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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洒了两三天的雪,不知道何时停歇了下来,天色尽管阴沉,可灰暗的云层淡薄了许多,隐隐能看出一点太阳的影子。风大了一些,突兀而起的从山岗上掠过,卷扯起树梢的雪屑扬洒到半空,白茫茫一片似雾似霾,与灰蒙蒙天空搅成一团混沌,二十几丈外,视线就开始有些模糊,稍远处的山岭便只能看出个暗影。
打量着道路旁边颇为陡峭的下坡,估摸距离渡口已经有三四里路,路云风停下车子,抬手擦了把汗。
杜全的情况极为不妙,除了微弱的呼吸尚存,已经彻底的失去了意识,平板车上没有挡板,因此稍有颠簸他便随之晃动,好几次都险些从车上掉下来。
估算着时间,如果有追兵的话,现在或许就已经到了渡口。
虽然没有细问,可从冯三的语气和频频回望的动作,能判断出三江车行的人应该是过了河,那刘富贵没在,只留了几个人阻拦马车,他们知道老疤伤势不轻,应该是没有料到杜全能被救走。
路云风的确起了杀心。杜全遭此酷待,他觉着跟自己多少有些关系,假如不是把马全部放跑的话,说不定他还能找到脱身的机会。所以看着那形若枯骸,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庞,心里很不是滋味。
冯三一直在焦急的催促他赶紧离开,对方知道他带走了杜全还没有马匹,追出来的可能性非常高,虽说渡口的规矩是隔两个时辰发一班船,可白家此番与这三江车行眉来眼去,有些狼狈为奸的味道,人面逐高低,世情看冷暖,保不齐就能给他们点特殊的待遇。
思忖着,略微的缓了口气,解下腰里缠绕的绳索,回身扶起杜全把他背了起来,用拽山倒把他和自己绑到一起,然后双膀用力,将那平板车顺着陡坡猛推了出去,雪地上一道深深的辙印不断延伸,车子滑行十余丈后,发出轰隆的声响坠到了崖下。
对方沿路追来的话,希望这点简陋疑阵多少能耽搁他们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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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急赶,远远望见老疤藏身的小山包,路云风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长气。
毫不停歇的狂奔了十几里山路,饶是他自幼打磨熬炼筋骨,此时也有些精疲力尽。杜全手长脚长身体沉重,为躲避可能的敌人追击,一路上还得遮掩着行藏。路云风生长于山野,对藏踪匿迹颇有些心得,老疤此时的状态并不宜对敌,所以宁可曲折往复的多走些山路,也要力求行动间不留下痕迹被敌追踪,只是这样一来,体力的消耗自然就颇巨。
还没走到坡下,老疤就已经发现了他,望着那迎出来的身影,路云风再也坚持不住,强撑着把杜全放到了雪地上,自己往他身边一躺,气喘吁吁的喷吐着大股的白雾。
老疤奔了过来,身上原本就带伤,外加天寒地冻的在野地里呆了一天,他的脸色也是憔悴之极,到了近前看清楚两人身上的斑斑血迹,不由就是一惊,右手把单刀一横打量着四周。
“云风,伤着哪儿了?杜全!杜全......”
“疤爷......杜叔......可能被他们,给吊了****形不太好。”路云风努力调整着气息,稍微稳定些后翻身爬了起来,“我没受伤,回来的时候留心了,暂时还没人追来,不过,咱还是得赶紧走,得去医馆。”
掀开满是血迹的狐皮大氅,老疤俯身草草查验了一遍杜全的伤势,青肿血瘀掺杂着条条鞭痕,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胸膛一处刀伤深可见骨,撒上的金疮药仍然遮掩不住翻卷的皮肉,老疤钢牙紧咬面似寒霜,声音从齿缝里迸了出来。
“这帮王八蛋!云风,这不能拖了,得马上走。跟他们动手了?你怎么样?”
“我没事,疤爷,给!您先帮他上点药,我去牵马。”
渡口搜刮到杂物从怀里掏出来,碎银子、火折子、金疮药、鼻烟壶......,一股脑儿的往老疤面前一扔,路云风急匆匆奔到了坡顶,先往道路上看了几眼,然后打理好马匹牵着跑了下来。
找到的几包药粉,已经全部敷到了杜全身上,老疤手里正拿了一个圆牌,眉头紧皱的端详着。
“疤爷,还没人追来,忘了跟您说,我见过冯掌柜,他说让您去找东家帮忙,您快走吧。”路云风嘴上说着,俯身抱起杜全,极为费力的把他托到了马上。
坐骑只有一匹,再多也驼不了三个人。老疤向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手里的圆牌往怀里一塞,地上的碎银子也都捡了起来,翻身上马从行囊里找出绳索,把杜全抱在胸前,牢牢的跟自己捆在了一起,摘下挂在鞍后的箭囊递了过来,然后回身在马包里掏摸着,扬手把那根黄铜木和一个小包裹扔给了路云风。
“诺,你的东西。路小子,我走了,路远地滑,你自己一路多加小心。”说完坐于马上双手忍痛抱拳,郑重的施了一礼。“这次我老疤承了你的人情,且容后报。”
“不敢疤爷,我当不起。”路云风慌忙的回礼之后,手里的马缰绳递了上去,“盼您一路平安,快走吧。”
老疤颌首调转了马头,“呵呵,死不了,那就得挣着命的活!兄弟,咱们后会有期。”双腿一夹劲力使处,马儿轻嘶着奔出,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杂树丛中......
山风阵阵,树木摇曳,扑簇簇的落雪空谷传音。路云风愣愣的站在原地,一时之间竟有些茫然。随手把箭囊背到了身后,下意识的解开小包裹,望着已经揉搓成一团的上等烟叶,嘴角不由的泛出苦笑,开始思忖着自己的行止。
老疤走了,他和杜全的伤势,最乐观也得三两个月方能痊愈。六里铺不能去了,似乎只能回家。
可是明年呢?出山至今,满打满算也就个把月,如今跟三江车行结下了梁子,倘若他们盘踞在六里铺不走的话,开春以后,采买的活路还能不能干?难道,从此躲在山里不出来了?
这肯定是不行!
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妨到时再作打算,只是回了家,恐怕不能跟老爷子说实话。
脑中思忖着,眼神扫过雪地上的几个鼻烟壶。
这东西苍横山一带把玩的甚少,外埠的商贾有人会随身携带,据说好的鼻烟价格甚高,未曾想几个粗豪汉子几乎人手一个,这瓷质的小玩意上面描龙画凤,看起来很是精致,路云风终究是有些好奇,随手便捡起一个端详着。
就在这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闷雷似的声响,有无数只马蹄在大地上奏出急促的鼓点,正从六里铺方向迅速的朝这里接近。
路云风心中一凛,握着那鼻烟壶就往大路上急奔,这股马队十有八九便是追兵,老疤刚刚才走了不到半刻时辰,两人合乘一骑,纵然不考虑伤势也肯定跑不出多远,对方策马追赶,从现在的速度来判断,恐怕用不了多久便能追上去。
堪堪跑到路边隐于土丘之后,百丈外已经是蹄声震天,隔着老远,一眼便看到了豹皮巾遮住口鼻的刘富贵,路云风不假思索的解开抛石索,随手把那鼻烟壶放了上去,暗算着双方距离不足四十丈时,身形由低到高猛然旋出,手中抛石索一伸一缩,鼻烟壶化作一道白光疾飞而出。
刘富贵正牙关紧咬的策马狂奔,胸膛愤怒的好似要炸开一般,心中不下百遍的赌咒发誓,一定要抓住那渡口行凶的小子,断了那双行凶的手,再用那对该死的三棱刺戳够一百个窟窿,然后把他绑到树上鞭打至死,方能一泄心头之恨。
心中狠毒的念头正在打算个不停,眯成一条缝眼睛忽然察觉到异物一闪,脑筋尚未转过弯来,右肩胛便是嘭的一声遭受重击,马行甚速,巨大的惯性无形中增强了打击的力度,那异物炸开后四下里飞溅,刘富贵如遭受雷击应声而落,右脚踝不幸挂在了马镫上,足足被拖拽出十余丈才停了下来。
马队一行有二十多骑,骤然生变后,人人拼着命的勒住马势,仍然不可避免的相互挤压和冲撞,大路上人喊马嘶的正乱成一团,前方二十余丈的树林里传出豪笑: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来吧,天宽地大,我等着你们。”
声调清越爽朗,语气狂放不羁,这笑声虽然不大,却在一片喧嚣里清楚的传达到了每个人的耳中,狼狈不堪的场面衬托下,一股掩不住豪情直入云天。
刘富贵脸青脸肿的仰躺在地面,头上鲜血直流,如同死狗一般翻着白眼没有没点动静。听着那声音渐行渐远,一个头戴瓜皮帽,师爷一般打扮的干瘪男子气急败坏的指挥着:
“快追呀,愣着干嘛?指定就是那小子,把他给我带回来,快去。”
十几个汉子还没来得及的下马,闻言连忙催动着坐骑往声音的来处追去,另外五六个呲牙咧嘴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被马踩了的抱着腿,被人撞了的扶着腰,抹着鼻涕擦干净血,喘上气来不约而同的破口大骂,那年约五旬的干瘪男子急匆匆上前扶起形容凄惨的刘富贵。
“刘爷,三当家!昏过去了。”
男子转身嘶吼,公鸭一般的嗓音在林稍回荡,“拿水囊!拿金疮药!你们都他妈是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