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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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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毛男双手犹自举过了头顶,少年顾盼之间杀意凌然,危险的感觉犹如三九寒冬深夜的冷风掠过,在场的每个人都感觉到那个瞬间内心传来的阵阵颤栗,围观的人群中传出几声喝彩。

    “嘿,小子有种!”

    “娃子挺凶,是条汉子!”

    冯三如梦方醒,心里面既惊又喜,对这少年简直满意到了十分,连忙上前两步,一把拽住他就往屋里扯。

    “好,太好了,幸苦你了,来来来,进屋我去给你取赏。”

    嘴里面说着,眼睛却在不断示意六里铺的同伴们前去收拾残局。

    车把式已经上前扶起了倒地的汉子,嘴上跟黄毛男套起了江湖交情:

    “哎吆,真是对不住了爷们,山里人性子野,您几位别跟个孩子一般见识,行遍天下路,把势是一家,我这儿跟您道个歉,几位也别往心里去,出门求财不求气,咱先把这位爷扶回去缓一缓吧。”

    黄毛男惊魂未定,有心说几句场面话,但嘴唇哆嗦着却是一时想不起词,心里面就挺纳闷。

    再了得的英雄也得嚼米咽菜,行商于荒野,说是吃的刀枪饭绝不为过,山口上比这动静大的殴斗,自己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回,流血的场面也不是没见过,怎么就让一个半大小子差点吓尿了裤子?

    心里面虽然有点不忿,可还是有些劫后余生的后怕,那小子一翻脸真是有点瘆人,刀尖抵在喉咙那一刻,可怕的杀机犹如实质,摄魂夺魄令人胆寒,竟然硬生生把他找回场子的勇气给抵了回去。

    跟冯李两人同一个屋顶睡觉的马客们围了上来。不管以前认不认识,有缘修得同船渡,一路同行到了这荒山野地,遇到点事情就得相互帮衬一下,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叫江湖道义。

    六里铺来了三辆马车,人数可不算少,众人上前你一言我一语的合着稀泥,看看倒地的同伴已经缓过劲儿来,黄毛男也就借着坡下驴,表示了不再纠缠。

    冯三回屋先过了下秤,一大包的乌棱果三十三斤还打不住,路云风心里也知道,荒原部落虽然经常使用,可真不拿它当什么东西,能换得几斤盐都是挺高兴,数量上也就是估计着给,可能多但绝不会少。

    这个东西拿到了手,冯三的一颗定心丸终于咽到了肚子里,东家为什么这么着急的要这乌棱果,他心里多少也有点谱。

    青阳镇上有两宝:祥福楼的酒,飘香院的娇。

    这祥福楼是方圆几百里都能叫得响字号的饭馆,偌大的声名,得有一半是靠它的烟熏卤味挣来的,无论鸡鸭牛羊还是各式野味,打理干净后一律是先卤后熏,切片装盘端上来,进嘴一嚼齿颊留香,入喉下肚回味悠长。走到了青阳镇地界,祥福楼上酒足饭饱,飘香院里倚红偎翠,这是无数马帮汉子做梦都惦记着的享受。

    店老板姓刘,跟自己的东家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把兄弟。别看东家不怎么进山,可是这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眼下这个时节,比较偏门的乌棱果好不好收,他的心里能没点数?

    虽然吃了点苦头,只要把这个东西收到手,红谷滩这趟就没有白来,自己受了多大苦费了多少劲,回去一个字也不能提,东家心里面有杆秤,要是整天把功劳挂在嘴上,那就落了下乘,出力还不一定讨到好,这个道理,冯三很久以前就揣摩明白了。

    心情大好之下,看着路云风也是格外的顺眼,昨天回来的路上,从李大个子那儿把这家子人给了解个大概。

    这是拼凑起来过日子的一户人家,除了那爷孙两,其他人并没有血缘上的关系。

    横山虽说地跨千里区域广阔,可也不是每处山岭都能活人,根据这山间湖潭溪涧的分布,山民们也好似夜空里的疏星,零星散落在这数百里方圆,虽然日子过得有些艰难,可村寨相邻的山民们,彼此的关系甚是亲密。

    早先的山民比较仁义,孤寡老幼都能照顾到,有个约定俗成的传统:在某个固定地方修上几间房,把各村寨无人照料的孤寡送到一起,方圆几十里的山民都会出些力气来供养,这被叫做义老村。

    可近十几二十年间,像六里铺的这一类的野埠慢慢兴旺了起来,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山里面度日不易,类似李大个子这种举家迁徙的也就不少,几年前山里面大旱,许多溪涧断流,因为争夺水源,村寨间也起了不少冲突,当大家自顾不暇,各自忙活着积怨填仇的时候,这义老村自然就无人问津,只能自生自灭。

    李大个子没亲眼见,只是听说路老爷子年轻时很是生猛,带着猎户们出山跑单帮,挣下过一份不小的家业,路家爷孙俩回山的时候,老的倒还算精壮,小的也就刚断奶,不但没有住进义老村,反而时常给予接济。

    三四年前山里大旱的时候,几个村寨为争水而械斗,路老爷子出头苦劝却无人理会,于是索性眼不见为净,领着孙子迁到了红谷滩,亲手盖起了这座村寨,然后把老孤寡和癫人莽虎子一起给接了过来,而李大个子也是那年横下心来,举家搬到了六里铺。

    曾经来自不同村寨的三个老人,到了现在,只剩一个红山老汉硕果仅存,其余两个均以作古。

    “这老爷子是个能人,别看岁数大,手里拎一条杆棒,几条汉子愣是近不了身,不但识书明理,还仁义啊,当年我急着出山安家,财迷心窍的去猎獾,儿子挨了角蝰蛇的咬,我婆娘上吊绳都挂树上了,老爷子硬是把他从阎王爷手里拽了回来。”

    车把式感叹着,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倒没见什么世面,但是估摸着,凭路老爷子这能耐,去哪儿也能刨到口食儿,吃得多半还不能赖了,怎么就得回这穷山恶水的地儿呢,我有他那本事,打死也不回来呀,呵呵。”

    冯三听着,再想想路老爷子安详却巍然的神态,自然就生出些高深莫测的感觉。市井草野,向来不缺隐世高人的传闻,那老爷子倒真是有那么点儿意思,如今再亲眼目睹这少年刚才的表现,恶形恶相一点没露,狠话也一个字没说,单凭由内而外的一股子精气神,立马就能震得住场子,这就叫气概呀。

    行事见强不怕,遇弱不欺,任谁见了也要敬上三分。

    这趟他一个人包了李大个子的这辆车,带了不多不少十条盐包,日间换出去了几个小包,拆开的那条也不用再数,拎起来直接塞给了路云风,午葛城产的细麻布,已经三丈一块早就裁好,随手也递给他两块。

    这种布料虽有些粗糙,贴身穿着会刺挠难忍,但是胜在厚实绵韧,抗磨耐划,价钱也相对比较低廉。山民总是免不了越野穿林,外穿的短袍长袄除了各类毛皮之外,大多都是这种布料缝制而成。

    路云风也没做忸怩推让,大大方方接过来以后,笑问:“掌柜的这是一定要赏?”

    冯三也笑,“早跟你说了,货办好了就给你加赏,言而有信,一定要赏!”

    说完沉吟了一下,略有些难以启齿的问道:“云风啊,咱爷两这就算认识了,都别见外。我想问问啊,你家里可还能睡得下人?我去借住个几宿为难不?”

    最要紧的东西弄到手,其他的收来是锦上添花,不收也完全可以交差,如果可能,冯三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马飞回六里铺,想想晚上将要受到的煎熬,心里就有些不寒而栗。

    他虽然是包车前来,行止由心,但是行有行规,单车不行于山野!是赶车这行当保命安身不成文的规矩。

    上百里曲折崎岖的山路,遭贼遇匪的风险暂且不说,山中险峻,野兽出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路上但凡有个闪失,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所以商埠往山口里发车,规矩就是最少两车同行,单帮马客当然不在此列。

    路云风倒真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么要求,愣了愣还没说话,一步迈进来的李大个子正好听到。

    “风娃子,外面没事了,一会你别再招惹他们,现在进山的马客一天比一天多,一个比一个横,唉,这几间屋子都要挤不下了,你就把掌柜的带过去吧,冯掌柜,您放心去,这儿我给您看着。”

    路云风也就没在犹豫,笑着点了点头,从背篓里扯出来几张皮毛递了给他。

    “李叔,岩羊皮,爷爷让我给你带过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交易的山民已经不会再来,两人走出营地的时候,那挨了一脚的挽髻男蹲在石屋外,狠狠的盯了他几眼,却没有再过来生事。

    路云风恼他言语间伤及父母,才会忍不住出手给他点教训,小冲突已经揭了过去,当下便恍若未睹,自顾自的引着冯三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