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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路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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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衣人的神情像一把尖锐锋利的刀刺痛了周慕云敏感的心。

    一直以来,周慕云对旁人都算是彬彬有礼。

    虽说他出身卑贱,但多年来读书明理已经将他以前身上的粗鄙之气洗尽,再无之前在浔阳城中时的落魄。英俊不凡的相貌,再加上修道之人特有的出尘气质,任谁见到他也会称赞他一句“好儿郎!”。况且自出道以来,所遇到的人都因为他背后的师门背景,对他称得上是礼遇有加,何曾有人如这青衣人一般厌恶和不屑几乎都要从眼中溢出?

    周慕云隐藏在内心深处,一直被脸上阳光般温暖的微笑掩盖着的自卑如潮水般翻涌。

    阴暗往往藏在阳光背后。

    周慕云面无表情的站着,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脸上还噙着笑冷冷看着他的青衣人,内心似乎有一条阴冷的毒蛇在吞噬着他。

    周围早已围起一道人墙,数十个身着青色道袍的正一教弟子将周慕云和青衣人团团围住。

    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喜欢凑热闹的人总是不会少。更何况,青衣人作为藏经阁的看守弟子,与他们都是同门师兄弟,怎能不站出来为其作势。

    人群中也有人认出了周慕云。因为几个月前,周慕云与领剑弟子水四方的那一战实在是不会让人轻易忘却。没想到,这人当初扰乱了他们练习剑法还不够,今日竟还敢道师门重地藏经阁撒野?上次是他运气好,有张道衍的接应,今日,倒要看看他如何收场!

    从来没有如今日般颜面无存!

    周慕云感受着四周一道道如实质般的目光,只觉得一团火压在胸口似要涌上头顶,恨不得拔剑与这青衣人大战一场。但是他伸向剑匣的右手却让他自己止住了。他不断告诉自己,如果真的在这里对青衣人出手,即便胜了,他也只能收拾行囊下王屋山去。到时,不仅这藏经阁内所藏的无数经书将无他无缘,连大师兄为他争取这个机会所用的代价都算是白费了。

    这时,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一个同样身着青色的青年道士挤进人群。

    周慕云和青衣人望去,皆是脸色一变。

    青衣人脸上的笑容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便消失不见,面色阴沉的仿佛能滴下水来。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那人却没有回话,只是径直走到周慕云面前,拱手作揖笑道:“周师兄,别来无恙?”一身青色道袍,挽着道髻,与正一教众弟子一般打扮,只是背后还背了一口宝剑,却是曾与周慕云交过手的水四方。

    周慕云见到他时便知道,今天的事算是能收场了。又听他问礼,也拱手回礼道:“谢水师兄挂念,一切都好。”

    “恩。”水四方点点头,才转过身去对着青衣人冷笑道:“青罗,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不遵从掌教的命令,擅自为难我教贵客。你该当何罪!”言语间,他两道剑眉几乎都要竖起来,双目中精光爆出。

    “嘿嘿…”青罗闻言一笑,似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嘴角上扬昂头道“水四方,你们剑宫与我神符宫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当真要寻我晦气?”又瞥了一旁垂手而立面无表情的周慕云一眼,道:“这小子不遵从藏经阁规定,我身为今日守阁弟子,依例行事,何错之有?即便掌教至尊当面,我也问心无愧!”

    “呵呵…好一个问心无愧!”水四方淡淡一笑,眉眼间满是嘲讽,斜眼看着青罗道:“何时你青罗也学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你拍着胸脯扪心自问,当真是问心无愧?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一连三问,说的青衣人面色由白转红,由红变青。

    “哼!水四方!你莫要得寸进尺!这里是藏经阁,我教重地!你若是还要继续胡搅蛮缠,休怪我不讲情面将你拿下,交于陆师傅发落!”青罗怒目而视,指着水四方喝道。

    他与水四方之前就有积怨,之不过碍于师门法规才没有动过手,今日怕是顾不得这许多了。

    “就凭你?”水四方闻言哈哈大笑,“沧浪”一声,剑已出鞘,剑指青罗道:“早就想领教领教神符宫神符的威力,今日倒要看看比之我剑宫剑道如何!”

    周慕云本以为二人只是争吵几句就完了,谁知一言不合便要动手,连忙上前去挡在二人中间阻止。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何故在此喧哗吵闹?”

    一个头发花白神情严肃的道士站在前方,眼中带着责怪和不满看着他们。

    “文师叔。”见到来人,在场的正一教弟子忙向他行礼问安。周慕云见状,也随他们一同向那位文师叔拱手作揖。

    “青罗,怎么回事?”文师叔点点头,也不看其余人,直接就看向青衣人问责道:“藏经阁乃是我教重地,你身为守阁弟子,不维持阁内秩序反倒在此胡闹,是何道理?”

    “请师叔明鉴,”青罗闻言连忙辩解,指着周慕云道:“此人在阁内翻看经典时毛手毛脚毫无爱惜之意,弟子一时看不过去才出言阻止,望师叔明察!”

    “恩?”文师叔这才转过头看向周慕云,眉头一挑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晚辈周慕云,见过文前辈。”

    “周慕云…”文师叔眉头微蹙,似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继而眉头舒展,淡淡道:“原来是你。”又有些不满地道:“虽说有掌教同意,你也应当遵守规矩,怎可在此胡闹!”

    “文前辈!”周慕云拱手道,“晚辈此来,一心要瞻仰贵派所藏的修炼之法,未想所见的却都只是些道家经典,一时心急才乱了方寸,晚辈甘愿受罚。”说着便是深深作揖。

    文师叔见周慕云言谈举止间礼数周全,心下有几分满意。又想到这藏经阁作为正一教最为重要的地方之一,一向少有外人能进来。而为了这人,掌教至尊却亲自传书允许此人可随意翻阅一致五层楼的典籍,怕也是个背景深厚的人,而且周慕云不是本教弟子,自己也不便处罚,又有心想与周慕云接个善缘,便摆摆手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道:“既是误会,这次便饶了你,切不可有下次!。”

    周慕云闻言自是他行礼致谢不表。而青罗和水四方又各是一番心思。

    “师叔,这…”青罗瞥了脸上挂着笑容的周慕云一眼,心有不甘,却被文师叔一个眼神将已在嘴边的话生生压了回去。

    只见文师叔垂目扫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又道:“青罗,你身为守阁弟子,身负维护秩序、引导他人的职责,却玩忽职守还知法犯法,罚你为膳司劈柴七日!”

    青罗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却见文师叔的脸已经拉的老长,面色不虞地看着他,只得颓然接收,恨恨地瞪了周慕云一眼,退到一旁,心中暗自将文师叔和周慕云骂的狗血琳头。

    “还有你!”文师叔瞥了一直没有开口装作旁观者的水四方一眼,道:“竟意图在藏经阁内动手,罪大恶极,罚你也去劈柴七日!”

    觉得自己大概能被遗忘的水四方未想到处罚竟还有自己的份,苦笑着点头称是,心中安慰自己道就当是换个东西练习剑法,又想到劈柴对于自己是小事一桩,对于青罗这个只长于符箓的人却是个麻烦事,一下子也觉得这个处罚也不是太难以接受。

    不过…他瞥了周慕云一眼,倒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听闻他被人诘难连忙过来解围,没想到他这个当事人没事,反倒是自己被处罚。真的是…

    包括周慕云自己和在场的正一教众弟子都没想到文师叔的处理竟是将青罗和水四方各打五十大板,对周慕云却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一时间皆是议论纷纷。

    文师叔听着周遭小声的议论声,知是引了众怒,心中有些不喜,却也知道自己的处理方式的确不公,恼羞之怒地冷哼一声,深深看了周慕云一眼,甩袖而去。

    看着文师叔远去,青罗看着周慕云和水四方冷笑道:“嘿嘿…你们很好啊…好得很!”死死看了周慕云一眼,似是要将这张脸记下,阴沉着脸挤出人群离去。

    “今日之事,暂且放下。日后小弟定会与青罗师兄讨个说法!”周慕云被青罗阴冷如蛇的目光看得心中平息的怒火腾一下再次燃起:分明是他率先发难,吃了惩罚反倒还责怪起了自己,哪有这种道理?当即便对着青衣人的背影高声道。

    青衣人身躯一顿,缓缓转过身来,一张本就不怎么英俊的脸铁青着,额头上两条青筋暴起,极为狰狞。狠狠地剜了周慕云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转身头也没回地走了。

    “此人向来是个吃不得半点亏的人,又是藏经阁守阁弟子,有几分实权,有许多弟子与之交好,你若是要在我教多住些时日,须得当心啊。”身旁,水四方看着四肢僵硬的青衣人的背影对周慕云道。

    “我不去寻他晦气便是他运气好,他要是敢来,须得县问问我手中三尺青峰答不答应!”周慕云笑了笑道,转过头真心实意地向水四方拱手到:“倒是连累了你,不仅被那青罗记恨,还被罚去劈柴,我真是心中有愧。”

    “呵呵…”水四方摆摆手,不以为意地笑道:“不过是小事一桩,何足挂齿?劈柴打水的活我从小不知做了多少,也不过是再去重温一遍而已。那青罗与我素有旧怨,他忌恨我不是一日两日了,也不差这一次。”

    周慕云闻言也是笑着点点头。话虽是如此,但在那种孤立无援之时,并无多少交情的水四方能挺身而出仗义执言,这个情他必须记下。

    “方才你说此来是为了修道之法?”水四方似是想起什么,开口问道。

    “恩,确实如此。谁知道这一层尽是些道家经典,我一看之下便头昏脑涨,才有了这后面的事。”周慕云苦笑一声道。

    “哈哈哈…”水四方闻言大笑,摇摇头道:“道家经典乃是我教立教之本,当然要存放于藏经阁最最醒目的地方供弟子阅览。至于你所要的修道之法皆在二层以上,这里怎么能找到。”

    周慕云闻言大囧,只得轻咳一声,道:“我初来乍到,哪知道这些事。”又笑道:“不如,请水师兄带我上去看看?也好为我讲解一二。”

    水四方也没有推辞,当即便带着周慕云上藏经阁二楼而去。

    他们都没有发现,一双眼睛一直偷偷地向他们哪个方向窥探,见他们二人上楼而去,便飞奔着出了藏经阁。

    周慕云孤身一人在藏经阁二层上,穿梭于层层叠嶂的樟木书架间,翻阅着自己感兴趣的典籍。

    水四方带他上了楼之后未过多久便被一个找过来的师兄叫走,说是其师尊要有要吩咐,只得向周慕云致歉离去。不过他倒已经跟周慕云介绍了有关藏经阁内各个门类的典籍分布,周慕云也不会再如方才那般闹出笑话,便拱手与水四方辞别,一个人四下游走。

    这一层所藏的书籍,大多都是些寻常的法门。所藏典籍共计三百多部一千二百余卷基本,基本都止步于筑基,更高等的则要再上层楼去寻找。不过饶是如此,这满屋的典籍也叫周慕云受益匪浅。

    能让执冀洲修道界之牛耳长达万年之久的正一教郑而重之地收藏在藏经阁中的东西,再是寻常,也定有可取之处。

    事实上,这里收藏的修道法门即便内容较为粗浅,至多也只能让人修炼至筑基期,但在某些方面却天马行空、极人智慧之所能,让人有种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的感觉。

    在如痴如醉中,周慕云呆呆站立。

    时间如白驹过隙,天空中的艳阳也渐渐褪去炽热自西边的地平线缓缓下落。周慕云大脑中一片空白,却又有一幕幕前所未见的画面在飞逝,如真如幻似空非空。体内真气竟在此时自行运转,自头顶至足底贯穿周身气脉穴道,最后归至气海。

    在这正一教藏经阁的书海中,他竟然入定了。

    “入定”一词原是佛教用语,《大智度论》云:入定者,水火不能害,亦不命终。是指一种极为玄妙对修行者大有裨益的方法。后来才渐渐流传出来,为整个修道界所接受并引用。

    “呼...”不知过了多久,周慕云才缓缓睁开了眼睛,面上渐渐浮现出笑意。他现在的感觉,前所未有之好,只觉得浑身通透,全身上下都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愉悦。与他在精神上的收获相比,修为的进阶反倒不是那么重要了。

    自白夜行那件之后,一直以来他都感觉心头沉甸甸的压着什么东西令他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现在却如海阔天空。事情虽然依旧摆在眼前,但他的心态已经较之以前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说这话的人,大概也是心情极为愉悦的吧。

    整了整衣冠,将手中这本连名称也没有的古书放归原处,周慕云动身往三层上走去。

    他的修为达到筑基圆满的境界,以前留下的暗疾也都有了明显的改观,这一层所藏的修道法门对于他来说,功效已经止步于此了。

    他的路,已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