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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云遮住了月光与星光,只有沉沉得如同钢铁的黑暗。屋外起了风,香樟树飒飒作响。阮唯躺在床上,觉得床板意外的坚硬,不知自己以前为何没有感觉,于是多要了一床褥子垫在身下,还是硌人,但勉强可以睡下。
元儿吹了灯,服侍在旁,等到翻身的声音没有了,小姐呼吸声也渐渐平缓才悄悄离开。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想着小姐的奇怪行为,听着树叶声,不自觉睡着了,入睡前想的最后一件事是,明日要忙着扫院里的落叶了。
阮府最后一个灭灯的是管家阮李的房间。他盘算着明日要做的事情。今日统计了奴仆家人,点了府里的银两,明日要去接来简知事家的小姐,然后去接来奴仆城外住着的老小,还要采办些物资囤着,还有……思来想去几遍,确认没有遗漏之后,阮李才放心熄灯入眠。
阮府陷入了一片黑暗。
院里肆虐的风声变小,小得拂不动一片树叶,轻轻地裹挟着前生的往事进入阮唯的梦中。
“没承想又在此处相遇,算起来已是第三次了,姑娘还不肯告知姓名吗?……阮,唯……阮唯,好名字!……”
满眼都是跳跃的阳光,照在湖水上,粼粼波光晃得她睁不开眼,新柳迎着微风摇晃。那人的双眼变得清晰,透亮锐利的眼神如剑一般让她心惊,撇过头去不敢对视,只低头看向湖水。湖里约摸有鱼,也在见到他眼里的炽热时羞得躲入湖底。他好像说了些什么,她无处可躲,避无可避,却让他哈哈大笑起来。
一晃眼前又不在湖边,而在一处巨大的宫殿之中,威严富丽,害她踩在地砖上都小心翼翼,生怕刮花了去。踏出一步,身上的衣服似乎出乎意料的沉,一个趔趄即将倒下时,却撞入一个温暖坚实的胸膛。那人低头,温热的气息吹在她脸上,吹红了她的脸颊,又蔓延到白皙的脖颈,最后耳尖都烫了起来。
那人弯腰,一下就把她抱起,越过珠帘,低沉嗓音在她头顶响起:“事情繁多,竟没时间来看你,唯儿等的辛苦吗?……”
“我记得,一年前在湖边,你问我我叫什么……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你却没告诉我你自己的……”她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和问题,语气里满满的埋怨,“我知道你是谁,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谁,但是没有一个敢跟我说你的名字,所以我至今都不知道……这不公平……”
听说他脾气不好,她本以为他会生气,那人却只是轻笑一声:“你、是在怨我?”没等她回应,那人便将她放在了床上。她刚松一口气,想坐起来,却感觉眼前暗了下去,紧接着一个身体覆了上来。宽厚的手捉住她的下巴,拇指在她的唇上摩挲。那人笑了:“那你记住了,我叫卫顾容。”
屋内透进来了初阳氤氲的光线,传来扫地的窸窸窣窣和轻声交谈。
“啊!”阮唯一声惊呼,腾一下从床上坐起,环视四周,看到是娘家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回想起自己晚上做的梦,竟升起一种做了坏事生怕被发现的担忧和羞耻感。
阮唯啊阮唯!你可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做这样的梦!可是……这种感觉……真实得不像梦,反而像是前生的记忆……
莫非前生曾遇到过这样一个人?
那双眼不期然又浮现在她眼前,越来越近,直到幽深的瞳孔将她吞噬,沸腾起她浑身的血液,除了嘴唇。唇上像吻了一朵雪花,还带有冬日初阳的清甜与冷漠。
回过神来时,阮唯发现自己的手指正放在唇上,刷一下红了脸,剧烈摇晃头,想将那些回忆赶出脑海,又觉得脸红得发烫,闭紧眼双手拍脸。
羞不羞、羞不羞!亏你从小熟读《女训》!
正这时,元儿端着洗漱用具推门入内,阮唯听到动静,赶紧躺下缩进被子里,把被子拉过头顶。
“小姐,该洗漱了。阮管家派人去接简小姐了。”元儿将帕子浸湿水,叠好放在盆边。
“恩……好。你先出去,我躺会便起来。”
“是。”元儿奇怪小姐平日里不是这般贪睡的人,但也没多说什么,作个福便退出房去。
阮唯听到门关上,才把头露了出来,呼出一口气。
半个时辰后,阮唯坐在桌边安静品茶,思绪却又飘到梦中,听到有人呼唤,半晌才回过神来,看见元儿站在门口唤道:“小姐,简小姐到了。”
阮唯急忙放下茶杯,站起身道:“快让玉舒的轿子抬到门前来!玉舒身子刚好,不能见风。”心里却是打起鼓来。
玉舒!玉舒!
前生药石无医的玉舒,如今却痊愈了。是我的重生,导致世事和前生不同的吗?可……可我才刚醒,死前的记忆还很模糊,并无力去改变什么事情啊……
门被推开,一个樱色短衫、白色下裙的少女蹦了进来。小圆脸上溢满了明艳张扬的笑容,上翘长眉末端一笔收尾肆意,杏眼灵动如滚珠,鼻尖小巧得像山尖子,对着阮唯一声甜甜的:“阮姐姐!”便扑到桌边坐下,捉起一只茶杯给自己倒得满满的,咕噜噜喝了个干净,才放下杯子,看着阮唯。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似蝴蝶般的睫毛下是一双无辜又活泼的眼神。
有点奇怪……玉舒性子虽然活泼,也不至于如此……
阮唯心下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掩嘴笑道:“怎么你生一场病,反倒气色更甚从前?”
简玉舒不回避阮唯的注视,双手把弄着茶杯,答道:“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一场病没要我命,自然是越来越好啦!”
阮唯盯着简玉舒的眼睛,嘴角扬起,点点头道:“没事便好。”右手抬起,抚着简玉舒的眉尾,道:“怎的换了眉形?当时是谁爱着却月眉不肯换的?”
“这……当然、是因为绝处逢生,所以我就想换点新花样。”简玉舒的眼神有点躲闪。
“瞧你,还有没有点官家小姐的样子了!这生场病,讲话、作态怎就变得不正经了!”阮唯嗔怪道。
简玉舒吐吐舌头,点头称多谢教诲,挨了一记之后方道:“阮姐姐,我要跟你讲一下我的经历。”
“恩?”阮唯抬眼,看简玉舒的眼里难得流露出严肃,也就不由正襟危坐,仔细听了起来。
“其实我当时烧得迷迷糊糊,也是觉得肯定没命了,想到还没好好和爹娘谈心,还有很多话没和你讲,心里就很有些遗憾。大概是我的想法感动了上天,它就派了个神仙来救我。”简玉舒卖了个关子,见阮唯神情很是认真,便端起茶来满上,再喝了一口,才继续道,“那天我依稀听到有人在唤我,像是姐姐的声音,等我睁开眼睛才发现是一个白胡子老头。
那老头说我思念太重,而且也一直被人惦记着,就给我一条生路,放我回来,只不过代价是我会丢失一部分记忆,也会性格大变。比起死,我当然是选择走生路啦!现在想想,恐怕是姐姐太思念我了!才把我给救了回来呢!”简玉舒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娇俏可爱的模样惹得阮唯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罢,病能大愈就是好事。”阮唯叹口气,又道,“你……哪些记忆记不得了?”
“就是那些日常啊,哦不,就是那些每日的生活啊琐事啊什么的……我就记不太清了。”
“唉,能痊愈就好,我也不该强求过多。”阮唯一脸忧心忡忡。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重生,导致本该死去的简玉舒得以有一线生机,却也因此而性情大变。一时心情有些沉重。
简玉舒则是看阮唯谈及其他话题,显然是自己蒙混过去了,不由舒口气,心中庆幸还好在学校的时候学过古语,不然连口都开不了,何谈找借口圆过去。只是自己还是要多注意下仪态,现代生活习惯和古代官家女儿差的还真不是一点半点。
不过……这就是那位倾国之乱的天下第一美人!
想到这一点,简玉舒双目爆出兴奋的光芒,紧紧盯着对面正低头品茶的阮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