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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漆黑一片,狂风不止,廊下的灯笼不停地摇晃,那点点灯光如碎片一样洒在地上。风卷着寒气吹到了大厅里,老太太纹丝不动地看着萧哲,木筱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但是那不停绞着的手暴露了她的紧张。灯罩里的火苗也因为这狂风而颤抖,几个人的影子落在地上,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萧哲穿着一身黑色的家常袍子,面无表情地坐在首座,是威严的总督大人,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即使是老太太也有些忐忑,她的手笼在袖子里不停地收紧,彷佛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失态。
萧哲一只手微微搁在桌角上,他似乎要换一个舒服的姿势,如此一动,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一些,只听见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传来:“周炳辉的事情的确是朝廷机密,我能说的是他现在很好,只是以后就说不定了。”
木筱猛然抬头,用手捂着嘴巴,那双大大的眼睛已经泪盈于睫。老太太的心一直沉、一直沉,一张脸在阴影中神色莫辨,良久,几乎是嘴唇哆嗦地问出口:“木府会不会受到牵连?”
听到老太太的话,木筱的身子摇摇晃晃,还是邓妈妈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老太太却恍若不知,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萧哲。
饶是老成持重的总督大人也避开了老太太的目光,如此境地,风云诡秘,谁也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他给不了她任何的承诺和答复,倘若周炳辉通敌成为事实,那么对于两广乃至整个南梁都是一次大震动。地方官员相较于京官,更便于钻营,能造成更大的祸事,一层一层抽丝剥茧,有可能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真相往往残忍得可怕,可是,也容不得他们退缩。
萧哲的一个动作让老太太感觉自己陷入了深渊,狂风大作让她有些冷,年纪大了,就是畏寒,她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已经无力,勉强地用手撑着桌脚才站起来,微微躬身:“多谢大人,今日多有打扰,老身告辞了。”
萧哲见状赶快站起来,竟然有些手足无措:“我,我送你们出去。”
从大厅到大门口的这段路并不长,老太太却想起了过往的一切,她从来没有想过大厦将倾的灾难会来得如此之快,朝堂风云变化,可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知道谁能笑到最后。一路无话,直到上了马车,三个人还是没有缓过神。
“老太太,您保重。”萧哲的声音从车窗外传进来。
老太太喉头一堵,双眼瞬间就红了,木筱已经泪流满面了,邓妈妈也抹着眼泪,逼仄的车厢里弥漫着忧伤、茫然、绝望,她们走向木府,却不知道往后木府的路在哪里。
这场大风刮了三天三夜,木府的收到各府太太派人递过来的口信,不是家中有稚子要照顾,就是有双亲需要伺候,有心的人会找一个理由让彼此都体面,不愿用心的人是一个借口都懒得找的。大风过后,整个广州城显得颓败、凋零,而短短几日,木府也变得和这广州城格格不入了,如一片小舟孤立无援地飘荡在大海中,没有出路。
没有宾客的茶宴自然是办不成的,这世间惯会逢高踩低,虽然早已知晓,但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还是有些难以接受。静心居里,一屋子人都屏气凝神,老太太扫着这一大家子,心戚戚然焉:“炳辉被抓的消息估计两广都知道了,否则这些人不会如此行事,她们这是要和我们划清界限,怕被牵连。”
二夫人和三夫人乍然听到此事顿时感到魂飞魄散,覆巢之下无完卵,都慌慌张张地看向自己的夫君。
木长正和木长直也俱是一脸凝重,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周炳辉只是木府的姑爷,却让所有人对木府退避三舍,可见如今的情势有多么的复杂和险峻。木长正从小都是听大哥的吩咐,如今也是半分主意都没有,他扫了一眼木筱,然后看向老太太:“如果让木筱和他和离,木府是不是就不会被牵连了。”
木筱咬着嘴唇看向二老爷,她的眼睛血红,却说不出一个字,如果木府被牵连,她就是木府的罪人。可是,如果要她和离,她也是做不出来的。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这个儿子活了四十岁还是没有活明白,糊涂之极,倘若木府出了事,他是万万活不下去的:“炳辉的事情还未成定局,否则我们也不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这世间本来锦上添花的就多,雪中送炭的少。筱儿也是遵从父母之命嫁予炳辉,万万不能此刻就对炳辉弃置不顾,这是让整个木府都会被戳脊梁骨的污点。”
老太太的一席话,说得木筱潸然泪下。
木长直也觉得这样做不妥:“大嫂已经给大哥去了信,建康的消息总比广州的更加灵敏,更能知晓陛下的心意,大哥是大理寺卿,三品大员,掌管南梁的律法,只要大哥没有通敌,炳辉也是影响不到木府的,我们现在等等就是了。”
老太太听了他说的,心渐渐没那么慌了,是啊,长青是不可能通敌的,只要他没有通敌,木府就能有转机。
皇帝捉拿间谍的旨意下达到各州县,整个南梁都陷入了这一摊泥潭里,越陷越深,所有人都疯狂得失去了理智一般。大理寺的衙门里,一身官袍的木长青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一张脸如五色盘一样,惊吓、愤怒、鄙视,他的脸色精彩纷呈,他几乎用了毕生所有的修养才让自己不至于发怒,看着堂下跪着的几个间谍,声音平静却僵硬:“按照你们说的,这南梁朝堂上都是你们西魏的间谍了,那今日你们为何还会锒铛入狱。”
其中一个跪着的间谍竟然笑了笑:“是你要我们说的,我们都说了,你又不信。”
惊堂木一拍,木长青怒火滔天,这些人太过可恶了,按例审讯他们,他们却攀咬朝廷官员,上至当朝丞相谢声鹤,下旨九品小官,竟然无一幸免。这些人竟然像商量好的一样,你一问,他们就滔滔不绝地说,反而扰乱了他的视听,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这案子就审不下去了。
木长青烦躁地手一挥:“带下去。”
立刻就有几位官差过来把那些间谍押了下去。木长青却坐在高堂上只叹气,看着面前供词上面密密麻麻的人名,他觉得头皮都在发麻。建康的冷是冷入骨髓的,却也比不上朝堂上风云变幻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