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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暗了又明,明了又暗,在俘虏堆中听普通民众倾诉,看不远处匪众鼓捣来去,三人便如此各怀揣着心事地熬到了第二日晚上。
再有几个时辰,到了寅时便好了。
阮唯看着不远处还有十几人在收拾东西,而陈设也渐渐像模像样,不由紧张地攥紧衣服。她看一眼卫顾容,卫顾容对她微微点头,这让她心中安定不少。
还在布置的匪徒越来越少,又有一人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回去休息。
寅时是人睡得最死的时辰,到那时一定能很少伤亡就将他们尽皆拿下,自己也不需要嫁人了。
忽然有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正在沉思中的阮唯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声音里的温柔与安定人心:“你安心睡下吧,到明日一早醒来,匪贼们就伤害不了你了。”
真的吗?她还可以信他吗?
阮唯看着卫顾容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她发作的理由,却什么也看不出。
夜色渐深,只有稍远处陈设的桌椅边上点了火堆,火光跳跃着推挤浓重湿冷的夜雾,等挪到这边、到他眼里时只剩一点点微弱的光亮,映得卫顾容的眼睛一会清澈黑亮,一会氤氲幽深。
看不见许多东西的时候,嗅觉便会前所未有地灵敏。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味,混杂着男子身上的气息,还夹杂着一点淡淡的腥气。
那是他为她和她爹爹受的伤。
护卫们已经用碎衣布给他包扎了,但血漫出浸染了布,还是流出一丝丝血气。
她恍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从未了解过卫顾容。前世的八年朝夕相对,他计划着什么、谋略着什么却都不愿意告诉她,甚至不如现在还是陌生人的她距离近。
肩上一沉,暖意便从被披上的衣服传来,她听到阮越悄声道:“伏我膝上睡会儿罢,等明日便能回去了,玉舒还在府里等你呢。”阮越也知道了那个计划。
夜晚更深露重,她忙将外衣还给父亲:“爹爹,晚上寒凉,你身子骨又不是铁打的,你穿着,女儿没事。”
阮越将衣服按在她身上:“为父睡不着,不会着凉的,你先睡罢。”
正在二人推脱着,一名护卫将自己的外衣解下,给阮越披上:“阮大人你身子也要紧。”见阮唯一脸关切,便又道,“我从小习武,这么点冷还算不得什么。”
“那便多谢了。”阮越点头致意,又对着阮唯道,“快些睡吧,能睡个安稳觉就多睡一个。”
阮唯点点头,枕在阮越膝上,看着不远处空荡荡只剩下桌椅陈设,所有匪徒都已歇息,稍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火堆有点噼啪声,虫鸣的声音渐渐清晰,偶尔有人拍打虫子。在均匀的呼吸声中困意袭来,阮唯不久便睡着了。
睡前她想的是一个亮堂堂的白昼,匪徒们被绑起来破口大骂,她和爹爹一同笑着回家。
这一觉里有玉舒和家丁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算不上睡得很香,但也睡了很久才醒。醒来时倒是有一个亮堂堂的白昼,然而不远处匪徒都已起来,纷纷忙忙碌碌,范老大躲在粗木后面,和师爷谈了什么正笑得后仰,露出了半个后脑勺。
援兵呢?!
刚一坐起,脖子和肩膀就传来一阵酸痛,她捂住僵掉了的颈部,不解地望向卫顾容,却见他也是一脸疑惑与凝重。
他是真的有那个计划,他也是一样诧异不解,但阮唯还是丢了一个哀愤的瞪视,便背过去不肯再理他,搀扶着腿僵了的父亲缓慢活动筋骨。
手臂被人拉着,卫顾容在她耳边说:“你沉住气,可能是路上耽搁了。这边地势复杂……”
阮唯将他一把推开,忍着心中翻江倒海的愤恨与委屈,嘴紧紧闭着不肯与他多说。
不孝女儿,说的大概就是自己这样的吧。
阮越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明明心中也是紧张的要死,却让她耐心等等援兵。
父亲不过人到中年,官场上更是壮年,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自己却要嫁与匪徒,害父亲白白断送为官生涯……都是那个卫顾容!自己就不该听信于他!
阮唯心中懊悔,突然身边有人过来道:“姑娘,吉时快到了,现在该准备了。”她看去,是昨日那妇人,正抱着一件缝缝补补,勉强算得上大红色的嫁衣。
父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像一记闷锤狠狠砸在她的心口。
阮唯面无表情地站起来,随着妇人向一个营帐走去。那是匪徒专门清出来的,作为她出嫁的“娘家”。
“新娘子要过来了,老大快走快走,不能看!”她走到哪,哪就有许多人跑到范老大那边,挡住他的视线,直到她走到营帐里面,这些声音才消失。
如果她死了,她父亲就不会陷入两难局面,反而会因女儿的烈性,从此平步青云。
如果前世卫顾容不阻止她,任由她在被献出之前死去,她便不会怨恨到重活一世。
阮唯任由妇人给她盘发,拈着一只很朴素的木簪在她发丝间穿来挽去,一个简单的发髻便盘好了。
簪子也是能伤人的。陈妃没用好簪子,被拦了下来。她如果现在去拿那只簪子,妇人一定来不及拦住她,到时她便能将簪子刺入自己的喉咙。
阮唯手抖起来,手心渗出冷汗。她仿佛能感觉到喉部一阵刺痛,便从此以后与这世界彻底告别了。她还能再重活一世吗?闭上眼之后还会醒来吗?会在一切发生之前吗?
说来也怪,她到底是为了什么重生的呢?她重生这一世,究竟想要如何过呢?
是上天想让她完成心愿,所以命运将她再度推向了卫顾容,给她机会报仇吗?
妇人将她眼前的胭脂盒打开,劣质胭脂的气味冲鼻而来,呛得她打了几个喷嚏。平缓下来后便随着妇人给她上妆。“姑娘,你脸色好苍白,我给你多抹点胭脂。”妇人道,粗糙的手指沾了脂粉往她脸上磨搓。
如果她没去道观就好了……
援兵久久没到,外面依旧是热闹的欢声笑语。阮唯决定寻死。她绝不会让自己一个官家小姐,去完成与匪徒的婚礼仪式。只要妇人一出去,她就会行动,免得连累这妇人。
她看着妇人渐渐走远,忽而想到,为何玉舒平安无事回了府?
官府明显有内应,玉舒非要去白云观祈福,而混乱中玉舒一个大病初愈的竟然能毫发无损地逃走,并且回去告诉她爹爹她被绑了的消息,那么她爹爹必将要求上山……
不,不可能,不可能是简氏父女做的。她爹爹和玉舒的爹曾在同一个私塾读书,且都曾是知府的门生。虽然爹爹近几年才回乡,但之前好说也有十数年情谊在。
阮唯不寻死了。这场匪祸背后的水比她想象中更深,她不能在这里死去,何况,她回去还要问问玉舒,她是怎么毫发无损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