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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而今,那大片的扶苏木都被拦腰斩断,四周物什尽毁,只余光秃秃的半截树桩。
她心下一窒,身形晃了晃。
她缓缓抽出腰间佩剑,架在了囿宫的管事身上,她歪头笑着,可那笑意厉的如同她十八岁的剑:“是你将他们送出去的?”
那管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雨淋的越发大了,夙潇隔着蒙蒙雨帘看那人抖的筛糠一般:“夫人……夫人饶命,是永意夫人得了王的旨意,指明要那两个孩子,奴婢不敢不给啊!”
夙潇嗤笑一声:“你的王给的旨意,永意指明要那两个孩子?”语罢,她声音陡转,隐在雨雾中,缥缈的似是从天际传来:“我曾让你好好照顾着他们,你忘了吗?”
那管事听到这话,浑身爬上寒意,只将头重重扣在地上,一声又一声:“夫人……夫人,奴婢错了,你就饶奴婢这一次吧!”
夙潇吃吃一笑:“永意什么时候带他们走的,又是怎样处罚了他们,现在在哪?”
那管事听到这话,将那张血泪遍布的脸抬起来,嘴唇抖得很是厉害,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一旁的小高立时将那管事从地上拉起,手指曲起紧紧扣住她的喉咙:“姑姑问你话?”
那管事眼中一点点爬上绝望悔恨,声音发抖:“夫人……夫人饶命。那两个孩子,是……是前日被带走……如今……
已……已被……被处了宫刑,丢在了虿房。”
只这一句,小高恐她反应激烈,要去扶她,可她转过来的时候,眸光澈然,神色带点疑惑:“她是在说虿房?”
小高不敢回答,虿房之刑,何止是生不如死。搜寻世间万毒,将其关在房内,再丢犯人进去,任毒物撕咬至死,可谓不阴狠毒辣。
默了片刻,他便看见她眸中氤氲出大片的雾气,天空闪电一时时响起,他没有看到她如何动作,只是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管事半截臂膀已经落在雨中,被雨冲刷过的伤口流出大片大片的血水,一时染了这片土地。
雷电交击之下,小高只看见那女子眼角处胎纹似乎是借着这雷电开始燃烧,沿着那脉络似乎能看到那烈火在跳动。而那双眸,不知何时,竟开始流转,其中是淡淡一抹血色。一时之间,小高只觉的她容色摄人,令人不敢直视。仿佛有什么,在那胎纹中缓缓复苏。
小高只听到轻轻一句:“伤了他们的,我必,让之生不如死。”
而后,便看到她身形变换,几息之间便已离开十丈之地。小高一时大惊,仿佛有什么在向着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他大声唤道:“姑姑!”
苍溟急急赶来的时候,便看到她持剑一把劈开眼前紧闭的大门,她素色衣衫沾染血迹,长发散开,贴在她的耳后淌落滴滴雨水,状若疯狂。她身旁是一截截断臂,旁边的宫人捂着伤口倒在地上。
那房内开始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他耳力极佳,只听着,便知道那是什么。
一时之间恐惧的他面色发白,额上沁出薄汗。
许是漫开的血腥味,那房内开始爬出细小的蚰蜒,而后是各类的蛇虫。苍溟只觉得自己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他厉声喊道:“潇潇!”
夙潇一剑斩断吐着蛇信的一只巴蛇,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苍溟的方向。
苍溟一眼便看到她那枚胎纹,像是在燃烧。而这种样子,他只见过一次。
他心止不住的往下沉。
她那一眼,无爱无恨,淡漠疏离,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而后,便提脚迈进了那间房。
他全身气力似乎是一瞬间流失,这样短的一段路,他却几次差点摔倒。
四周的轩窗像是被什么蒙着,暗的透不尽一丝光。屋内弥漫着不知名的腥臭,四周是轻微的窸窣声。她一脚踩下去,不知是什么爆开,染上她的布履。
腿上不知爬上什么,只觉痛痒难耐,她甚至能清晰的听到蛇信吞吐的声音。
她扯出一抹笑:“阿迟,阿溯,姐姐来了,接你们回家。”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她又出声:“是姐姐不好,姐姐之后不会留你们在囿宫了,我们离开这儿,你们说,好不好?”
有蛇攀上她的腿,她一把将那蛇提起,她歪头定定看着那蛇,继而眸中颜色疯狂:“是你,是你们吃了他。”
她踉跄奔向前方,只有微弱的光可以让她看到前面是大堆的的蛇虫在蠕动。
她几乎是发疯般跑过去,全然不顾那些虿虫已经爬到她的身上。她跪在地上,用手将那些蛇虫刨开,黏腻冰冷的她几乎要吐出来。
她摸到半截小小的臂膀,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臂膀。那是森森白骨上挂着的半截腐肉。她眸中掉落大颗大颗泪水:“不怕,不怕,姐姐在这儿,姐姐在。”
她将那孩子刨出来时,她全身已经爬满毒虫,可她全然不顾一般,将那孩子紧紧拥在怀里。
那孩子全身赤裸,早已没了人形,全身上下被噬咬的面目全非,落下来的肉搭在露出的白骨上。剩下的肌肤是大片大片的黑紫,下半截躯体早已面目全非。如他们所说,他被送来虿房之前,受了宫刑。
她死死咬着牙,可在看到那张脸的一刻,猛然咳出一口血,终于绝望的哭喊出声:“啊……啊啊……”
苍溟正要进来的脚步,听到这样一声哭喊,蓦然顿住,他缓缓弯下腰,却有大颗泪水砸在地上。
夙潇知道自己已是轻弩之末,身边聚起越来越多的蛇虫,她将自己衣衫褪下,裹在那孩子身上,她抖着唇吻在那已辨不出人样的脸上,缓缓说:“阿迟不怕,姐姐这就带你回家。”
她腿部早已失了知觉,有蛇虫不断攀上,她费力的举起那剑,狠狠向着自己腿部削去。一时,血花飞溅,有被斩断的蛇落在她的脚边。
她抱着那孩子一步一步走出虿房,其状若九幽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她用剑撑着自己才不至于倒下,那剑尖有血混着黄色粘稠物不断滴落。
她仿若听不到身后唤她的一众人,只是踉跄着一步步离开,她抬头看了看天空,这雨可真大啊!
苍溟面色惨败,一把握住她执剑的手,声音嘶哑,张了张口,却终究是无力的说:“潇潇?”
夙潇歪过头看他,脸上脏污不堪,混着血水粘在她的发丝上,可那双眸中,却是还未褪去的血色。
她看了看苍溟,将那身躯残破的孩子放下。可下一瞬,她的剑,却是架在了他的颈间。
苍溟没有动作,夙潇眸中布起滔天的恨意:“以我如今剑术,觉得我杀不了你?”苍溟眼中塑出她此刻模样,很是惨烈,他眸中渐渐漫上悲哀。夙潇继续说:“从没有这样一个人,让我觉得恶心。”
夙潇嘴角勾起,似是微笑:“我不恨你,你不配。”
语罢,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剑光飞转,挟着万钧的力道直直取他性命。
苍溟身形突然颓败下来,那眸中是深可见的痛楚。他看到她眸中燃起的滔天的恨意,她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可是,他此刻连解释都是无力。
身旁的侍从急急唤道“王”,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她手中的剑飞脱出去,而她倒在雨中,血从她的唇角流出,可她却再无声息。
所有的侍从便看到他们的王疯了一般过去将那女子抱在怀里。有些人看得出,她早已是油尽灯枯,刚才也不知是何缘由,支撑她那么长时间,可她筋骨已损,又在虿房受万虫撕咬,就算没有刚才那一击,她也活不了。
可那王就那样将她抱在怀中,她身上满是脏污,还有虿虫。甚至,她已经死了,可是,他还是抱着她,世人都知这王唯有一位夫人,却不是眼前女子,那何至于他抱着她的手在不住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