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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一会儿,父母也都醒了。锅里闷着前一天晚上煮好的五谷粥,笼屉里蒸着自己发面做的馒头。罗啸春闻着香味走了下来,看着头发皆是花白的父母在厨房里默默地忙活着,罗啸春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爸,妈,早。”罗啸春一边从楼上走了下来,一边说道。
“醒了?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儿啊?”刘沁不停地在案板旁边和水槽旁边来回迅速移动着步伐,说道。
“嗯……已经睡饱了。”罗啸春坐在餐桌前说道。
“行啊,睡好了就行。这几天开始转凉了,注意一点,多穿点衣服。”罗颖义忙活了一会儿,就把手里的活交给了刘沁,然后坐到了客厅里的沙发上,沏了一壶茶,接着打开了电视。独自坐在餐桌前的罗啸春,突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和爸妈说什么。将近十年的离家远去,让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与父母生分了许多。
“那个,爸,妈,待会儿二霜过来接我,我和他出去一趟。”罗啸春半天终于找了个话题。
“哦,什么时候过来啊?”罗颖义喝着茶问道。
“九点半过来。”
“哦,那就去吧。”
“行,你跟二霜你俩就逛逛吧,多出去出去。十年了,咱们盛兴变化也挺大的,你出去多熟悉熟悉地方。”刘沁把笼屉从灶台上拿了下来,然后揭开了锅盖,用铁夹子把馒头从笼屉中一个一个捡进盘子里。
罗啸春走到老妈身边,等着端盘子。家里做的馒头,的确要比外面做的、或者说国外唐人街那地方买的多了一份温馨的麦香。罗啸春把馒头和之前罗颖义腌好的酱苤蓝和煮好的老汤干丝一口气端到了桌子上,然后洗了三副筷子勺子、三个瓷碗放在了桌子上。
刘沁也把装着粥的闷锅端到了桌子上,招呼着罗颖义吃饭。
一家三口坐在餐桌上,都是默默地吃着菜,默不作声。罗啸春大口大口地嚼着满口,不断地往嘴里送着干豆腐丝,抬起头看着父母,却发现老爸皱着眉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粥;老妈则是一脸疲倦,掰着馒头放在嘴里,老两口看起来,似乎都有心事。
罗啸春放下馒头,把嘴里的东西往下咽去,刚想说话,却被刘沁抢了先:“春风啊,老妈跟你说件事。”
“嗯,妈,您说。”
“你看,你这次回国,主要是因为工作回来的。我知道,你们GM的单位在市区内CBD,等到你9月份真正开始工作之后,你每天都得从家里往班上跑,每天都朝九晚五的。你们那个工作强度高、弹性弱,说不定什么时候还得加班,这样的话每天从市中心到郊区太累了,再赶上个堵车或者早晚高峰,一去一回估计就得至少各一个小时,一天的时间就全耽误在路上了。况且,现在你也大了,毕竟29的男子汉了,也是个爷们儿了,总跟爸妈住一起也不叫事儿,所i我跟你爸商量过了,准备帮你参谋参谋让你在市区内找个地方租房子住。”刘沁往粥碗里夹了几条酱菜丝,又喝了几口粥。
“没事,老妈……不就是来回多跑几趟么,过两天我去4S店看看弄辆车。”
“车是要买的,你这好歹也算是高薪白领了。但我觉得你最好出去住,是因为你毕竟不小了。眼看明年夏天之后,你就三十了,男人三十而立,就要成家立业了啊!成家立业你懂么?现在你事业是有了,就剩成家了……”
“妈!”罗啸春叫了一声,想让刘沁停止住接下来的一番话。临回国这一年里,刘沁每次跟罗啸春通话的时候,都会说道这事情上来,而罗啸春恰恰最不想听的就是这些事。
“你妈说的也对。”罗颖义喝了两口粥,又不断地往嘴里夹着干丝,“老大不小了,也应该找一个了。你说我跟你老妈都等着你从国外带回来一个呢,不管是咱黄种人也好,白人黑人也好,哪怕是带回来一个说话我和你妈都听不懂的也行啊……这种事情你也得上上心了,知道么?”
罗啸春点点头,继续吃着东西。
这一顿早饭让罗啸春吃的一头雾水,心里也别扭。感觉自己爸妈心里像有什么大事一样,但是没等自己问呢,老两口却先拿成家的事情挤兑自己,这叫什么事……
吃完了早饭,罗啸春帮着爸妈收拾了收拾东西,差不多也九点钟了。老爸穿了一身西装出了门,好像是说今天学校有研讨会;老妈则是在家休息,收拾了餐具之后就上楼,罗啸春回家之前的那天上午,刘沁还在医院刚接完一个手术,手术很顺利,但是老妈却很疲惫。
九点半,罗夏至的那辆SUV很准时地停在了罗啸春的家门口。罗啸春早已穿好了衣服,一件黑色休闲西服,一条黑色休闲裤,里面一件干净的白色POLO衫,再加上一双黑色休闲鞋。看见了罗夏至停好了车,罗啸春便拿了鞋柜上的钥匙,开门从家里走了出来,接着锁了门。
外面的天开始放晴,门口花池里的雏菊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雨滴,地上仍旧是湿漉漉的,不过微风拂面,的确是多了些许凉意。
“哟,这么早就起来了?我还合计你还得接着睡呢!”穿着黑色革布夹克罗夏至摇下车窗,戴着一双墨镜看着罗啸春。
“嗨,老早就起来了。睡不着。”罗啸春正说话的功夫,空中的阳光越来越足,罗啸春的镜片也开始变色。
“嘿,你这眼镜好啊!”罗夏至说道,“上车吧。”
罗啸春绕着车后面走到副驾驶门旁边,打开门,却发现罗秋意和罗冬雪也都在。
“Surprise!”罗秋意和罗冬雪都笑着,对着罗啸春大叫了一声。
“嗬!你俩也怎么跟来了?”罗啸春看着罗秋意和罗冬雪。罗秋意今天穿着一件短款黑色风衣,里面是一件天蓝色女式背心,下面是一件黑裙加上一双前面带着蝴蝶结的黑色坡跟休闲鞋。罗冬雪则是一件黑色布帽衫,加一件黑色运动裤,耳朵里还塞着耳机。罗啸春对两个人打量结束之后,转过头来看着罗夏至。
“诶,哥,别看我啊?这俩货非要缠着我来,盯着给我打电话轰炸我,没办法,刚才还一个一个去他们俩家里接来的。”夏至一脸无辜,双手举过头顶说道。
“大哥,我和三姐过来,就是想看看你。去哪,咱一起去呗?”罗冬雪说道。
“想看看我?昨天晚上吃饭,给我接风洗尘的时候不是都看过了么?”
“……那能一样么?昨天晚上,大伯二伯三伯都在呢?那不能算。今天可是咱们四个自己的时间。”罗冬雪说道。
罗啸春上了车关了车门,仍旧回头说道:“呵,冬冬现在说话也一套一套的了哈?你俩知道我要去哪么?我今天准备去看看爷爷奶奶去,这可不是郊游。想出去玩等哪天再说。”
“你这说的什么话啊,哥?”秋意在罗啸春身后猛拍了罗啸春的肩膀一下,“咱们也好久没去看爷爷奶奶了好么?”
“那就等哪天再去。你们在这一直没走,我可是离开十年了。你俩小家伙,最好别捣乱!”罗啸春故作严厉地说着,“……话说小雨,你这手劲儿可真够大的。没大没小的,连我你都敢打!”
“嘿嘿,吃到苦头了吧?”罗夏至说道,“你是不知道啊,自从你走了之后,这俩小家伙是联合起来欺负我啊!每次都给我打的头破血流的……”
“什么叫‘联合起来欺负你’,讨厌鬼,我和冬冬这叫‘联吴抗曹’!”罗秋意说道,接着又拿出了一个塑料黑袋子,送到罗啸春面前:“这下你还说咱俩是捣乱么?大哥,你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罗啸春打开了黑袋子,里面有一盒线香、有四个瓷盘子、有一个瓷碗、有一袋满满的小米、有两袋点心、还有四个苹果和四个橙子,以及一瓶高粱米酒。看到这些东西,罗啸春顿时明白了,这些都是给爷爷奶奶做贡品用的。
罗啸春看了之后,心里突然一酸。
夏至看着罗啸春,说道:“其实昨天你说要去墓地看看,之后晚上我就告诉他俩了。要不是清明或者中元节,再或者生日祭日之外,家里的长辈们有时候是脱不开身的,甚至有时候……到了清明,家里都没人走得开。没办法,从五六年前,我就开始带着小丫头片子和冬冬咱们仨自己去。我们仨第一次去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应该买点东西带着,也不知道哪能买到香烛什么的,就空手去了……”
罗啸春点点头,咬了咬嘴唇,然后缓缓说道:“谢谢。”
“大哥,谢什么啊?不是应该的么?”冬雪说道。
“那我还是要说谢谢,尤其是你,夏至。这些事情,本来应该是我做的。”罗啸春说道。
“没什么……长子长孙不在,我这个当二哥的就得有点担当,很正常。”罗夏至说道,“我还记得……俩老人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尤其奶奶,临咽气的时候,嘴里还叨咕着‘春风、春风’的……估计俩老人看见你现在这样,也会很欣慰!”
“谢谢……”罗啸春依旧点着头,瞬间泣不成声。
“哥……别这样,”秋意把手放在啸春的肩头,摩挲着罗啸春的后背说道,“你这个样子,要是爷爷奶奶看到了,估计心里也不会好受的吧……别这样了哥。二哥,我们走吧。”
罗夏至僵着笑容,眼睛里也有泪花在闪动。他二话没说,发动了汽车,然后将车子调了个头。
车子开上高速公路,开离了盛兴市,大概四十多分钟以后,车子到了“菩提墓园”的门口。
罗啸春一行人下了车,走到墓园里,买了两盆水泥底儿的菊花,然后抱着那袋子祭品,走上石级,到了爷爷奶奶的幕前。
爷爷奶奶的墓坐南朝北,墓碑被一个大理石打制而成的石亭罩着。罗啸春呆立在墓碑一米多远的地方,看着墓碑上爷爷奶奶的名字,然后摘了眼镜,假作看着墓园周围的青山绿水,紧接着,却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拭了拭眼角。墓园坐落在盛兴附近的一个乡里的山丘上,山丘南面是墓地,北面生长着茂密的菩提树林,东面是公路,公路的下方有条河,叫做“黄粱河”。原本这个乡因为毗邻那条河,所以叫做“黄粱沟子”,后来也因为修了墓地的原因,改名叫做“菩提乡”。
夏至和冬雪默不说话,相互对视了一下之后,便把刚买的两盆花分别摆放在墓碑基座的两边。秋意看着大哥的背影,也默默地把黑色的袋子打开,把瓷碗放到墓碑前的正中央,把那袋小米往碗里倒去,慢慢装满,接着放好四个盘子,把水果和点心摆在了盘子里面。“讨厌鬼。”秋意面无表情地走到夏至身边,拍了拍夏至的手背。罗夏至看着墓碑,默默地从裤兜里掏出了打火机,递给了罗秋意。罗秋意从纸盒里扯出三柱线香,然后握在手里,用打火机默默点燃。
“大哥,过来吧。”罗冬雪摘了套在头上的连衣布帽,走到罗啸春身后,拍了拍罗啸春的胳膊。
罗啸春呆立着不动,半晌才问道:“地方是谁选的啊?”
“是二婶儿找人看的位置,我爸出的钱,亭子和周围砌的大理石砖是三叔张罗的,大伯大婶选的墓碑。”
“是个好地方。”
罗啸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来,看着墓碑,一句话也没说,从秋意手中接过了线香,嘴角抽搐了两下,接着举着香冲着墓碑拜了三拜。罗啸春在装满小米的碗里插好了香以后,跪在地上,拧开了高粱酒的瓶盖,在地上绕着墓碑洒了半瓶出去,紧接着兀自喝干了剩下的半瓶。
放下了酒瓶,罗啸春猛地在墓碑前跪了下来,在地上接连叩了三下。身后的夏秋冬三姐弟,也跟着跪下轻轻地叩了三叩。
三次叩首结束以后,夏秋冬三姐弟全部站起了身;而罗啸春,则是在地上长伏不起。
——来的时候,明明告诉自己要忍住,可是最后叩下去的那一刻,罗啸春的眼泪还是不由得从眼角往外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