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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河水汩汩地流淌着。那些绽放在河岸边的彼岸花成为这条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幽魂们踏着这花丛来到望乡亭,饮了孟婆的汤,忘却掉一生的爱恨情仇便渡河前往下一世轮回。
不是每个人都会心甘情愿地喝下孟婆汤。
少康面前这个女子就是其一,但却并非因为她要进入下一世轮回。
她无须饮这孟婆汤,她坚信会有她爱的人来这里寻她,也因为这忘川河必然是她最终的归宿。
她是这彼岸花与翼后血气所炼化。
她就是后缗。
她来到少康面前,轻轻捧起他的小脸,泪水滑落,声音已有些颤抖:“我苦苦等待近十八年,终于等到你了,我的儿子。”
少康望着她脸上显出的极温柔神色,目光中仿若浮着薄薄的水汽,杂糅着梦想实现的激动之情。他愣了片刻,让意识到面前站立的是她母亲的那一瞬,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瞬间又被惊喜填满。
快十八年了。
他一直不敢向任何人询问自己父母的下落。
他深信,自己的身世背后一定隐藏了太多重大变故,才导致所有人不敢在他面前提及自己的父母。他幻想过多次与父母重逢的场景,甚至以为自己见到的也许是一座冰凉的墓碑。如今,她的母亲就站在他的面前,捧着他的脸。尽管她的手掌冰凉得没有任何热度,依然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温暖充盈了他的内心。
“妈妈。”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使用这个称谓,有些不适应,但却很熟练地脱口而出。
后缗紧紧搂住他,两个人早已泣不成声。
“圣女,这十八年光阴,你终于等到自己的儿子了。说完该说的话,上路去吧。”孟婆在他们的身后轻轻咳嗽了几声,她的声音不徐不疾,可每一个字音都让少康的心弦阵阵紧绷。
“妈妈,你要去哪里?”少康抬眉望着后缗,那目光清澈的流转中,是对十几年苍凉寂寞和痴迷等待才换来的短暂相逢的珍惜与不舍。
“我的儿,”后缗一声轻唤,在少康心里荡起层层涟漪,轻轻地在他眸中泛起泪光,“我本是翼后的血气与这彼岸花所化,自然是要回归花海之中啊。”
“为什么你不能跟我回去?”少康轻轻地问道。
“每个人来到世间都有她的责任和使命,我的使命就是带着翼族的传承去夏族和你父亲和亲,为这天下迎来一个真正的王者。”后缗说这番话的语气很轻柔,但每一个字都想一双粗糙的大手揉捏着少康的心灵。
他泪眼朦胧,眼泪像珍珠似的,拈不散。
“是谁把你带到这里来的?”少康追问道。
后缗替他拭了泪,缓缓地说:“我的儿,你长大了一定要替你爹娘报仇。”
少康深情地凝视着后缗,静静听她讲述帝丘被寒军屠戮,姒相身死殉国,以及在卫丘被突然带到这奈何桥边的前后诸事。
“你一定要替你父亲报仇,重建夏族。”后缗每看少康一眼,都在他心里裂开一道深深的痕。
这是少康第一次听说自己的父亲的故事,他颤抖的手触摸着后缗的皮肤,一股凉意瞬间渗进了他的骨髓。
“是谁把你带到这里来的?”少康问道。
“是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后缗答道,“他要用我的气血幻化出更多的的彼岸花,一边能引渡更多的幽魂到地面去。”
少康暗暗一惊,他蹲下身,看了看这遍地绚丽而妖异的彼岸花,没想到这些引魂之花竟然能从幽冥界引渡鬼兵。
那个带着面具的人,应该就是大祭司虫渠。
后缗蹲下身来,亲吻着少康的脸,轻声说:“我的儿,你是夏族未来的王,一定要记住自己肩上担负的责任。”
“妈妈,我不想你离开我,我要你陪在我身边。”他恍恍地看着她。
“佛说,我们一生只有一次的相见。这是我们的宿命。”后缗看着少康,从身边采下一株彼岸花呈在少康面前,手指一挥,那彼岸花化作一道红色的气流萦绕在少康周围。
“这是我所有的功法,如今全部传承给你。”她念动心决,瞬间那遍地的彼岸花全部泛起了深红色的光晕,将少康牢牢包裹起来。
他的身体,渐渐浮在半空之中。
随着那红色光晕渐渐消散,后缗的身体渐渐幻化成一股气流,也随之消散在忘川河的上空。
少康竭嘶底里地呼唤着后缗,然而她已没了踪迹。
他跪在忘川河边,泪如雨下。
“孩子。”孟婆缓缓走过来,依然是一副诡异的笑容,“听你妈妈的话,回去吧,给你父母报仇去吧。”
“婆婆,我还能见到我妈妈么?”少康转头望着孟婆,眼神已驻满不禁的哀痛。
“我在这奈何桥边站了上万年,只知道人这一生就象这条忘川河,左岸是注定忘却的回忆,右岸是值得把握的人生,中间飞快流淌的,是人世间最痛彻心扉的无可奈何。”孟婆摸了摸他的头说道。
“你妈妈刚才传授你的彼岸花,你只需逆运真气、念动口诀,变成幻化出彼岸花粉。这花粉用得少量,能让人忘却时间忧愁获得短暂快乐;在战场上逼出真气全力以赴,能迷惑敌人千军万马,让敌军进入黄泉幻境。”孟婆继续说道,“你都记住了么?”
少康点点头,哽咽着问道:“我要如何才能阻止大祭司通过这些话花海引渡幽魂之军?”
“你母亲已经采走了花的精气,三十日内他是干不了这件事情的。”孟婆笑着,将少康向前一推,少康瞬间倒地,陷入了昏迷之中。
醒来时,他已躺在小艾的床上。那个陪他共闯神社的女孩,正坐在窗前,抬头望着无尽的星空。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疼,但心更疼。一种幽幽的情愫让他觉得身心疲惫。
“你醒了。”小艾转头看了他一眼,急忙走过来扶住他,“我找了你老半天,结果发现你在膳房里昏睡过去了。”
少康牵强地笑了笑。
“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和我爹好不容易才把你抬进来。”她继续说。
少康叹了口气,一句话也不想说。此时此刻,脑海里尽是与后缗在忘川河边的那一幕悲欢离合。那些记忆深浅、多涩的人生,已让他的心变得有些脆弱,不再坚强。
他站起来,缓步走到窗前坐下。风化了一地的悲跄,如梦碎一般吹过来,拂动了他的发。越来越多的流星出现在深不见底的虚空之中,他的心底油然而生一种难以描述的孤独。就像虚空中的每一道流星,似乎都在向寂静的夜和孤独的他讲述着自己的故事。那划过天际时一瞬的光芒即便再明亮,也无法留住曾经停驻在虚空之上的美好回忆。
听星空如泣,看繁星湮灭,多少心事,散落在了忘川河边。后缗的身影定格在他眼眸深处,一幕幕回味,却也只能听任那一宛琉璃四溢的长袖遣散在早已注定的宿命之中。
亲情,如梦一般碎落,风一样无痕。他却需要遵守给母亲的承诺,继续自己王者的道路。看着昼夜之间的瞬变,看着浮云暗淡的消散,他回忆母亲怀抱的温度,泪水早已如万马奔腾,奔泻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