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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前方巨剑士卒让开一条道,四个膀大腰圆壮汉,两前两后抬着石撵,步入场中,瘦骨嶙峋的宗族长老端坐撵架石座上,鹰目灼灼,直鼓鼓地横扫石松等人。
宗族长老微抬干枯的手掌,将脖间骨头挂饰摘下,有节奏地拨动摩擦着,淡淡道:“祖兀,勾结外人,意图劫牢,事情败露,又戕害族胞,此逆行叛族之事,据我宗族典律,该当如何?”
指间挂饰磕出的些微“咔咔”声,让本就风雨欲来的局势更显压抑。
周围士卒挥舞手中武器,大声回应,道:“剜舌!铁箍!”
当真正的死亡降临时,npc与玩家又有什么区别呢?看着漫山遍野的山越士卒,石松恐惧了!第一次在《界域》中感受到恐惧!在一个所谓的游戏里,恐惧所谓的npc。
石松可不会自欺欺人地以为偌大的班固宗族就没有人能与执罚卫比肩,或许完全不需要多厉害的角色,只要上方的弓箭手一轮齐射,己方这区区十几人将永远留在此地,即使自己有足够复活的功勋,能重新复活站起来,也不过是多死一次而已,何况自己还没有足够天甲资质复活的2046000功勋!
“创世”更新之前,死一次不过掉十分之一属性值,虽然重新修炼又要花费很长时间,可至少石松知道这只是游戏,不会真的死亡,所以石松第一次在岛上剿匪时,敢以区区100名村名埋伏数以万计的匪寇!
而现在呢?无论是现实,还是《界域》,“创世”再也无法给玩家提供保护和优待,死了就真的灵魂湮灭,石松恐惧,不仅仅是对即将失去生命的留恋与不舍,还有与心中牵挂天人两隔的恐惧。
恐惧之后是深深的自责,自责自己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没有足够的情报,就敢领着十几个执罚卫来劫囚,这才导致所有人陷入绝地。
此时,一开始便被石松看不起、嘲弄的祖兀越过众人,走上前与长老对峙,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直视长老,道:“兀遵从宗族命令,在长江沿岸为人人唾弃之河贼三年有余!所劫货物也如实上缴族内,不敢私藏,期间可有半点辜负宗族之处?既如此,敢问长老,兀又有何罪,长老便囚禁折磨兀之胞弟!?”
祖兀直勾勾地瞪着长老,还未等长老反驳,仿佛豁出去了般,又质问道:“依兀愚见,长老无非是因为兀之胞弟祖朗打小便颖悟睿智,担忧祖朗有朝一日动摇自己地位,而失去此时风光,心怀恐惧,才加以迫害,是也不是!?”
说完,祖兀将炯炯目光投向族人,一部分族人若有所思,少数几人手中的武器缓缓放下,大部分人却不为所动,或面无表情,或戏谑地瞥着祖兀。
此时,宗族长老微微抬头,眉宇间掠过一丝阴鸷,声音沙哑,似有气无力,淡淡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掩盖不住你勾结外人,残杀族胞的叛族之举!左右何在?将其拿下,行刑!”
长老避重就轻,不回答祖兀的诘问,也不辩驳祖兀对自己的猜疑,毕竟说的多,破绽也多,而且祖兀说的也是事实,长老确实害怕祖朗将来会威胁到自己,转而一口咬死祖兀的叛族之举,毕竟一个叛徒说的话,又有谁会相信呢?果然,听了长老的话,族人脸色更坚定了,放下的武器又重新蓄势待发。
祖兀将族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此时已是心如死灰,面对捉拿自己的族人,也不反抗,任由他们拖着走,仰天悲怆道:“兀扪心自问,曾无一丝亏负宗族之心,宗族之命,兀奉之不敢有丝毫逾越,而堂堂一族长老竟为私利,嫉恨抹杀族中贤能,兀无罪,胞弟无辜却遭囚禁,宗族既如此对待兀兄弟二人,兀又何须再为如此尸位素餐、蝇营狗苟之宗族效力?宗族不公,族人不怜悯,兀无能,求助于外人,又有何不可!?”
祖兀已心存死志,在临死的关头,发出了古时封建社会小人物的呐喊,一番对宗族的控诉,对族人的指责,对自己无能的哀叹,场中众山越士卒感同身受者有之,自我反省者有之,幸灾乐祸、无动于衷者亦不少,一时间,人间百态,尽收眼底。
自从进入《界域》遇到第一个伙伴开颜以来,石松从没较真过玩家与npc的区别,他们一个个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若不是“创世”的刻意区分,他们与同是意识灵魂存在的玩家,本质上别无二致。
此时石松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别说上前搭救祖兀了,那只会加快己方死亡而已,看着祖兀一反常态的举止,即使石松心中仍是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审判恐惧不已,但还是感触良多,自己看待事物还是太过表面了!
祖兀此人并不如自己之前所以为的曲意逢迎,胆小如鼠,而是自知势单力薄,为解救亲人,而有意卑躬屈膝,敬小慎微,以讨好自己出兵相助,若不是此番事发,自己也不知道,此人在四面楚歌之下,却不如与自己初次相识时那般不堪,跪地求饶,为说服族人放过自己等人,而选择坦然赴死。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勇士吧!为了亲人,强颜欢笑,摧眉折腰,为了报恩,甘愿赴死谏言,舍生忘死。
浑身虚脱乏力的祖朗,曾经还有些埋怨,认为是自家兄长招惹了宗族,才导致自己被折磨了那么多年,如今听得兄长一番肺腑之言,才知反而是因自己之故,以致兄长流浪在外,苟延残喘,寄居于人,可兄长却毫无怨言,不曾忘了搭救自己。
堂堂七尺男儿,此时已是泪眼婆娑,声音干涩发哑,断断续续道:“大,大哥!我,我......”刚欲言,却不知从何说起,似喉咙被堵住了,开不了口,就这么看着眼前这如兄如父的兄长。
祖兀不答话,上下仔细地打量一圈祖朗,似要将他的样子永远铭记下来,转而看向石松,恳求道:“公子,兀唯一放心不下便是胞弟祖朗,望公子多加照拂,兀虽死而无憾矣。”
石松不知道祖兀这话的意思,毕竟自己还身在这险地,无法脱身,又谈何照拂?不过还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答应下来。
此时,山洞前方空地已立起一木桩,在长老的命令下,左右士卒将祖兀四肢反捆在木桩上,牢牢固定住,再取来一片白布,一个火盆,一根铁钳,和一两指宽、外面套着铁条、可收缩的木质圆环。
祖兀任凭摆弄,突然环视一圈族人,虽然手脚被缚,声音却宽绰坦然,朗朗开口道:“族典有言,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凡事万物皆有一线生机,受二族刑而不出一声者,可提宗族力所能及一遗愿,是为族约,族约天鉴,宗族不可相背!倘若我今日受二刑而不出一声,族约即释放这十七人安然离开。”
祖兀说完,闭目不言。
族人与长老一个个看傻子一般地瞧着祖兀,倒不是他们在己方占据绝对优势时,不想依祖兀之言,弃族典不顾,而是这个条件几乎不可能完成!所以才看白痴般瞅着祖兀。
石松等人自然不知道什么族典族约,只知道貌似祖兀达成什么条件,这些人就必须放己方离开。
可祖朗知道,此时的祖朗握紧拳头,眼睛从长老,行刑者,冷漠族人脸上一一扫过,心中暗暗立下血誓,这一幕却被宗族长老看在眼里。
祖兀身旁两名士卒,将铁钳置于火盆烘烤,撑开祖兀牙齿,用白布固定两边磨牙,使嘴巴大张,头颅上仰,待铁钳通红时,取出火盆,深入祖兀大张的嘴巴中,“滋滋滋”声自口中传来,夹杂着肉香,祖兀脸皮直抖,却强忍着一声不哼,行刑士卒按族典记载施为,也不敢擅自多折磨祖兀,铁钳夹着舌头自口中拔出,士卒握着铁剑,一挥,舌头落地,口中鲜血随着头颅的上仰,“汩汩”倒流进喉咙,祖兀脸部肌肤已经抽搐到僵直,但还是一声不出!
“大哥!”祖朗瘫软在地,大声悲喝。
四周族人一个个惊诧莫名,这是那个武力低微,时常遭族人欺压,却还笑脸迎人的祖兀?看着这恐怖中带着坚毅的一幕,不论男女,似重新认识了祖兀般,开始思考他先前所言的话语,这是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勇士发出的呐喊,而不是一个叛徒的辩解托词?
祖兀遭此惨绝人寰的折磨却咬紧牙关,无动于衷,宗族长老也大感不可置信!却无半丝不忍、恻隐之心,反而对这胆敢冒犯自己无上威严的乱民,遭此酷刑而快慰不已!
成、沛等人握紧拳头,双目赤红,他们对生死的看待,与石松不同,在石松心里,比性命更珍稀的是牵挂,在牵挂尚未抚平之前,哪怕再难受,石松也绝不愿赴死!
而成、沛等人并非不爱惜自身性命,而是他们对尊严的重视,就如石松对牵挂的眷念一样,此情此景,无异于自己尊严受辱。
这还是那个摇尾乞怜的祖兀吗?石松不知道!但石松知道,自己不配做什么领主!看着领民为了周全自己而甘愿受苦,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可笑曾经还大言不惭地谈什么守护!谈什么“使魂有所归!”都是自己的狂妄尊大,导致了这一切!是自己毫无作为!
祖兀不去理会众人心中所想,眼睛往祖朗所在处斜了斜,僵直、发青的脸皮,硬是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行刑士卒松开白布,祖兀口中的鲜血顺着嘴角湍湍溢出,缺失了舌头,连吐都做不到了!士卒执完剜舌之刑,不做停顿,继续取来铁箍,套在祖兀头上,铁箍遮住了祖兀的脸,两名士卒一左一右,各自持着铁箍上两根铁条的一端,缓缓迈步,朝两边移动,铁条缠绕着的木质圆环,慢慢缩紧。
“这位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大哥吧!从今往后,祖朗这条命便是公子的!”祖朗已经知道接下去要发生什么了,跪在地上,头埋在土里,不敢继续看,也不考虑自己等人的处境,只是胡乱地说着,似只想找个人倾诉而已。
石松不知道如何回答,难道人为砧板,我为鱼肉,便是自己懦弱,熟视无睹的理由吗?石松心里一团乱麻,恐惧感也在患得患失间消退不少。
随着铁箍越收越紧,铁箍里一道道红白之物溅出,即使疼痛似刀割剑剜,祖兀也没发出一丝声音,似受难的不是自己般,“嘭”一声响,铁箍闭合,祖兀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只剩一具无头尸体捆在木桩上,从头到尾,不出一声。
“大哥!”祖朗爬向祖兀的无头尸身,双手拥着祖兀的腿,匍匐于地上,慢慢转身,面向众人,脸上的愤怒难过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漠视的脸。
众人慌忙避开祖朗的视线,不敢直视,唯有宗族长老寸步不让,断齿纹面的枯槁脸上,若有所思。
短暂的行刑时间,对祖兀来说决然是漫长的煎熬,于石松而言,也是一次对自己历程的反省。
随着祖兀生命的终结,石松的恐惧感慢慢消失无踪,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叫渴望的情绪渐渐发酵,渴望自身的强大,如此一来,今日自己也不会坐以待毙,渴望势力的强大,如此一来,今日自己身后站着的绝不是十几人,而是千千万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