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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颇大,整个鸠尾山都被笼罩在了雨雾当中,缥缥缈缈,看得并不真切。
李南看一眼雨帘,转身进去屋中,大咧咧往竹椅上一躺。
对软榻上躺着的鬼算子说,“老头儿,你可是从来没说过你要收第二个徒弟的,这会子告诉我我要多个师妹,也不怕我将她欺负了去。”
“你欺负?”鬼算子像是听了多大的笑话一样,他嗤笑道,“阿南,不是我小瞧你,你见了那女子,莫说欺负了,就是她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你也回摘了给她。宁国公府的大小姐,你可听说过?京城里出了名的美人坯子,有几个男子不喜欢的。”
“我呸!”李南啐了一口,鄙夷道,“我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饶她是朵花儿,我也决计不会多看一眼。生平最恨的就是中看不中用的人了,她要是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别怪小爷我一脚将她踹出去。”
鬼算子撇撇嘴,只是笑。
李南又问,“你还没说呢,为什么要收她为徒弟,莫不是你也是个老色狼,也是见了人家长得好看?”
“我呸!”这回换做鬼算子啐了一口,他瞪着李南道,“你小子真是逗不得,毛都没长齐呢就知道色狼了。你要是踹她呀,我巴不得呢。”
“哟,此话怎讲来着?不是顺美人坯子吗?倒还希望我和她处不来不是!我才不稀罕嘞。”
李南的话才说完了,就听得屋外由远及近的马车辘辘声。
不等鬼算子说话,李南蹭的从竹椅上蹿了起来,一下子蹦跶去了屋外。
风雨扑面而来,吹得脸上湿润冰凉。
李南抹把脸的功夫,就见一辆马车从路的拐弯处行了过来。
那马车并不是多气派,只是与其他马车长得并不一样,四周都是镂空花纹,帘子两端各挂了一个黛色香囊,平添了几分儒雅。
李南正想着,若是这个女子还不错的话,看在她是他师妹的份上,他就送她一辆独一无二的马车,保准让旁的女子看一眼就忘不掉。
马车行到跟前了,帘子掀开,一道胭脂色的身影窜了出来,跳了站到地上,溅了李南满身的泥水。
“找死的东西!”李南骂了一声,就要把手里把玩着的蝎子扔过去。
匆匆赶来的鬼算子忙把人拦住,喊了句小祖宗就把李南往屋里推了去。
李南往里走两步,拿帕子擦了泥水之后,忍不住又往门边凑过去。
只见那冒失的婢女撑了把八十四骨油纸伞凑到马车边,迎了一个女子出来。
伞遮去了容貌,看不到长相,只看到穿了件桃红色云锦织缎芙蓉衣衫,下套一件青色百褶裙,个子高挑,腰肢纤细,那拎着百褶裙的十指修长白皙。
莲步而来,所经之处,荡起轻轻的涟漪,一圈一圈,缓慢荡开了去。
李南不由得又往前探了探头。
便见那女子走到了屋檐下,屈膝给鬼算子行礼,脆生生的喊了一声,“阿绾见过师父。”
黄莺般婉转的声音,带着女儿家固有的娇气,这娇气之外,又有一股子淡淡的倔强,只是被刻意的藏了起来。
李南走上前,踮着脚尖往前看去。
油纸伞一点点移开,女子的面容一点点的展露。
眉如远山,目如星辰,鼻子挺直俊俏,嘴巴小巧红润,加之吹弹可破的白色肌肤,果真应了鬼算子说的倾国倾城色。
李南呵了一声,将被泥水脏了的帕子往雨水里一扔,冷笑道,
“不知道是从哪个山旮旯来的土包子,一点儿规矩都不懂。当奴才的都这么冒冒失失的,当主子的能好到哪里去。”
那女子缓缓的抬起头来,淡淡看了李南一眼,却是当做没听到李南的话,没看到李南这个人一样,别开了眼。只笑着站到鬼算子的身边,问,
“师父,这个见过世面的人是谁?看他这通身的气派,想来也是大地方来的人,是师父的贵客吧。阿绾惭愧,刚来就得罪了客人,还望师父与这位贵客说一说,莫要与我这土包子计较,否则,不是辱没了自个儿就是显得自己的心只有针眼大小。”
李南没想到这看着文文弱弱的女子还能像个辣椒似的呛人。竟然是想也不想就怼了回来,讽刺他这大地方来的人心眼小,这反应速度和这嘴皮子功夫,真是厉害。他倒是没见过哪家小姐这样有趣儿的,平时装起正经来,只怕也能将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李南抿着唇角看向鬼算子,鬼算子嘴角是绷不住的笑容。还一本正经的跟他解释,
“阿南,这就是我同你说的阿绾,宁国公府的大小姐,宁绾。都是我的徒弟,从今往后,希望你们可以好好相处。”
又对宁绾说,“阿绾,这是唐煜,我的另一个徒儿,性子活泼了些,你往后与他相处的时候多担待些。尤其记着别碰了他的东西,别看他长得眉清目秀的,心肠可黑着,哪里都是他养的毒蝎子,一不小心就能会被毒去了半条命。”
李南听着鬼算子的话就知道从今以后他的宠爱会被这人夺了去,以后在鸠尾山的地位也会往底下降去。
好不容易安慰自己说这是师妹,就算让她一点儿也没关系,反正他在鸠尾山待得无聊,需要有个人来陪他玩玩儿。
理理衣襟,甩甩衣袖,李南已经准备好了师兄的姿态,哪知宁绾却是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
柔荑滑嫩嫩的,像是豆腐,李南没忍住往那手背上摸了两把,正要感慨这师妹是个乖巧懂事的。
就看见那红润的小嘴儿动了动,温声细语的说,“原来不是客人,是师妹。师妹不介意我这样喊你吧,我是看着你长得稚嫩,比我年幼的样子。当师妹也有当师妹的好,往后有什么事情,师姐会帮着你的。”
李南觉得自己像是吃了苍蝇,还是吃了一半下去,有一半留在了嘴里。
抢了他师兄的位置就算了,还敢说他是女的。女的,她哪只眼睛看出来他是女的了?他哪里像女的了?看不出来就算了,刚才他说了话,那么孔武有力的男子声音,她也听不出来吗?她初来乍到,大概是不知道他的规矩吧。要是今儿个不立威,以后还不得骑到他的头上去了。
他要的是欺负的对象,可不是祖宗。
李南眉头一动,就将手里的蝎子甩到了宁绾的肩膀上。
甩的动作很快,宁绾只知道什么东西爬上了肩膀,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所以想也不想就伸出手,将蝎子抓在了手里。
“小姐,蝎子!”不知是谁惊叫一声,几个人齐刷刷的朝着宁绾涌了过去。
李南似乎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宁绾身边有三个服侍的人,除了那个冒失丫头,还有两个丫头一个婆子,只是那两个人明显沉默寡言得多。
纸伞被甩到一边,溅起大注水花。
李南看到宁绾脸上的血色都褪去,一张小脸苍白得可怕,捏着蝎子的手都在颤抖。
方才的调皮可爱一点儿也不复存在了,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突然就正经起来了。小心谨慎的模样,很是楚楚可怜。
李南看得有些不忍心,伸手把蝎子接了过来,为了表示蝎子是没毒的,不会伤人的,还刻意拿在手里转了几回。
本来是想让宁绾看了放心的,哪知宁绾看了,竟然越发的惶恐不安了。
鬼算子不由嗔怪的看了李南一眼,又笑呵呵的对宁绾说,“阿绾,这是没毒的,你不要太害怕了,阿南只是爱说笑,他不坏的。”
“是。”宁绾强笑着说,“煜师弟只是调皮了点,这样很好。”
李南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宁绾当时的眼神,小心翼翼的试探,好像只要他点头了,应了她那声煜师弟,她在鸠尾山就能立足了一般。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分明浑身都是不服输的机灵劲儿,非要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甚至,那假装的样子已经将她真实的模样都遮掩住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处境能将人变成这样的模样呢?
没由来的,李南有些心疼面前这个女子了。尽管他的年纪也不大,却已经想着他要护她的周全,不要再有人欺负她,让她可以像方才那样肆意的说,肆意的笑。
李南将之前同鬼算子说的话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想着,只要她能觉得安心,能将鸠尾山看作她的容身之所,能在这儿好好的生活,只是一个虚名,他让了又如何。
师弟就师弟,只要她愿意,他就是师弟。
从初次见面,李南就做出了让步,打算着,从今以后继续让步,可是谁知道,就算是他让步了,那个叫宁绾的女子也不愿意再同他有什么牵扯了。
她初来时候的肆意,已经被那只蝎子毒死了,尽管那只蝎子是没有毒的,却还是将她的活泼尽数扼杀了。
她不用肆意来掩饰内心的不安,也不用苍白来掩饰自己的慌张,她用她固有的姿态,清高而又孤独的姿态,织成网,横在了他们中间,也将自己禁足于那方小小的院落,从不涉足他的半分。哪怕他有意前往打扰,她也选择视而不见,哪怕他愿意他进去他的地盘,她也绝不窥探。
李南后悔了,他始终忘不了那个下雨天,她突然闯入他视线的娇俏模样,忘不了她拉着他的手,唤他师弟的可爱模样。
他是真的害怕她就这样防备他一辈子,再也不同他亲近了。
直到那一个夜晚。
足不出户的宁绾破天荒的出了房间,还是在深更半夜的时候去了断崖边。
内宅的事情,李南也是晓得的,女子间的算计,见得人的,见不得人的,多了去了。
可他从来没想过,斯斯文文,柔柔弱弱的宁绾会在断崖上杀人。
只是到底是傻了些,杀人不成,差点将自己扔下山崖去了。
眼见着那瘦弱的身子要被婢女拽下去了,李南想也不想就扑上前,一把搂住了宁绾的腰。
本是可以一脚将婢女踹下山崖的,李南恨得牙痒痒,也是想一脚把人踹下去的。
可是他贪恋怀中的温暖,那婢女越是往前拽,他越是往后拉,她的身子才能越发的往他的怀里靠。
他本以为,她这么瘦,她的骨头大概会硌着他,可是她的身子很软,出乎意料的柔若无骨,静静的依偎在他的怀里。
他俯身间,鼻息里全是她发间的香味,蔷薇花的香味儿,充斥在他的鼻尖。
李南觉得自己在做梦,那一天过后,宁绾蓦地同他亲近起来了,像是她的眼里终于看到了他,不仅如此,她待他很好,将他当做了最为亲近的人,宠着他,护着他。饶是他说话不中听,她也不介意,饶是他小孩子脾气,她也不介意,饶是他像个跟屁虫似的粘着她,她也不介意。
李南真心觉得,自己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幸福起来,他分不清南北东西,只知道缠着她,粘着她,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都睡了,他便起身去她的房里,坐在她的床边,在黑夜里虚虚描摹她的眉眼,偶尔会被她察觉,她便问,
“煜师弟,你来我房中做什么?若是再拿了蝎子来吓唬我,小心我一把火将你那些破东西全烧了。”
李南便笑呵呵的回答,“我是那样的人吗?当初年纪小不懂事吓唬你一回,你都要记一辈子了不是?那你最好好好记着,永远都别忘了去。”
是真的,李南是真的想要宁绾记着他一辈子,他不怕宁绾记仇一辈子。因为他已经打算着,他会和她一辈子。
就在鸠尾山待上一辈子,哪儿也不去,或者远离红尘世俗的日子,要是宁绾觉得这样的日子无趣,他也可以找了一个热闹的地方,过她想过的日子。
可她到底记不得了,到底是忘记了那只惹人厌的蝎子,从那以后,彻彻底底的忘却了。她当然也不知道,他的那些蝎子,之后为了救她的眼睛,也尽数做了药引子,再也没法惹她苍白了脸。
李南始终都在想,不知她是如何看他的,在那个空山新雨初见的时候,不知那个时候,她的眼里可曾装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