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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陵卫指挥使衙门,正堂。
陆准升官之后还是第一次来这儿,当然,由于身份的频繁变化,他似乎每一次到这里来,都有着不太一样的感觉。比如说这一次,以往总是坐在台下的他,总算是可以高据其上一次了。
他今天穿的依旧是常服,乌纱帽,绯红的团领衫,腰间也终于可以束玉带了。团领衫上的图案是麒麟,只不过和麒麟服那种龙样的麒麟并不相同,而是走兽的样子。唯一让他不太习惯的是,凡公侯驸马伯爵的衣服都是按照文官的样式做的,衣长自领至裔,去地一寸。袖长过手复回至肘,袖桩广一尺,袖口九寸,实在是不能理解袖口这么宽是想装点儿什么吗?
在堂上坐定后,一众官员庭参。以‘带病坚持工作’的孝陵卫指挥使梅凤五为首,孝陵卫百户以上的武官们武职北面行礼,陆准稳稳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的看着。
等到下面的人行礼完毕,他才摆摆手,淡淡地吩咐道:“两边站吧。”竟是连指挥使都不给个位子的。
不过想来除了梅凤五之外,原本也没有人有什么意见的。而梅凤五人老成精,一直以来都在家中戴病,根本不来视事,显然也是知道自己没什么地位。有陆准在一日,这孝陵卫就变不了天,他也乐得什么都不干。
此时虽然被陆准看做了下属,但他梅凤五不过是个正三品,陆准现如今却是超品的勋贵,新晋的南都协同守备,孝陵卫的主管上司。不给坐就不给坐呗,谁还能为了一把椅子跟主管上司打起来吗?
但是老头儿虽然想得开,但说到底也觉得自己是个前辈,心里还是稍稍想要得到那么一点儿优待的。所以便在心中暗暗琢磨,可千万别跟我说话,可千万别点到我啊,否则以大明的规制,凡司属官品级亚於上司官者,禀事则跪。我拜你两拜也就算了,但你可别让我这老头子众目睽睽之下给你跪下,那就不厚道了。谁都别惹谁,你就当我不存在吧。
陆准其实也没有想到梅凤五也会来,刚看见他的时候,还以为他是来捣乱的呢!但看他这幅模样又不像,合着就是来凑个数,显示一下我确实拿你当上司的意思了。
既然如此,人家已经认怂了,那陆准自然也不会过多的刁难他。眼睛转一转,落在为首的四个千户官身上。
“今日召诸位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要通知诸位一声,南都京卫武学正在整顿,估计只需要半月的时间就将重新开课。现如今各卫所是个什么样子,我不管,但自整顿之后,必须要拿出个规矩来。本卫,凡年满八岁的男丁,皆必须入武学读书……额,当然,咱们不能跟朝廷抢人,如若谁家的男丁八岁就考上了秀才,那尽管去进学,本官自然是不敢干涉的……”
“大人,这是为什么?”童正武突兀的一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堂上现任的四个千户官中,恐怕也只有他敢如此的惊世骇俗了。
原因其实很简单,左千户所掌印千户张应奎向来是陆准养的狗,没有陆准的话他根本不敢乱叫唤。前千户所掌印千户黎鸿禧根基不稳,一大半的权力都在邓博远手里头,他不抱紧陆准,难道是等着陆准把他从千户的位子上掀下来吗?至于后千户所掌印千户蒋镛,那就是个废物点心,墙头草,随风倒,陆准这边风这么硬,他虽然曾经跟陆准称兄道弟关系不错,可也是不敢在这样的场合扫他的面子。
扳着手指头算下来,就剩下童正武这一个还存着些许与众不同的心思的。当然,他也不敢太过分,但堂上说一句话,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往日陆准当然会给他这个面子,但今天,陆准却不肯了。他今天来,就是宣誓主权来的。
煌煌圣谕写得明明白白,包括南都后军都督府下辖的五个卫所和孝陵卫在内一共六个卫所,可都是他的管辖范围。那五个卫所都是陌生的,他想要去一一捋平,首先就得把原本就在掌控之中的孝陵卫镇住了才行。否则,连自己的自留地都没种好,又要去吃管人家的庄稼,那还不是擎等着饿死吗?
因此,在童正武说出那句话的同时,陆准便是抬手狠狠地一拍桌子,喝道:“放肆!本官准许你说话了吗?你好歹也是个正五品,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懂吗?来人!”
陆准突然这么一吼,把童正武吓了一跳。听他唤人,便知道他是要立威。但谁又能愿意让自己成了立威的工具呢?想清了缘由,他秉持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古训,连忙跪下来认罪道:“伯爷明鉴,卑职一时糊涂,无意冲撞,还望伯爷宽谅。”
按理说,童正武已经低了头,按照往日的情分,怎么也要给他几分面子的。陆准这里不禁犹豫了一下,而站在他身旁的冯谦见他犹豫则立马开口,“伯爷容禀。”
“额……”陆准看向他,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后点头道,“你说。”
冯谦躬身一礼,对陆准说道:“公堂自有法度,童大人既然敢违反,就要敢于担当后果才行。设若不做处置,那日后必人人效仿,那试问伯爷威严何在?公堂威严何在?朝廷威严又何在……”
“姓冯的,你别蹬鼻子上脸!”说话的是一个百户官,童正武的死忠,脾气可算是暴躁得很了。见冯谦不依不饶的一定要陆准判罚,他当即便忍不住跳出来大吼,甚至还越众而出,直直的朝着冯谦就去了,看样子是要动手。
陆准带来的护卫距离稍有些远,相救恐怕是来不及。而冯谦自知躲不过,便不闪不避,可这却不代表陆准就会坐视他白白吃亏。
就在那百户踏上一级台阶的时候,陆准毫无征兆的猛然起身,将冯谦向后一推,随即抬腿便是一脚。便算是他个子不高,但在台子上有高度差的情况下,这么一踢也是正中对方的面门。百户惨叫一声飞滚在地,趴在地上哀嚎出声,只觉得一双眼睛都险些被陆准踢飞了。
而此时,护卫已经在孙占一的指挥下扑上前来,直接将那百户控制住,双臂反剪在身后,牢牢地按跪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险些把童正武吓死,以陆准现在的身份,再怎么不满意,也不能直接大庭广众之下跟他动手啊!这不是找死吗?
虽然他知道,手下这百户是为他出头,而矛头直指的方向也不是陆准,而是冯谦。但孝陵卫谁不知道?冯谦就是陆准的影子,打他就等于打陆准了。陆准不在,对冯谦挑衅倒还没什么,冯谦一般都不会轻易跟下面人一般见识。但陆准就坐在那里,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果然,再抬头看时,陆准已经是起得脸色铁青了。只见他一甩衣袖,坐回自己的位子,眼睛微微眯起,凶光毕露。沉声喝道:“镇抚何在?”
当时分工执掌的时候有明确的规定,凡是涉及到操训、值岗的事务,是彭镇抚负责,而其他的事务自然就是李镇抚负责了。此时的事情正该李镇抚统管,因此,见陆准脸色不妙的叫到自己,李镇抚丝毫不敢迟疑,连忙出列,跪地应道:“卑职掌孝陵卫镇抚司镇抚李如海听命。”
“李大人,本官问你,依照大明律,殴制使及本管长官,该当何罪?”
陆准这明显是无事生事,人家要打的并不是他,而是早在当初在背后偷袭陆准那件事情之后就被革除了现任执掌,改为带俸差操的冯谦。他就算有官儿在身,也就是个从六品,比起百户还要低上半级,哪里能算得上是殴本管长官?
但陆准就这么胡搅蛮缠,也没有人敢说他有什么不对。反正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谁让你小小的百户敢在陆伯爷面前张牙舞爪的?那冯谦他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个指头的人,是你可以随随便便想吼就可以吼,想打就可以打的吗?当真是笑话!
因此,听了陆准的话,李如海头都不敢抬一下,伏跪在地上,老老实实的回答问话:“回伯爷的话,按大明律,应杖一百,徒三年。”
“那还等什么?等着过年吗?”陆准猛拍着桌子吼道,“把这混账给本官拖出去!按律处置!”
“伯爷!伯爷稍慢!稍慢!”童正武当然不可能看着属下受这等屈辱,否则陆准这么一声令下,一百杖下去,那百户哪还有命在?因此,即便是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他也断然不能让陆准无端端打了他的下属,否则他童正武日后还怎么带兵啊?
陆准当然也不是非得要打出人命来才过瘾,听他求饶,就瞪眼道:“怎么?你还有话说?”
“是,卑职糊涂,卑职御下不严,致使出了如此的狂徒,实在是惭愧得很。”童正武连连叩头,直把额头磕得咚咚作响,显然是丝毫没有留着力气的,“伯爷何必为这么个小卒子动了火气?没得伤了身子不值当的。不若将他交给卑职,卑职自会严加管教!日后再不敢了,再不敢了,求伯爷息怒。”
往日跟陆准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的童正武,这一次才算是真正的摆正了下属的位置。他口口声声都是为了陆准作想,丝毫没有拉帮结派的意思,这才让陆准稍稍满意。当然,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是绝不可能的,否则,让下面人认为陆准不行了,只要三言两语就能摆平,那就真像是冯谦说的那样,他作为孝陵卫的主管上司,威严何在啊?
“你既然这么说,那他的事情,我就交给你处置了。”陆准先是答应了他,随即,不待他多说几句感谢的话,便冷哼一声道,“他的事情说完了,我还没说你的事情呢!咆哮公堂,你好大的胆子?有这样的下属,也是你这个掌印千户的表率作用太差的缘故!你自己说,本官该如何处置你啊?”
能保下一个百户,童正武已然是知足了。他当然知道陆准想要立威,既然放过了一个,就绝不可能放过另一个,他这顿排头算是吃定了。因此,他也不敢再推责,生怕引起陆准的不满,但也极聪明的没有自己说出处置的方式,而是将权柄推回给了陆准,“卑职知罪,卑职不敢妄言,无论伯爷怎样处罚,卑职都甘愿承受。”
“嗯,这还不错。既然童大人知罪了,那本官今日也不苛责你,小惩大诫,二十板子。”陆准点点头,对孙占一招手吩咐道,“你,带人到后面去打。”
“是。”孙占一领命,带着两个护卫上前,将童正武带去了屏风之后。
今日人来的特别齐整,除了正堂内这孝陵卫的正堂官、佐贰官、属官及四个千户所的百户官以上的武官之外,堂外还有所有小旗以上的世职武官。可以说,有官衔、有执掌的,是一个都没有落下,全都在。
这时候要是把人拖到外面院子里打,那算是什么面子都没了。童正武威严扫地,以后也不用想着带兵了。但陆准显然还不是想要彻底把他踢下去,而只是杀杀他的锐气,让这把刀可以为他所用罢了。所以,该给的教训一点儿不少,该给的面子也还是给足了。
屏风后,噼啪的响声接连传来,陆准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不说,旁人自然也不敢言语,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
虽然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童正武发出哪怕一星半点的声音,但没有人会觉得是孙占一等人放水,因为有陆准的发火在前,他们没这个胆子作弊,也没有这个必要帮童正武作弊。
不过须臾的工夫,童正武被两个人扶着从屏风后出来,脚步已经不太利落了。到堂前慢吞吞的跪下,叩头行礼,再一次谢恩认罪。
“罢了,退下吧。”陆准摆摆手,自然有护卫再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扶到一旁的队列里站着。
陆准的目光再一次扫过阶下的队伍,这一次,却是没有人敢于再挑衅他的权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