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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花知道我说得是实情,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我从医院出来,回到了假日酒店,人不想进去,就坐在花池边上抽闷烟。
这时候,小马哥走了过来,先跟我要了支烟,点着了,然后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勇哥,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给兄弟说说呗。”
小马哥是我的好兄弟,我并不想瞒他。
听我说了江志良的事情,小马哥咬了咬牙,“勇哥,他不仁,我们也不义,不如设一个局,把他弄到局子里去,到那时,我们再跟他谈价钱,看他让不让步?”
我想了想,是这个理儿。不过我除了一个同学在治安大队之外,别的没啥关系,就在我拿出手机想给我那位同学打电话的时候,突然想起了王向东的侄女王丽芬,她不是还欠我一个人情没还吗?这个人看上去比较正直,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我给王丽芬打了个电话,也没藏着掖着,把事情经过给她一说,她很同情我们家的遭遇,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
江志良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住在宾馆里,几乎天天在用附近的人聊骚,不过他约了几个,一到酒店大堂,就被小马哥他们赶走了。
到了第五天头上,江志良终于忍不住了,问前去打扫房间的服务员,龙城什么地方有敲背的,那个服务员就按照我说的话,给他指了一条路。
江志良果然上当了,那天后半夜的时候,这小子自己溜出了酒店,去附近找了一个站街女,在人家的小屋里正玩得兴起呢,王丽芬带着人出现了,把江志良抓了,往拘留所一扔,晾了两天。
在第三天审讯这小子时,王丽芬故意吓唬江志良,说他长期参与赌博,屡教不改,所以打算多关几天。
江志良吓坏了,借了王丽芬的手机给我打电话,带着哭腔求我走关系把他保出去,换肾的价钱好说。
鉴于对这厮的了解,我可不敢再让他打马虎眼了,非得让他说个数,江志良被逼无奈,只得松了口,说要七十万就行了。
这个数虽然还有些虚高,但是想找到一个配型成功的肾源并不容易,这家伙又咬定了,他宁愿在里面呆上一年半载的,也不会再往下降一分钱了,我也只能答应了。
既然价钱谈妥了,那么接下来就该凑钱了。
这事自从江志良来龙城那天,我就做好了准备,把那套老房子卖了,再加上陶花手里的,总共凑了六十多万,但是如果加上手术费的话,还差二三十万的缺口呢。
我突然想到,我的发小李军回龙城了,前几天还来医院看小淘气呢,给他带了不少玩具,可把小淘气高兴的。临走时,李军告诉我,有什么难处了,只管给他打电话。
现在不是到了需要用钱的时候吗,我就给他打了电话,谁知道他的手机竟然打不通。我又联系了两个我们两个共同的朋友,都说好几天没见他了。
我本来不想向娄桂娟开口的,毕竟她已经帮了很多,可是没想到她竟然亲自给我送来了三十万。
她的情况我了解,她们娄家虽然家大业大,但是近来陆光伟给的压力太大,可以说是逐步蚕食,除了假日酒店还能赚些钱之后,别的企业仅仅能维持正常运转,手头的现钱并不多,上次给了我五十万,这一次又给了我三十万,实属难得。
钱终于凑够了,我很高兴,和江志良约定了,明天上午到医院,一手交钱,一手交肾。
那一晚,我很高兴,因为只要小淘气好起来了,陶花交给我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一半,还有二十天左右的时间,我就要全力去追查我们被抱走那个孩子的下落了。
凌晨三点钟,我正睡的晕晕乎乎呢,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是娄桂娟打来的。
“桂娟,出啥大事了?难道陆光伟全力发难了吗?”我猛地一惊,顷刻间睡意全消,因为自从小淘气生病以后,娄桂娟就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段给我打过电话了,她知道我这一段心力交瘁的,侧重点根本没放在酒店这边。这个时候打电话来,肯定是出大事了。
果然,娄桂娟的语气有着沉重,“勇哥,我希望你听到这个消息后,能够冷静下来。”
“桂娟,有啥事你说吧,我能挺得住的!”娄桂娟越是这样说,我的心里就越是不安,难道是小淘气出事了?不会呀,如果是小淘气出事,那应该是吴梅和陶花给我打电话呀!
娄桂娟轻轻叹了口气,“我刚刚听到消息,李哲被抓了!看情况,牵涉的事情不小!”
“李哲?谁是李哲?”我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李哲这个人。
娄桂娟又叹了口气,提醒了我一句,“李哲就是我们天宁区的副区长,当初和你们家住一条胡同的,李军的爸爸,前几天我还和他谈起过你,他说你从小一直叫他李叔来着。”
“李军的爸爸?李叔?”我一下子呆若木鸡,难怪李军这几天没给我打照面,原来李叔出了这么大的事。
我知道,当一个家庭支柱坍塌时,这个家里的人是什么样的心情?这种滋味,在小淘气生病的时候,我已经深切体会过,我多想李军就在我的面前,我劝他几句,或者陪着他一醉方休。
“李军,你在哪里啊?”我发疯一般拨打着他的手机,还是那句熟悉的,“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李军是那种爱面子的人,他热心,喜欢帮助别人,当初我和陶花结婚的时候,买不起房子,他帮了我很多忙,装修的钱就是他一个人出的。但是当他自己有困难的时候,他总是闷在心里,自己来解决。
我再也躺不下去了,我不能让李军独自承担,我一定要找到他。
我穿好了衣服,在酒店门口包了一辆出租车,去当年喜欢去的地方找他。
我们曾经一起撸串的街边烧烤大排档,我们第一次喝酒的那个小酒馆……
我几乎找遍了自己所能找到的任何一个地方,但是没有人知道李军在哪里?
我的眼前也忽然一亮,他会不会去我们小时候住过的那条小巷子呀?我爸妈还住在那里,他家也有一套老房子在,那里有着我们的童年记忆。
等我赶到李军家的院子门口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我看见一个人正坐在门口的石板上,一个一动不动的,宛如雕像一般,而他的前面,最少有十几个烟屁股。
我的眼泪唰地一下涌了出来,一颗心像刀子剜了一般,这么多年来,我的好兄弟,在我面前,从来没有这么孤单过、无助过。
一个人遇到过不去的坎的时候,往往都会回忆童年,所以,我想来这里看看,也许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李军!”我轻轻叫了他一声,紧走几步,一拳擂在了他的胸口,“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还当我是兄弟吗?”
李军的身子好像颤抖了一下,“勇哥,小淘气现在都成那样了,你们把房子都卖了,我不帮你们已经够难为情了,真的不好意思去麻烦你。”
我没吭声,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就李叔的事,我还真帮不上什么忙。
我把烟盒掏出来,抽出来两支,一下子点着了,然后往他嘴里塞了一支,小时候,我们常这样干。
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等到把烟抽完了的时候,李军终于发声了,“勇哥,都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说什么呢?”我又给了他一拳。
李军使劲抽了一口,然后使劲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勇哥,知道我为什么没去找你吗?因为我现在的处境,只有你能帮上忙,可是理智告诉我,你已经够难的了,我不能再去给你添麻烦,所以我就在这里等,如果天亮之前你能找到这里来,那就是我们家命不该绝,如果你没来,我就悄悄地走了。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了几下,也许再晚十分钟,我就见不到李军了。
我竭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李军,需要我做什么你只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帮你!”
我当时答应的很痛快,我想当然地以为,这天底下,再没有比煜哥哥的事更加重要了,可是我却偏偏忘了一件事。
“勇哥,还是你对我好!”李军抿着嘴,笑了起来,然后像以前一样也给了我一拳。
“你知道我听到我爸被带走后的心情吗?那种滋味是说不出来的,有失望、有沮丧,还有震惊,我一直以为,我爸是个好官,可是我没想到,他连市里划拨的助学资金也贪呀!”
李军说着,眼泪开始在眼眶里直打转,“说心里话,我挺恨他的,可是恨过以后呢?他毕竟是我爸呀,是他生我养我,我怎么能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不管不顾呢?所以,这几天,我去找那些亲朋好友,求他们想想办法,把我爸保出来,就算不当副区长也成,我只想他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下半辈子。”
李军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终于,我爸一个老领导答应帮忙,但是他要我爸把挪用、贪污、受贿的资金先拿出来,于是,我妈把我家的房子卖了,我把自己的路虎也卖了,又四下里借了一些,现在还差七十万,勇哥,你能帮帮我吗?”
“七十万?”我万万没想到李军竟然开口让我帮这样的忙。
我有些哭笑不得了,命运真是在逗我玩呀,江志良一个肾要七十万,有了这个肾,才能够救我儿子一条命。如今,我最好的兄弟也要七十万,用此来换他爸的自由,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能怎么办?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左右为难。
如果救我小淘气,李军肯定不会原谅我,但是我如果选择了救李叔,那么小淘气该怎么办?
那个江志良在上午十点之前,如果没看到钱,一定会回江城的。没有了江志良这个肾,小淘气还能挺到遇上下一个肾源吗?这个没有人可以打包票,就连小淘气的主治医生吴梅也不能。
如果因为我拿不出钱,而让小淘气没了,我能对得起他吗?只怕陶花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而李叔没有这七十万,应该判不了死刑,估计住上个七八年就出来了,他作为一个男人,就应该为自己违法行为负责。
我终于拿定了主意,一字一句地说:“李军,对不起,勇哥帮不了你!”
“什么帮不了我?你只是不愿意帮我而已!”李军跳了起来,用血红的眼睛瞪着我,“勇哥,我一直那你当亲哥哥看待的。我听说了,你现在手里凑了七十万,能不能先拿来让我用?”
我摇了摇头,“李军,不可能的,你既然知道我手里有七十万,那你也应该知道这七十万是做什么用的?没有了这七十万,小淘气怎么办?”
李军使劲抓住了我的胳膊,“勇哥,事情有缓急,只要把我爸保出来,他会想办法尽快还你的,到那时,再给小淘气换肾也来得及呀!”
“李军,尽快是多快?三天?五天?还是一个月?想必答应帮你爸忙的那位领导心里也没谱吧!但是,你知道小淘气能挺多久,三天?五天?还是一个月?只有天知道!因为,也许今天,或者明天,小淘气的病情就会恶化,这一把,我赌不起?”
李军死死盯着我看了好久,“勇哥,虽然我们这些年联系不多了,可是你想想,当年你有事的时候,我是如何帮你的?而你呢?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亲兄弟,刚刚还满口答应要帮我呢?可是我一说七十万,你就推三阻四的,你太令我失望了!”
“李军,你听我说好不好?”我望着李军扭曲的脸庞,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认识李军这么久了,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和我说过话?但我并不怪他,因为我知道,他虽然一直以来,看上去都很坚强,事业也顺风顺水,但毕竟还没有遭受过挫折,思想还不成熟,还有一些冲动,甚至有些想当然。
可是我一肚子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了,毕竟,对如今的李军来说,说什么都是虚的,没有意义的,除非我能把决定他们家命运的七十万给他。
“勇哥,我在等着你说呢,你怎么不说了?那我还是听我说吧!”
李军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流的满脸都是,“勇哥,你知不知道,我爸如果出了事,我以后怎么活?我就是去了外地,只怕也没人和一个贪官的儿子谈生意?所以,你一定要帮我!”
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虽然我知道李军好面子,但是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来,就真的让我无法理解了。
李军见我不说话,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了,“勇哥,我听医院的护士说,小淘气和你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你何苦为了他而对我见死不救呢?”
“李军,你特么滴住口!”我一巴掌扇在了李军的脸上,我没有想到,他竟然能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李军吗?
我终于明白了,小时候多么纯真的兄弟情分,长大了往往都是会变的,尤其是在大事大非面前。
“勇哥,只要你把七十万给我,想打你就只管打吧,我保证连动都不动,让你打个够!”李军的脸上带着一种凄凉,一种无奈,还有一种淡淡的无赖。
我心一软,但还是咬了一下牙,“李军,兄弟,真的对不起,这七十万我不能给你!”
“是吗?我的好兄弟!”李煜把“兄弟”三个字咬的特别重,就那么瞪圆了眼睛,声音冷得仿佛从冰窖里捞出来一样,“勇哥,我最后再叫你一声勇哥,最后再问你一声,你到底帮不帮我?你考虑清楚了,再回答我!”
如果说小淘气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的话,那么李军则是我的童年,我的青春,那是的美好记忆,起码有一多半都是他给我的,我到底该怎么办?我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张勇,我知道你的答案了,你多保重!”李军扭身走了。
望着他孤单而倔强的背影,我的心碎了。
我想起了小时候我们并肩和别的学生打架,他为了护着我,眼角都被人打青了,还有我结婚买房子那阵,没钱用,他卖了自己的所有游戏装备,还有珍藏的球鞋……
我明白,他这一走,我们也许还会见面,但是他永远不会再是我的兄弟了,那个我在无助时第一个想到的兄弟了。
“李军,等一等!”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喊出这几个字的。
李军回过头来,带着满脸的惊喜,“勇哥,你答应帮我了?”
“嗯!”我机械地点了两下头,递给他一串钥匙,“假日酒店员工宿舍807房间,靠着窗户的那张床,银行卡就在褥子下面,密码是我的生日。”
“勇哥,你真好,我爸如果能躲过这一劫,肯定会感激你,我们一家都会感激你的!”
李军接过了钥匙,狠狠地擂了我一拳,风一般的走了。
我突然觉得胸口很疼,曾经何时,我们两个不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只要他擂我一拳,我擂他一拳,我的心情就会好起来,再多的不愉快也会被我抛之脑后,但是这一刻,我的心却比那冰棍还凉。
我就那么呆呆地站着,我清楚,如果我没有找到这里来,以李军的性格,是不可能找到假日酒店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