶吼起来:

    “二弟三弟!你们快出来!我们不玩捉迷藏的游戏了,妈在喊我们吃饭了——”

    他喘着粗气扑倒在地。

    记得小时候,那一段难忘的青葱岁月,兄弟三人挂着长长的鼻涕,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在草原上捉迷藏,每次玩得母亲拎着扫把冲过来时,他们才肯回家。

    而今天的迷藏,他猛然发现自己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们,挂着鼻涕穿着开裆裤的老二老三就这么永远消失在空气里。

    ……

    吼声渐渐变为哭声……

    哭声戛然而止。

    他突然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手心里的眼泪,目中充满不可思议,他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哭还是母亲去世的那个晚上,三十多年了,自己竟然还会哭?他几乎记得不眼泪是甜的还是咸的?

    他刚想伸舌去舔,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人的泪都是咸的,人的血都是红的。”

    声音陌生,冰冷,疲惫。

    他抄刀,跃起,向后一剁!半醉的他比不醉的时候动作更狠辣!

    但扑个空,背后根本没有人影。

    等他回转身,一个蓝色长衫的青年人安静地坐在篝火对面正烤着手。

    这是个汉人。

    尸寇踶不愧为当大哥很多年的人,他沉住气,慢慢坐了下来,手里的刀握得更紧,本能的危机感让他被酒精麻痹的神经瞬间清醒过来,他甚至感觉一辈子还没有像此刻这么清醒过。

    他迅速分析了目前处境,自己300多个手下就在外面,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把这个陌生人剁成肉酱。

    即使这人武功再高,他相信自己至少可以支撑几个分钟,而这足够让手下们杀进来,更何况这年轻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倒像是一个深夜在戈壁滩迷路的小羊羔,待宰的羔羊。

    想到这一点,他沙哑地笑了起来,笑声中牙齿慢慢摩擦,充满残忍之意,用欣赏羔羊的目光饶有兴趣问:

    “你是什么人?”

    陌生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叹口气道:“尸老大,我们白天见过的,马努商队。”

    尸寇踶皱眉审视,终于记起来,白天马努商队前排护卫中,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巨人巴图尔好像还单独找他谈过话。

    一个小护卫,一个小人物。

    尸寇踶突然爆笑,全身紧绷的肌肉完全放松下来,他断定此人武艺稀松平常,否则白天那巨人和黑人被自己和二弟打得节节败退时,他就应该挺身而出,而不是像乌龟一样缩在人群中。

    他放下手中的鬼头刀,戏谑地问:“你这小护卫大半夜跑来这里做什么?是来送礼?还是来送命?”

    年轻人含笑看着他,摇摇头,一字一句:“我来给你们送终。”

    说话间,快得看不见他任何动作,他一剑挑起一块火红的木炭射向尸寇踶的脸,猝不及防,伴随着肉烧焦的臭味,尸寇踶双手捂脸发出凄厉的惨叫。

    年轻人又不动了,并不趁乱补刀,而是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这短促的惨叫在远处喧腾的饮酒作乐声中也没惊起半点波澜。

    叫声渐渐停息。

    尸寇踶慢慢松开手,指甲缝还粘着烧焦的皮肉,整个右脸就像融化了一般,惨不忍睹,比起现在,之前他那张疤痕累累的脸简直就是像个英俊小生。

    幸好他的右眼居然没瞎,配合着左眼用无比狰狞的目光看向年轻人,野兽般低吼:“我会让你活着,好好活着,每天剜你一片肉,我要剜你一年的肉下酒……”

    年轻人伸指弹弹身上的灰尘笑道:“你这张鬼脸终于和这把鬼头刀相配呢。”

    他脚尖轻轻一挑,将篝火边的鬼头刀踢向尸寇踶,刀刚到尸寇踶手上,尸寇踶就挥刀扑了上去!

    他脸虽然乱成一瘫泥,但刀法不乱,反而比平常更饱满有力,上路下路中路,极短的时间内连攻三路,年轻人却是连退三步,仿佛只有招架之力。

    果然是个小人物。

    这个念头刚在尸寇踶脑海闪过,就见那年轻人止住脚步,突然将剑舞成无数个圈圈,不退反进,就像一朵朵绽放的花朵,要将自己的刀芒裹住吞噬。

    尸寇踶慌忙抽刀后退,一股寒意蔓延全身,这让他想起赵如刀的诡异鞭法,也是这样不停地画着圈圈。

    更怕的是,这年轻人的动作比赵如刀更快更准更狠!

    他心渐生胆怯。

    年轻人突然停手,戏戏谑谑地笑问,“你怎么不去叫人?”

    这赤裸裸的羞辱让尸寇踶目中滴血,他放下刀,捡起地上一根铁棍,他判断年轻人剑法的圈心或许就是破绽,棍比刀长,自己捅进去也不会把手搅断。

    年轻人看他舍刀提棍,就知道他的意图,目中竟露出一丝欣赏之色,但嘴角依旧挂着戏谑的微笑。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会事。

    “看好了——”他一声轻喝挺剑上前,继续大圈套小圈,连绵不绝地刺过去。尸寇踶铁棍搓在手中,果然直捣圆心,可是年轻突然变招,不画圆圈了,而改成上下舞动,织出一幕密不透风的光幕。

    尸寇踶大喝一声一棍脱手射去,他以棍为箭,这一棍力道势沉,剑棍相交之声砰然巨响,竟让年轻人的剑震得差点脱手,在他愣神刹那,尸寇踶捡起大刀纵身一跃,朝年轻人脑袋一刀劈下!

    这速度集他毕生之力,快如闪电。

    可就在刀锋离那人额头一指之距,下一秒对方脑袋一刀两断之际,尸寇踶肋骨突然刺痛,年轻人后发先至,一剑插入他的右胸,他一脸惊骇,简直难以置信,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剑!?

    就差这一指的距离,但他却永远劈不下去,心瞬间沉入冰窟。

    尸寇踶痛得全身抽搐,猝然从空中跌落,身子刚伏地,又挣扎着用刀去削年轻人的脚踝,鬼头刀早被人一脚踏住。

    他一咳一吐血,双手捂着右胸,艰难地站起来,低吼如困兽逼视年轻人:

    “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小小护卫绝不会有如此身手。

    年轻人弹了弹剑上的血迹,脸上叹了口气,这种垂死的眼光或许最能快意恩仇,却也是他一路走来最不愿看到的。

    “燕幕城。”

    最终他还是淡淡地回答。

    今天他尝试用赵如刀动鞭法运同于剑法,效果不错。

    尸寇踶眼皮剧烈跳动,嘴巴半张,踉踉跄跄连退了几步,他显然听过这个名字,猛然间他大吼:“来人!快来人!”

    叫破了嗓子,无人回应。

    “是你让他们滚得远远的,你忘了?”燕幕城嘴角弯起一个讥笑的弧度,“即使他们听见了,你认为他们真会来帮一个连自己亲兄弟都不顾的人?”

    最后一句仿佛比剑还锋利,一下子让尸寇踶整个人蜷缩起来,他眼前好像飘浮着一双无比怨毒的眼睛,尸末螣的眼睛。

    尸寇踶突然转身,发足狂奔。

    刚迈出几步,就被燕幕城飞出一剑透胸而出,钉死在地上!

    ……

    月光暗淡,天边有寒星点点。

    这一片戈壁怪石耸立,仿佛一群巨兽,沉默着张着嘴,等待着人肉的饕餮盛宴。

    燕幕城从尸寇踶尸体上拔出剑,抬眼看向天空,远处有篝火闪动,血狼帮众人依旧在高声狂欢,饮酒作乐,还在谈论楼兰女子如何地要人老命。

    不知这帮野兽走到楼兰前,这一路又会要多少人命?多少家亡?

    燕幕城伫立良久。

    他想起瓦石峡冲天的大火,想起焦黑屋檐下那一具具血泊中无辜者的尸体,想起秦水儿流着泪渗着血的眼睛。

    长叹一声。

    提剑慢慢向喧闹声走去……

    ……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40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摸进帐篷外,他们一字排开伏在地上,只见帐篷空地依旧有篝火在风中跳动,借住微弱火光,里面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仿佛已经睡着一般。

    “这帮猪……”为首的黑衣人嘴角冷笑,一挥手,其余黑衣人提刀躬身呈扇形慢慢向篝火处移动,步履无声整齐划一,显然平时训练极为有素。

    可走到篝火处后,一齐呆住,仿佛被人个个被人点住穴道一般。

    半晌之后,黑衣人兵分多路,每堆篝火每个帐篷都仔细搜寻,很快就迈着颤抖的步子匆匆回来,舌头打结用比脚步更颤抖的语调,对黑衣首领回禀:

    “报…报告铁弗大人,血狼帮上上下下包括匪首尸寇踶在内的304人全…全部…都死了……”

    “怎么死的?”铁弗沉声问。

    他眼皮有些跳动,今晚他们计划趁夜偷袭,不料竟让人抢了先,这让他有将这汇报的手下一刀劈成两半的冲动。

    “除了帮主尸寇踶是被一剑穿胸外,其他303个手下都是被人一剑封喉!属下颤声道,双腿不停地在弹琵琶。

    “什么?又是一剑封喉!”

    铁弗长身而立,任他再好的定力,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禁脸色巨变。

    一个人被300多人围斗时,夜晚能在乱战中眼睛找准对方的咽喉都是一件极难的事,更何况是手中的剑?

    那准度和速度简直是个变态!

    风吹在他的披风上哗哗作响,铁弗垂目默默沉思,副手栗哈曼上前低声道,“大人,是不是月刀寨的人干的?她们和血狼帮可是死对头。白天已经和血狼帮发生冲突,晚上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这不可能,赵如刀最擅长的是鞭法,其次是刀,绝没有这么快的剑!”

    铁弗的语气不容质疑,他目光悠远,心中已经想到了一个人。

    焉支山下,自己的五名手下也是被一剑封喉,现在如出一辙。

    这一定是他!

    但他究竟是谁?

    ……

    三个时辰之后,篝火仍未熄灭,又有五个黑衣劲装的女人站在同样这堆尸体旁,她们显然也是想来趁夜偷袭,不料已经来迟一步,一个脑后盘着麻花鞭的黑脸女子,巡视一周后,带着一脸惊骇的表情回来。

    血狼帮304口人团灭还不足以把她惊得如此模样,把她吓得辫子乱飞的自然是每个咽喉间那一点猩红。

    她半天才结结巴巴道:“大姐…好快的剑!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快的剑?”

    女首领不说话,看着天空的那半截月亮,喃喃自语道:“难道是他?”

    黑脸女子懵懂问:“哪个他?”

    女首领默默瞟了一眼自己的红枣骏马,若有所思,吓得黑脸女子跳了起来,尖声叫道:“不可能!就那小白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