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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不同阶段想得到的东西也不同,不论是关于情感还是关于物质,都是如此。现在的我只想拥有坦诚透明的心。”
在我出院的那一天,没有一个人接我,因为我没有告诉王冉他们。
走出医院的大门,我看着眼前这座城市,头顶的天空是浅蓝发灰的,路边的花带修剪的整整齐齐,行人车辆来来往往喧闹匆忙的穿梭在繁华的建筑中。
我放下准备挡出租车的手,慢慢的向家走去,心里一阵空落落,鼻尖也总是发酸,这种迷茫的感觉多久没有出现过了?
“老板,来个饼子加肉,饼子要烤的酥酥的那种。哎,你吃什么?”“我加腊肠,多放青辣椒不要蒜,谢谢老板。”“好嘞!稍等一会儿啊,马上就好!”
路边清脆的嗓音猛地撞进我的耳朵里,拉回了我的思绪,我扭头看去,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以前的高中,旁边那条小吃街早就换了模样,但小吃摊还是一样的多。
那两个女孩儿像极了以前的古小八和王冉,她们第一次请我吃“大餐”就是在这里,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韩一。
1999年12月19日,因为澳门回归的缘故,学校上完了早上的课后就放假了,老陆管的紧,刚放假我就和古小八告别急匆匆的往家赶,汇报自己放假一事。
晚上十一点多点儿的时候,我房间的座机便叮铃铃的响了,一串不认识的数字。
“陆兮,陆兮!睡了吗?”一接起来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古小八的大嗓门,“我和王冉韩一在外面那条小吃街,你来不来?”
“我的老姐啊,你不看看几点了,都这会儿了去那干吗?”我转过头看了看我房间紧闭的门,小心翼翼的压低声音问道。
“哎呀,今天店铺不打烊,人可多了,喏,你听这声音。”古小八说完就拿着手机在店铺的空气中转了一圈,那头热闹的声音立马透过电话钻进我的耳朵。
“哎,龟孙儿,我是王冉,你到底来不来,来就速度点儿,老子手机快关机了!”在我正准备说话的时候电话那头就传来了王冉的声音,“来不来来不来?!不来就挂了啊,我们还打算请你吃饭呢!”
我一听急了,说了一句“马上到!”就挂了电话匆忙的穿上衣服,走过客厅时朝坐在电视机前的两个饲养员喊了一句:“爸妈,我和小八一起看交接仪式,走了啊!”还不等两人有反应,我就拿着挂在玄关处的外套刺溜一下子窜了出去。
那会儿的城小,我住的军人家属院又离我的高中不远,寒风呼呼的,我裹着紧紧的厚外套向我们常去的那家店飞奔着,不过十分钟左右就到了,我缩着脖子哗的一下子推开店门,带了一阵寒风进去。
店里的人满当当的,座无虚席,听谈话的口音都是异乡人,离过年还有一个月,身在他乡只想好好努力挣点钱回家过年。
我搓着手四处环顾找他们,还没找见就听见了古小八的大嗓门。“陆兮,这儿!”听见喊声,我转头看见古小八在大彩电下面招着手喊我,旁边坐的是王冉和韩一。
“嘛呢嘛呢,坐电视机下面不嫌吵啊?点的什么啊,都开吃了我去,不知道等等我,老板,再来一份疙瘩汤,一把涮牛肚!”
“哎哎哎,这刚来的也不打个招呼就顾自己点菜了?”王冉说着用眼睛撇了撇韩一,然后又眨了眨眼。韩一瞧见了王冉的小动作,抿着嘴轻轻笑了两声,便对着我说:“你好,我叫韩一,韩非子的韩,一二三的一。”
我一听哎哟我去,文化人啊!
那会儿我打招呼的时候哪用过你好这个词,向来都是伸掌就拍,然后再加一句“哎!哥儿们,噶事呀(干啥呀)?”
还没从“你好”缓过来,韩一又蹦了个韩非子让我懵了半晌,现在想想得亏当年韩一最后说的是一二三的一而不是一江春水向东流的一,不然我估计那会儿我会坐地上哭一宿。
公元前的老祖宗一出来,我这心里那点对文人的敬佩之情刷的一下子就上来了,回话也颇为小心翼翼。
“哎,你好你好,我是陆兮,陆是四五六的陆,兮是呜呼哀哉的兮,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话落,伴随着古小八的锤桌声和笑声,王冉刚入嘴的茶水“噗——”的一下在空中形成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喷在了当年我那帅气的脸庞上,没反应过来的我只来得及喊一声“纸纸纸纸纸!眼睛眼睛眼睛!”
我惨叫着坐到了古小八旁边,一边擦脸一边吐槽:“西瓜妹,不是我说你!你当你是蛤蟆啊!逮着人就往人脸上滋水,这浓茶,哎呀我滴妈!”
古小八上前拍着我的肩捂着肚子笑的气都上不来了还要损我两句:“陆兮,咱不行就别逞强了,四五六的陆,哈哈哈,笑死人了!”
王冉也是笑的缺氧,扶着韩一的肩膀喘着气说:“你是想在见我家老韩头的第一面就把自己是白痴的这件事用行动表现给他看还是咋的?就把你给能的,哈哈哈……”
我一听就不服气了,就在我正准备反击的时候,一直盯着电视的韩一突然开口说道:“安静,十一点五十三了,看电视!”话落我们三个便不闹了。
那会儿,周围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不论是异乡人还是本地人都不再说话。收银台的老板娘停下了手里的算盘,后厨的几个厨子也都掀开门帘轻手轻脚的跑了出来,已经年近中年的老板大叔也扶着他那上了年纪的老母亲坐在了收银台边上,所有的人都紧张又激动的盯着屏幕。
23时55分,降旗、升旗仪式开始,中葡双方护旗手入场。
23时58分,在葡萄牙国歌声中,葡萄牙国旗和澳门市政厅旗开始缓缓降下。
此时,距离零时只有短短几秒钟。
这个小店里的气氛凝重而肃穆,都在静静地等待着中华民族又一个重要时刻的到来。
零时整,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乐团奏响雄壮激昂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澳门特别行政区区旗冉冉升起。
会场内沸腾了,澳门沸腾了,整个中国都沸腾了!
这个小店也不例外,“轰”的一声就像炸了一样,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激动,店长大叔的老母亲也坐在收银台前摘下眼镜,颤抖的手上拿着一块帕子擦着泪花,混浊的眼里有着光芒。
周围“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的叫喊声也是好几种方言夹杂在一起的,我们也被感染了,应和着大喊着万岁,韩一猛扯着嗓子吼了一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于是国歌又从这个小店里飘了出来。
多年后的我想起那个夜晚,只觉得在那个举国同庆的瞬间,每个人都卸下了心防。那一刻,我们的心都是透明的,纯净的,每颗心与每颗心的距离也都挨得很近很近。
其实在我眼中,这个世界是干净的,是再透明不过的,脏污的不是世界,不是社会,而是人本身。
有人的地方就有交际,交际多了就有了社会,于是社会就自然而然的汇聚了人的脏污成为一条河。它穿透这个世界把脏污带到角角落落,然后世界便不再干净,不再透明。
在这样的被污染的世界里,一个初来乍到的新鲜人总会被社会磨去自己的棱角,最后成为一个个平庸迂腐世俗的普通人。
所以,现在每当我发现我和多数人站在一边时,首先不会觉得理所应当,更不会沾沾自喜,我总记得停下来仔细思考。
就像那天过后,我反反复复,仔仔细细的思考过“真的是韩一唱歌难听吗?”这个问题。
直到在日后的相处中,在我终于肯定了不是我听觉的问题后才放下了悬在我嗓子眼着的那颗小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