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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渐深,大河枯,青山素。
北风南下,魏都大梁乌云压城。
王宫却是一片安宁祥和的气氛。
风雪欲来,魏王颇有闲情,命人凿冰钓鱼。
龙阳君侍奉在侧,见魏假钓了大的就丢了小的,难免触景伤怀,觉得自己就是那被丢弃的小鱼,等到有更好的美人进宫,魏假一定会扔了他。
眼下正好就有一位更美的人。
“看来王上都不合心意,要不,我去请他进宫?”
“谁?”
“那位楚国使者,韩国贵胄。”
“你怎知我正在想他?”
“大王果然正在想他!”
魏假侧头去看龙阳君,只见满脸哀怨堆得比天上的云还厚。
想来他定是吃了醋,该好好戏弄一番才是,便佯作长舒一口气,道:“知我者,卿也。寡人早有此意,奈何不好启齿。卿既如此懂事,便成此美事如何?”
龙阳君强颜欢笑:“是了,微臣早该悟得,耽误陛下美事,真是大罪,还请陛下责罚。”
“那你说,该如何罚?”
龙阳君凛然正色:“那就赐我一死吧!”
魏假吃了一惊,手中钓竿微抖,吓跑了吃钩的鱼。
“何出此言?”
“我如鱼,君如水,鱼能离得了水吗?倒不如死在水里才好。”
“这水本就能养活千万条鱼,为什么先来的就容不得后到的?”
龙阳君失语,怔在那里失魂落魄,咬牙低语:“我就容不得又怎样?”
魏假摇头:“子非鱼,吾亦非水。”
龙阳君伤心得几乎落泪:“是我蠢,还以为鱼水情深,原来不过露水之缘。”
魏假动容,十指相扣,笑道:“吾乃钓者,君乃吾之金钩,永在吾手。”
龙阳君不解意,魏假一脚踢翻鱼瓮,钓了一下午的鱼噗通掉回水里。
“鱼么,可烹可煮可弃。你,不可以。”
龙阳君破涕为笑,才道:“原来,你是想学太公?”
“道是‘愿者上钩’,我倒不知他是愿还是不愿?”
龙阳君心结稍解,闻言又忍不住瘪嘴:“愿什么?”
“当然是——”魏假抬头望云,长久才道:“社稷之臣。”
龙阳君这才放宽心:“好,我去替你探。”
张良有机变善算谋,若能为魏国所用,何尝不是好事?
龙阳君来到驿馆时,项伯正在给张良上药。
那细皮嫩肉上白一道红一道真真叫人心疼。
听得报名,项伯掀被给张良盖上,堵门不让进:“怎么?打了人还要来吊个丧啊?!”
龙阳君见不惯这粗鲁脾气,拿帕子捂着口鼻,高声问屋里人:“有客来访,恶犬当道,该当如何?”
张良在里捂嘴偷笑:“哪有恶犬?此乃神荼是也!”
龙阳君转头问项伯:“我,是鬼吗?”
项伯不解其意,会喘气不怕光面色红润,当然不是鬼咯!
“既然我不是鬼,那劳烦门神移驾去捉真鬼!”
项伯拍拍脑袋没听明白:“唉?!”
张良笑道:“项大哥,放他进来罢,烦你先在外稍候。”
项伯脑子不好使,一切都听良弟安排,不乐意也得照办,便一屁股坐在门外挡鬼。
这差事他没办好。
一只“鬼”早已从屋侧溜上屋脊,高卧屋顶向内观望。
话是听不见的,只能看。
“鬼”的眼神极好,一隙漏缝足够他看清两个人窃窃私语相谈甚欢。
龙阳君甚至上手给张良掖被,这只“鬼”跟张良同窗数载都没有这么亲密的举动。
“鬼”便是张良的师兄——熊忌。
师兄从楚都寿春一路尾随师弟到魏都大梁。
他曾夜入师弟卧寝,趁看护的项伯鼾声大作时,掀开被子验过师弟的伤。
伤是真的,想来魏国真跟楚国闹翻了?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什么都做不成的师弟真可怜,现在发现被苦肉计骗了,又觉得狡猾的师弟十分讨厌。
他们在议什么,忌猜不全,只见龙阳君大礼叩拜,张良忙不迭还礼,差点从床上跌下来。
小半个时辰后,龙阳君告辞,门内门外两幅面孔,出门便挖苦项伯:“回去告诉楚王,别想了。来一回打一回,何苦来找打?打了你们的屁股,伤了楚王的脸面,何必?”
项伯一飞腿朝龙阳君屁股踹过去,大喝:“我他妈废了你魏王的脸!”
好歹这是魏国地界,龙阳君一众侍卫赶紧拦住,又把项伯打了一顿。
这是项伯在魏国挨得第三顿打,又歇了两天才敢下地走路。
等到张良也能走动道了,魏人就把他们撵出城去。
项伯垂头丧气,张良掩笑安慰:“齐国礼仪之邦,应当不会再吃板子。”
“你倒是咽得下这口气!”
“咽不下去又能怎样?倒不如先吞下去,等时机到了,再加倍奉还!”
张良说这句话的时候,俊秀的眉眼忽而阴鸷。
有谁知道他温良笑意的背后藏了多少入骨的恨!
夜夜梦回,都是那张熟悉又讨厌的脸在嘲笑他的无能。
今日不用梦回,刚过黄河就遇见了心心念念的人。
其实,是仇人专程在等他。
车行到桥中央,张良望见凛冽的北风里立了个老熟人。
老熟人一身剑客装扮,黑头巾黑衣裳黑着个脸,全身上下只剩牙口白。
纵然张良很不想承认,但是忌师兄的身段真是好到让天下男人都嫉妒。
只见他抱剑立北风,风如刀,人如松,泠泠天地寒彻,暗暗杀气涌动。
张良凝视许久才发现忌身后还有一人,半遮面,背负剑,也像剑客。
良自然不知道,这是忌用秦王御赐的太阿收伏的蛊逢。
蛊逢手里有一根绳子,绳子另一头绑着一个少年。
张良定睛确认,喝住赶车人,忙不迭跳车跑过去。
原来真的是云儿!
云儿也看见了他,挣扎着向他跑来,刚踏上桥就被蛊逢拽了回去。
忌站上桥头,挡在两人中间,蛊逢拔剑,随时听命斩掉云儿脑袋。
良懵住,完全不知何故,只能止步大喝:“你想干甚么?!”
“杀人。”
“谁?”
“你——猜。”
这话没法接,因为张良真的懵了。
按张良的推断,负刍的反间计虽然没奏效,也一定攻了心。忌自小野心吞天,若能成王,他断不会放掉机会,所以此时此刻,忌应该在咸阳,与他的父亲昌平君谋划留秦还是投楚。
可是,他偏偏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抓了云儿。
为公还是为私,张良都没法猜。他心里的鬼太多,甚至私铸兵器被发现都有可能。
他沉默地站在大风里,望着衣裳褴褛的云儿一筹莫展。
云儿也眼泪汪汪望着他,离家时母亲嘱咐信不离衣衣不离身,可怜的小云儿已经一个多月没洗澡了。腥臊味随风飘,熏得蛊逢恨不能早点将这小崽子剁了,可惜主人还想跟师弟叙旧。
项伯跛腿跑过来问张良怎么回事,张良没法回答。
两个半废的人肯定打不过对面也救不出云儿,但是这么僵着也不行。
张良变被动为主动,转身佯装要走:“这么冷的天,师兄你还是一个人赏雪吧,我自幼身子弱,就不奉陪了。”
忌没回话,他就走了一步,“啊”地一声惨叫,云儿的右手少了根指头。
张良心下一紧,忍泪再迈一步,又一声惨叫,云儿的右耳也飞落在地。
张良强忍心痛额头冒汗,飞速思考着忌的目的。若是真想杀云儿,定不必费这么大周章,若是要杀他张良,可是要杀早杀了,这里唯一还剩的人……
他突然转身,大喝:“项大哥小心!”
已经晚了。
项伯见云儿半面溅血,血气上涌,拔剑劈向桥头人。
“狗东西!”
忌暗笑,飞脚踢出剑鞘先把拔剑的师弟撂倒,再提剑格挡把项伯摔出桥外。
这在忌意料之外,他还没下杀招,这项家老大也太不禁打,比老二草包得多。
他原本预计把项伯摔在地上就差不多,没想到项伯底盘不稳,直接跌进冰河。
张良赶紧爬桥沿张望,还好,项伯跌下的地方已经结冰。张良抽剑过来胡乱砍一通,忌退了几步,那眼神跟看猴子玩耍。
这没招没式跟小媳妇撒泼一样,也太给师门丢人。
他夺掉张良的剑,良恼羞成怒,举拳一顿乱打,当然打着自己的时候比较多。
张良也觉得很丢人,索性就把人丢完算了,一把抱过来,朝桥下大喊:“跑!”
项伯摔得头晕,他天生义气,不想丢下张良,拼命想往桥上跳,奈何冰太滑。
项伯没能跳回桥,张良声嘶力竭地嚎叫着他根本听不懂的话。
“我没事!他不会杀我,他要杀的是你!你死了楚国就完了!走!”
项伯想不通这话里的逻辑,但是他知道良弟肯定没错,连滚带爬开始跑。
目送项伯的身影滚远,忌才不动声色地低头看师弟。
“现在可以松开了吧。”
良这才发现自己死死搂着忌的腰,两个大男人这么抱着颇有魏王和龙阳君的神韵。
他赶紧跳到三步之外,以示不共戴天。
作为师兄,忌流露出对师弟的赞赏:“还算不笨。”
作为师弟,良丝毫不掩饰对师兄的鄙夷:“我从来都很聪明。”
“哦?”
“难道我猜错了?”
“中了,不全中。”
“愿闻其详。”
“你该知道你根本拦不住我。”
这是实话,十个张良也拦不住忌的剑,忌没动身追杀,是故意的。
张良不禁打个寒颤,慌张望向冰面,大喊:“项大哥,小心埋伏!”
项伯应声倒下,趴在冰面久久没有起身。
黑云滚滚天际来,黄昏刹那如夜,昏沉沉的天地压得良喘不过气。
项伯是项燕的长子,忌是昌平君的长子。
项伯若死于忌之手,项燕又如何容得下昌平君?!
项燕不能容昌平君,楚国又拿什么挖空秦国?!
“项大哥——”
良破空大喊,北风将声音吹送得好远,远远地没有回音。
两次,出谷之后,张良见过师兄两次。
上一次,没了血亲的弟弟。
这一次,“没了”结义的哥哥。
他握紧拳,再次抱着必死的决心撞向忌,誓死与恶贼同归于尽。
忌当他胡闹,只退不攻,没提防他袖子里还藏有一把短剑。
出谷时,他们互赠信物,那时已知将会敌对,便约好互不手软。
忌失言了,他数次手软换来的,却是一剑贯胸而过。
他本以为良力气小,挨一拳也没什么,怎知这拳里藏着剑,他送他的短剑。
他一脚将良踹到在地,拔出当胸剑扔向空中,棠溪一斩而下将那短剑劈作两截,也将往日情谊连根斩断。
他用剑尖抵住良的脖子,眼里满是杀气:“今日且放你回去给负刍报信。记好了,你这条命,我下次取。”
他完全可以杀掉张良,让云儿送信,所以这句话依然是放掉张良的借口。
张良明确地知道,所以见他胸口染血,血浸衣裳,不禁生出愧疚。
这一丝心痛很快又被铺天盖地的仇恨所淹没。
远处传来项伯的嘶吼。
项伯没有死,只是看见冰下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惊讶得叫不出声,趴在地上将冰一层层刨去,终于触摸到那张已经冰冻的脸。
那是他的二弟——项仲。
项伯抱着弟弟的头颅仰天长啸。
喊声震塌了滚滚黑云,震碎了冰冻的湖面。
大雪飞落山川,冰河撕出裂缝。
雪一片又一片落上冻河,水一点一点涌出冰面。
雪是白的,水是红的。
负刍派亲信项仲再赴大梁,以表与魏国结盟的诚意。
魏假原是在演苦肉计,就决定演到底,就把项仲拦在城外。
项仲暗中派人入城联络,张良知事情机密,约他在黄河渡口相见。
项仲便早早在此等候,从昂立桥头等到沉尸河底。
项仲身为环列之尹,如同秦廷郎中令,所率之士皆是贵胄之子。
权臣乐意将子嗣送入宫中为郎,早日陪驾君王或者未来的君王。
项仲所领的这支使臣团,大都是楚国贵族豪臣之子。
谁曾料到,他们全部魂丧异国,死在秦人暗刀之下。
水在冰下,他们睡在水里,再不能醒来。
留下全尸,这是忌仅有的礼貌和良心。
良趴在桥畔,满目血色,泪珠与血珠齐下,心魄与神魂俱碎。
血泪滴落进冰凉的殷红的河,耳边是凶手森冷的高傲的声音。
“你听好,凶手是昌平君长子,给楚王的奏报里不要写错了。”
张良转眼看熊忌,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如此狠毒。
忌能完成这么大规模的屠杀,定是算准了楚国使团没有防备。
谁能想到秦人竟在魏国国都附近如此肆无忌惮?!
忌回看张良,目未转睛,手里却搭起长弓,箭头指向项伯——项燕长子,项氏家族继承人。
张良发疯一样扑过来,被忌飞脚踢开。待他再度挽弓,雪雾已浓,伤口已裂。
箭离弦,没有取到项伯脖颈,徒然射中项伯韧如牛皮的后背。
忌很失望,失望地扔掉弓箭,一手捂住胸口,一手用棠溪撑着地面。
这一箭耗尽心力,他摇摇欲坠支撑不住,蛊逢扔了云儿过来扶他,无奈伤及心肺难以撑持,蛊逢便背起他遁走,两个人的身影迅速隐没雪雾里,四周埋伏的暗兵也迅速撤离。
张良被踢中小腹,疼得无法站立,只能爬着去解云儿的绑绳。
云儿满脸眼泪,绳子还未完全解开就连滚带爬跳进河里。
张良被他带着滚下桥,寒意刺骨,他伸手去抓云儿:“上岸去!在水里会冻死的!”
云儿拼命挣脱他,凿开浮冰拨弄一个又一个尸体,像是在找寻着什么。
一个又一个尸体在张良眼前浮起,聚起一簇又一簇仇恨,他跪了下去。
“张良,对天立誓。一定用他人头,献祭诸位英灵!”
话音未必,不远处传来云儿不成人言的嚎哭,他抬眼望去,只见小小少年抱着一位妇人,拼命地摇着晃着,想要把她唤醒。
云儿大张着嘴却喊不出声音,他变成了一个小哑巴。
张良目眩神晕,也不知是如何挪动身体近前而去。
他已经,已经不知该如何哭泣了。
女子双目紧闭,面容扭曲,仍然保持着生前的姿态,她把孩子护在胸前,自己身中数刀而死。
那孩子就是云儿。
那日韩夫人送走云儿后,信鸽仍然一只接一只飞回棠溪,云儿和良儿都迟迟未归,书信又来得如此急迫,夫人知道定然有大事,便打点行装揣了所有书信来寻良儿。
她沿着云儿走过的路找到学馆,又折去项城,辗转到寿春见过项燕,项燕派人护送她来魏国。
她才见到云儿不过半日,从燕国来的书信也还未送到良儿手里,生离就成了死别。
苍天何其无情,夺去良所有至亲。
大雪落下,落进张良的眼睛,那清澈如水的眼眸结上永不融化的冰。
鲜红的血再度被冰河凝结,丑陋的血逐渐被白雪覆盖。
天与地,一片白茫茫,干净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奏报送到楚宫时,已是第二日深夜。
负刍清理完楚国的烂账就开始搞外交,先将宗室女子嫁与越君,再由越君出面去联络散布在南方密林里的越人诸部,接着拿查抄来的李园家产笼络这些蛮族首领。
百越纷纷遣使来朝,负刍慷慨设宴款待,以结友邦之欢。
就在大宴之上,就在他酩酊大醉之时,这封书送到他手上。
他含笑拆去封泥,笑意猛然凝固。
此刻,越人正在演舞,袒胸露乳演着林中狩猎,肆意挥洒着原始的狂野,似乎整个楚王宫都变作了群魔狂舞的鬼域。
负刍抬头看上柱国项燕,一位尚不知亲子已丧的父亲。
项燕身旁是六岁的项籍,一个尚不知亲父已逝的儿子。
越人本蛮荒无礼,负刍便也不拘礼,这场宴故意办得丰盛却又随意,但求各方尽欢,因此准许诸臣带家眷同观,项燕就带上了孙儿项籍来见世面。
祖父正满脸慈祥地给孙儿讲解越人舞蹈里的布阵,有放哨的,有放冷箭的,还有诱兽的。
猎兽跟猎人有时候道理相通,小孙儿听得津津有味。
越人舞罢,小项籍站起来,高声向楚王喊道:“籍愿舞剑为大王寿,望大王恩准!”
项燕吓了一跳,诸臣也都吃了一惊,会不会舞另说,六岁孩子有这份胆识就不错。
负刍低头收敛情绪,缓缓合上书,抬头挤出笑容:“好,来!给寡人看看!”
项燕斥孙儿无礼,负刍摆手:“项氏多英雄,英雄出少年嘛!”
然后他转头看向小项籍,慈爱且威严:“孩子,别听你大父的。老龟活久了,胆子就小。拔出你的剑!”
众臣一片哄笑,项燕也红了脸,唯有小项籍一本正经回禀:“喏!”
小小少年拔剑出鞘,霎时月羞云遮,虽是依样画葫芦也画了个蛟龙出水猛虎下山。
诸越使者纷纷叫好,众位楚臣也拍案惊奇。
舞罢天地黯,风云俱来归。
负刍走下王座,抱起项籍高高举起:“这便是我楚国少年!少年若此,大楚何愁不兴!”
诸臣山呼:“大楚兴!大楚兴!大楚兴!”
呼喊啸彻王宫,啸破云天,黑云落下白雪,白雪落在负刍的睫,睫上雪化作眼中雨。
他渐次望过小项籍欢笑的脸和项燕欣慰的颜,还不知该如何跟他们报这噩耗。
不止项氏,还有昭氏,屈氏,景氏三姓子弟,朝中重臣尽皆丧子。
身为楚王,他该如何与他们交代?!
那就让他们先渡过这美好的雪夜吧。
目送所有人离开,负刍才孑然返回后宫。
后宫阴森凄冷,没有人言欢笑,只有亡灵悲泣,这里每一块砖都浸过人血。
冰蚕住回了王后所居的中宫,她安静地躺在玉床。
负刍捧着烛火走近,温暖的火光照着冰冷的容颜,圣洁而美丽。
她从地狱里捡回一条命,便再也不惧世上任何恶鬼,包括负刍。
她甚至不屑于睁眼来看他,只是兀自安详地睡着,睡在梦乡里。
负刍卸尽衣裳躺下,将冰蚕抱进怀中,抱得越来越紧,紧到她几乎不能呼吸。
她咳嗽着想要挣脱,负刍不肯放,仿佛抱着她就能取暖。
可惜,都是枉然。
两个冰冷的人,两颗冰冷的心,便是肌肤相贴,也没有一丝温暖。
泪滴上冰蚕的脸颊,她渐渐停止挣扎。
泪,是暖的。
这个男人一定是遭遇了很大的难处。
他早已没有家眷,如今能伤他至此的,只有国事。
策反昌平君的计划遇挫——这是冰蚕不用言语就读懂的信息。
只是她不知道,石头是负刍自己搬起来的,与她也有几分瓜葛。
那日负刍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册封太子,为显真诚,甚至打掉冰蚕腹中胎儿。
女子有孕才会经血停止,算时间,负刍是孩子生父无疑。
他放弃所有博一步险棋,不料被那只白眼狼一剑破掉。
忌杀了项仲,楚上柱国之子,项燕定容不下昌平君,昌平君也多一层顾虑。
现在于公于私,昌平君这个秦国右丞相,楚国新太子,都成了楚国的敌人。
早知如此,那夜就该把熊忌射成筛子,万箭穿心!不,万箭穿心尚不能解恨!
该如何安抚朝臣?又该如何与秦王周旋?
负刍好茫然,只能默默祈求,秦王是个傻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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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下一章的预告还可以概括为:当爹经验不足的秦王该如何应对崽的早慧+早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