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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敞的竹屋本是湔毕崖的工作间,自从掌握了一小部分权力之后他便命人建造此处。不过这地方看上去宽敞,但实在是太过空旷,以至于泰甲曾认为这是浪费资金。
现在屋中突然出现了三个人,泰甲瞬间觉得湔毕崖的决策是正确的。
湔邱罗坐在正上方,而湔毕崖也只能服侍一侧。二人虽是父子,但早已不住在一起。其下便是之前的那名中年男子与杜汶山。
湔常棣并没有来,兴许现在湔邱罗已经没有将他当做继承人了。
见着泰甲到来,杜汶山朝他嘿嘿一笑,在他看来是诚恳的表现,但泰甲却觉得无比阴狠毒辣。
湔邱罗见正主来了,微微点头,却朝泰甲一旁的御剑道:“孙儿,出去!”
御剑不满,以前翁翁都允许自己随从一旁的,怎么今日如此凶?他刚要死皮赖脸的贴上去,往日翁翁都受不了自己的撒娇。
“御剑!”
见他不退反进,湔毕崖眉头一皱,大喝一声。御剑被吓了一跳,只能不甘的后退,看着泰甲的眼中满满的不舍。灵动的他知道,今天的事情绝不简单。
将小孩遣走之后,湔邱罗面色才紧张了起来,朝那华服男子拱手问道:“蜀山侯远道而来,可是有甚要事?”
昨日他收到消息,便是这蜀山侯发来的,唤他今日来湔毕崖庄子一聚。蜀山氏掌握着湔堋最强大的军事力量以及炼铁技术,虽然言辞失礼,但湔邱罗不敢怠慢,今日清晨便慌忙赶来。
蜀山侯养渊并不回答,而是面色阴冷的看了眼杜汶山,杜汶山呼吸一窒,连忙赔笑道:“湔侯,我等前来,乃是为贵族兴衰而来!”
湔毕崖冷笑道:“哦?蜀山侯与汶山君怎的忽然关心起了鄙族兴衰?”
泰甲退到了一旁,面色不善的看着二人。他觉得这两个人来踢馆的可能性更大,但……为什么会在此刻到来?又为了什么到来?
养渊的名号泰甲听过,名号蜀山侯,领导着上古蜀国的人民,却是楚国神射手养由基的后人。
据说两百年前养由基没后,养氏后人有一支入了川蜀,与当地土著融合,教授他们楚国的粟、稻种植技术以及生铁、熟铁冶炼技术,甚至到后面还发展出了冶钢技术,由而被当选为部落酋长。如今蜀地出现的大多铁器,都是由蜀山氏提供贩卖,湔毕崖的剑便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这是养氏八代以前的事情了,但如今养氏依旧掌握着蜀山土著的大权,不可谓不强。
杜汶山拱手道:“近闻神子背父忘母,数典忘祖,要知道此事可不利于贵族长期待发展啊!”
听罢,泰甲瞬间瞪大了眼睛,原以为此事只有族中之人知晓,为什么连遥远的蜀山氏都听说了?还被这些人当笑话来说!
“该死的流言!”泰甲心中暗恨。
湔邱罗冷颜道:“汶山君此言差矣,家族之中的争端乃人之常情,岂可因一时之错便说神子背父忘母?更何况神子天父地母,更戊二人不过是人间抚养之人罢了!”
“呵呵,好个天父地母!敢问神子骨内不流血乎?脑中不思虑乎?四肢不劳动乎?此皆你所谓的人间抚养者所供,安可说弃就弃?”
此乃养渊冷笑所言,此话一出,满堂寂静,即便湔邱罗也难以想出辩驳之词,好在湔毕崖立刻应道:“蜀山侯远道而来,总不会只是为了此事吧?”
杜汶山嘿嘿一笑:“巧了!我们就是为此事而来!”
湔氏父子面面相觑,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二人皆是知道杜汶山现在的难处,故而只能离开羌族,重寻其他地方依附,而这个地方便是养渊的蜀山氏。但他二人万万没想到,这杜汶山竟然还没有放弃对神之子的拉拢!
但……于情于理,此事对养渊毫无利益,他为何要帮杜汶山出头?
二人同时看向了角落中的泰甲,似乎想从他的眼中获取答案;不过泰甲也只能无辜的耸耸肩,他也不明白二人为何傍上自己。
“闲话休说,”养渊忽然说道,“湔侯,此人背父忘母,你不可能不知。如今你部落不能容他,甚有好事之人甚至欲处之而后快,若是你长久收留此人,于你名声不利,于你巩固势力更不利!”
泰甲听得牙齿直痒痒,这些人只听流言断是非,完全不听自己的话!偏生那次断绝关系正是泰甲的软肋,无从反驳。
湔邱罗冷笑一声:“蜀山侯的意思不会是……你觉得我族容不得他,贵族就能容他,想从在下手中将神子夺走?”
“湔侯是个聪明人,想必不会让我们失望。”杜汶山见养渊不言,干笑一声,“贵族已从神子手中攫取了造纸术富足,如今养着此人不敢大用,徒费钱粮。我等不敢说拉拢此人,但至少……我希望湔侯不要留他,做出不利于你们名声的事情!”
泰甲气的青筋暴起,难怪刚才那个养渊会说自己去求他,竟如此阴狠!不仅不拉拢自己,而是反其道,让湔邱罗放弃自己,使自己无家可归,然后自己只能恳求蜀山氏收容自己!
竟打的如此算盘!
湔邱罗自然不会这么简单的放开泰甲,拱手道:“二位的关心在下明白,但保护一小儿,我尚且能够应付……更何况部落中的那些庶民只知富足,怎可能上门要人?”
“呵呵,那可不一定咯……”
话音刚落,竹门外忽然有士兵拍门,大吼道:“二公子,二公子!大事不好了!”
湔氏父子一愣,湔毕崖不由分说,冲了出去,喝问那人:“说!什么情况?”
那士兵吓了一跳,但还是缓缓道:“二公子,外面忽然来了几百号人,说是要让二公子交出叛徒泰甲,并且,并且……并且要求当众处决!”
也就在此时,湔毕崖听见了庄外的喝骂声:“叛徒泰甲,不杀天理不容!”
“无情无义,留之何用!恳求二公子为族除害!”
“不杀不平民愤!”
湔毕崖从来没听说过庶民敢强登湔山要人的,连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士兵似乎看见了屋内的泰甲,附耳低声道:“据说有刺客要暗害夷月,被部落中的青壮强行拿下,逼问贼首!那人却说自己是受了神子雇佣,特来杀其母!夷月已经气的晕厥过去了,故而这些人才……”
“如此简易的陷害之谋,这些庶民竟信以为真!”
他转过头去,看着杜汶山洋洋得意的看着他,心中火冒三丈,却强行按捺了下来,走进去在湔邱罗耳边附耳。
泰甲不安的看着湔毕崖,他已经听见了外面的喝骂声,但他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看着湔邱罗的眼睛由淡定变为惊惧,再由惊惧变成决然。
“此子不可留!”湔邱罗朝湔毕崖低声道。
“阿父,这明显是养渊这厮的离间之计,不可上当啊!”湔毕崖焦急的说道,泰甲可是他的左膀右臂,怎能轻易拱手?
湔邱罗沉声道:“你既然知道,我如何不知?但民愤不可不平,为了我们还能够在庶民面前有信誉……一点牺牲是在所难免的!”
“可是泰甲擦八岁,他是无辜的!”湔毕崖辩解道,“我们不能为了我们自己,去陷害一个无辜的孩童!”
“毕崖!”湔邱罗厉声喝道,“若连这点牺牲都舍不得,如何巩固势力,如何统领部落?”
湔毕崖呼吸一窒,听到这话不知该欣喜还是忧愤,只能抱歉的看了眼泰甲,退了下去:“一切听从阿父安排!”
没错,对他们而言,只要能巩固自己的统治力量,即便是十个泰甲,他们也能抛弃。
泰甲已经从二人的眼神中读出了什么,惨笑一声,一定是养渊这厮使了什么小计——自己果然只有成为牺牲品的份啊!
“湔侯,可曾考虑清楚了?这可是关系到贵族大事!”杜汶山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湔邱罗强忍愤怒,忽的拍案而起,朝着泰甲呵斥道:“贼人!残害亲母,天理不容!我族岂能容你?来人,将此孽障打将出去!”
“我……阿母?”泰甲惊恐的看着湔邱罗,“湔侯,你说我阿母怎么了?!”
“还在此处装腔作势!你阿母险些为你所害,当我等不知?来人!将他赶将出去!”
杜汶山欣喜笑道:“湔侯果然明智!”
养渊则露出一副深藏不露的微笑,他所崇尚的利益乃是泰甲手中的造纸术,只要能够拉拢此人,凭借蜀山氏的富足,定可在造纸工艺上压制氐族!
不过湔邱罗二人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只以为此人单纯是为杜汶山出头来的。
泰甲现在如同一只老鼠,外面的人人人喊打,里面的人已经将他抛弃,俨然一副孤家寡人的形象。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竟会沦落到如此结局,心中暗恨,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湔邱罗彻底打算抛弃他,他也只能惨笑一声,不等那些士兵围将上来,一把将竹屋的墙壁掀开,冷冷道:“不必劳烦,我自己出去!”
杜汶山连忙劝道:“神子不必恼怒,鄙舍虽然简陋,但犹可容纳神子住宿……”
泰甲头也不回,冷冷道:“八个月前我拒绝了你,即便今日被逼上绝路,我也不会与你同流合污!”
杜汶山听得面色涨红,只能愤愤坐下,却没想到养渊此刻站了出来,竟带着一丝笑意:“湔邱罗无能保护族民,甚是可惜。如今阁下无甚去处,倒不如屈尊我族,且观来势吧!”
这话说的湔邱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虽然他早料到这俩家伙的用意,但没想到在利用完自己后竟然这么扇自己的脸!
“连一个族民都保护不住,如何巩固部落……呵呵呵,何其惭愧!”
湔毕崖笑的很惨,缓缓地走了出去,留下脸色惨白的湔邱罗,面对眼前的三人不知如何是好。
“蜀山侯好意在下心领,不过……”泰甲转过头去,面色依旧平淡,“如果我去了,不就让你得逞了吗?”
养渊一愣,竟说不出话来。
泰甲离开了那间竹屋,也不管身后湔邱罗苍白的笑声。他不知道是该从正门出去面对那些人,还是应该从后门上山落草。
“大兄,你怎么了?”小御剑早听见了外面的喝骂,心中担忧泰甲连忙来探望,“外面的人说要杀了你,你放心,只要我阿父在,绝对不会让你受伤!”
他明显不知道湔毕崖忍痛抛弃了泰甲,但泰甲明白湔毕崖的难处,摸了摸御剑的脑袋,笑道:“小御剑啊,大兄以后有机会再回来找你……我不能一直给你阿父添麻烦,不然他以后的位置可坐不稳啊!”
“呜……我和大兄一起出去!”御剑昂然道。
“傻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泰甲严肃的说道,“大兄一人出去还能逃跑,如果你出去了,万一被他们打伤了,我怎么和湔毕崖交代?”
御剑着实舍不得这个很和蔼的兄长,虽然一开始他很凶,但御剑心细如发,他知道泰甲是个善良友善的人,如果不是被逼急了,他是绝对不会伤害别人的。
而反观屋外的那些人……为什么他们都要置大兄于死地?
“御剑,我走了,记得问你阿父好!”
泰甲拍了拍御剑的脑袋,朝着骂声的方向缓缓前进,那扇铜门看上去坚固如山,但在人民的愤怒下,或许只不过是一张纸罢了。
泰甲一掌掀开了门,走向了眼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