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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毕城那日,天高云淡。
因为拗不过哥哥,改走水路,他的措辞是:“来的时候没能好好看看这魏国景色,这次又不急,水路清闲些。”
苍溟在一旁搭话:“你这是还想着要去泛舟湖上不成?”
夙寻似乎觉得这主意不错:“泛舟湖上?听着倒是自在。”
苍溟与哥哥还不知在说些什么,她掀开帘子,出了船舫。却是没有想到广白竟站在岸上。
他见她出来,倒是挑眉一笑。
她问道:“你怎的来了?”
广白道:“估摸着你们今日就要走了,便来这儿看看。”
夙潇顿了顿,才问:“你不回大梁吗?”
广白失笑:“回去大梁作甚么?我四海逍遥,乐得自在。”
夙潇神色有一瞬的怅然,她看着广白,缓缓说:“你为什么……”
广白截过她的话:“为什么最后帮你,为什么要救夙寻?”
夙潇点点头。
广白手中十二骨的折扇“啪”一声在她眼前打开,神色间染上一抹孤高:“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我这个人做事全凭喜好,当时看着夙寻顺眼,便救了。而你嘛,你我好歹相识一场,那样看你死了,委实也说不过去。”
夙潇挑眉,显然不信他这话。
广白默了一会,从袖袍中取出一个白玉的瓶子递给她。
夙潇伸手接过:“这是?”
广白面上神色不辨悲喜:“这是信陵君最后留下的东西了。听闻你还要去大梁,若是你见到龙阳君,便给他吧,若是他不要,你便寻块地方,将这瓶子埋了吧。”
夙潇心神俱惊,那夜最后景象仿佛还在眼前,她心下沉重,再不发一言。
默了半晌,广白问:“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夙潇开口:“我在毕家的时候,你同我做过一样交易,你可还记得?你现在可想出让我帮你作甚么吗?”
广白摇头笑笑:“还不曾想出,等我想出来了,我自会去寻你。”
夙潇点点头:“好。”
她看广白君还没有要离去的意思,斟酌了半晌她才开口:“那夜,可还有留下别的东西?”
广白道:“你是想问那幅画?”
夙潇不言。
“没有,除了你手里拿着的瓶子装着一把信陵君的骨灰外,所有的东西都被烧的干干净净,那片山头,估计三年之内都再长不了草木。”
夙潇含了薄笑:“毕家这次确实已是死地,那依你看,可还能后生?”
广白眸光变得悠长,良久才笑笑说:“谁晓得呢?兴许这一场劫难对毕家来说是福也说不定?”
夙潇看着他,可他面上一派自若,实在是看不出什么。
那夜东风催着火势一寸寸漫过整片后山,山上林木尽毁。大火烧了一天一夜,也不见天上掉下来半滴雨。而浮云台也在大火过后只剩残垣断壁。
当时她执着剑,素白衣衫几乎被血尽数染红,浮云台下依然还有人不断涌上来,毕远眸色是从未所见的疯狂。
夙寻已经陷入昏迷,她小心的将他放在一旁,之前她力气本就没有恢复,刚才激战又是受伤,火势窜过来,她甚至能感到后背一片灼热。
浓烟呛得她不能呼吸,她用剑撑着自己的身形才不至于倒下去。
身旁又围上来许多人,她喉间一阵灼痛,哑着声音说:“再不下去浮云台,待会你是要陪信陵君死在这儿吗?”
毕远似乎毫不在意这漫天的大火,他再次下令要拿下她。
她真觉得毕远疯了:“你看不见这火要窜上来吗?再迟下去,这儿的人都得死。就算我真身怀血引之术,你也救不活信陵君的。”
她说出这话,后来呢?
她被架起悬吊在浮云台之上,明明四周火浪翻滚,可她却只觉得四肢一片冰凉。
她甚至还能想一想,这是要活祭自己吗?
她撑着一丝意识,看到千池被控制着向哥哥举起了剑。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心跳骤停。
千池的剑术虽好,可哥哥的剑术远在千池之上,若是往常……
可惜,这不是往常……
那剑锋离哥哥越来越近……
她觉得自己这八年活的很好,也许就是因为活的太好,所以才让她在这毕城,在这毕家,将此前八年所有的苦痛一一尝尽。
至少在绳子被割断,她掉下浮云台千丈火海时,是这样想的。
她能感到自己的裙角有火舌舔上来。这么高的地方,别说底下火光冲天,就算底下没有半点火星,摔下去,定然会死,并且,这死法,还不太好看。
可预料之中的痛意没有袭来,她跌入一个怀抱。头顶上方响起男子轻轻浅浅的笑声:“我来晚了。”
夙潇抬眸,便看进一双幽潭般的眸子,只不过此刻,潭水泛起层层涟漪,眸中带了薄笑。
正是苍溟。
后来混乱实在是记不真切。只记得在苍溟带人救出浮云台上一众人时,那浮云台塌下去一块。
毕远站在火光之外,看一眼浮云台,面上无半点表情。
继而他转头看着苍溟,眸中神色平静,实在是说不上慌乱,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直到广白君出现的一刻,夙潇才明显的感觉到众人之间处境很是微妙。
她之前被悬吊在浮云台之上,四肢均被割出一个口子,还在往外渗着血迹,可她顾不得许多,因为夙寻经这一番,已是垂死。
此刻唯一能救夙寻的人,只有广白。
她看一眼广白君,神色间自己都没有发觉含了几分祈求的意味。
终究,广白还是救了哥哥,夙潇看着他被广白稳住身形施针,被逼出的毒血从指尖一滴滴落下,她这才有了几分放心。
而毕远站在一旁,神色再次出现裂痕。
若是她没有猜错,在他们原本的计划中,广白应当是要杀了哥哥免除后患,再从自己身上强取血引救活信陵君。
虽然她到现在都不相信自己怀有这等古术。
毕远质问广白:“广白君今次救了这夙寻,可是在与他们做戏?”
广白觉得这话问的奇怪:“做戏?我用得着做戏吗?我刚才看那夙寻顺眼,便救了。”
毕远大笑:“顺眼……那广白君是不是还得说突然看我不顺眼了,不想救公子了。”
广白点点头:“看你还是顺眼的。只不过不想救信陵君了。”
信陵君被人从浮云台上带出,此时没有了玄冰床,他面上的一层冰霜消掉,露出本来颜色。
毕远执念太深,此时只说:“我谋划两年,到的今日,最后一位药引也有了,广白君却说不想救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广白一笑:“什么道理?那我告诉你,信陵君和我本就没有半点干系,我想救的时候,自然帮你谋划,如今不想救了,自然就不救了,这就是我的道理。我广白的道理,现在,你可听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