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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来的时候正看到欧阳仰头坐在沙发上含着烟斗。欧阳看见她来, 便把象牙烟斗在茶几上磕了磕,起身同她问好,他这次看她依然是眼观鼻, 鼻观心, 并不直接平视她,这是他对待朋友女眷的一贯态度,尊重中带着疏离。
欧阳这次伴手礼除了两瓶Dewar\'s外, 还带了两盒糖果,红盒子里装的是巧克力, 这是给她的,蓝铁盒里装的是太妃糖, 盒子缠了一个大蝴蝶结, 不用说就是给杜二小姐准备的。杜加林想, 这位欧阳博士比上次倒是周到了不少, 也不知道是不是傅与乔特意嘱咐了他。
杜二小姐去看电影了,六点半钟才回来,想来是躲着欧阳的缘故。家里七点开饭, 傅与乔恰好赶了回来。留欧阳吃饭的时候, 他虽然很可能是求之不得,但表面上却是一副不得不同意的样子。席间开了一瓶欧阳带的Dewar\'s, 照例在酒里加了冰块。饭间依然是欧阳的个人秀。
他这次是从傅与乔谈起的, 他说没想到他俩之间先结婚的竟然是念之, 并且比他早那么多年。杜加林貌似无意地问他, “你们认识得有十多年了吧?”
“差不多要二十年了。我刚认识他的时候, 万万没想到他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以前什么样?”
“他小时候比现在活泼多了,我受了不少他的欺负。”傅与乔看了他一眼,欧阳便住了口。
她实在想象不出活泼的傅少爷是个什么样子,她想再问下去,不料欧阳已经转换了话题。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人,不是盯着天花板,就是盯着玻璃罩子里的自鸣钟。他再次重申了家庭的重要性,一个男人总是要结婚的。在他看来,真正的misogynist是不存在的,都是幼稚的少年人,一到成年便纷纷忍不住要求偶结婚了。譬如念之,当年还偷着看《The Cooling Card》,现下还不是结了婚。
傅少爷用公筷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欧阳的碗碟里,“欧阳,多吃菜。”多吃菜的下一句就是少说话。
杜加林此时已经顾不上他们说什么了,《The Cooling Card》翻译成中文不就是《戒色指南》吗?他竟然看这个,虽说是以前,可也够让她吃惊的了。照欧阳的意思,傅与乔以前竟是个厌女者。现在在欧阳眼中,他已不再是了,因为他已经结婚了。可傅与乔的婚姻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没人比她更清楚了,那跟不结有什么差别?
她以前做希腊方面研究的时候,也想过做厌女者这个课题,因为当时古希腊确实存在着这么一个群体,但因为太难找到第一手史料,她就放弃了。不过她所理解的那种人,和傅与乔还是很有些区别的。相比起来,欧阳虽然口口声声说要结婚,但他的行为态度更接近于她的想象。她不得不承认,傅与乔对待女性还算绅士,而且他面上还是很愿意敷衍她的。
杜加林想欧阳一定是不知道他们婚姻的实质,才敢这么说。她想,不管傅与乔到底是不是,以后傅家,欧阳可能是来不了了。
送走欧阳,她道了晚安便上了楼。她躺在床上睡不着觉,一直琢磨着这件事,是不是傅与乔其实不想结婚,可是为了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或者说普通人,不得已结了婚?他心里应该是觉着对不起自己太太的,可又忍不住厌恶她,加上还要在其他人面前掩饰,所以变成了这么一个矛盾的样子。
如果真这样,少奶奶当然算个受害者,他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他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忍住不快来应付她呢?不过欧阳说的也不作准,他不过是看了那么一个东西,还是以前看的,这实在不能作为证据。她自己为写希腊的女昌女支制度,还存了好几个G的希腊壁画图呢?那能说明什么呢?既然看《金瓶梅》可能是出于文学研究的目的,那看《戒色指南》也可能是报着探讨的想法。
当然,这也不失为一种可能性。她以前认为他是家中需要一杆红旗才不肯同她离婚,现在想来又多了一种可能。
而无论是哪种,杜加林想,只要她向他表示出过多的好感和爱意,他都不会好受。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他问她需不需要派辆车送她去店里。她忙说不用了,不值得这么麻烦。她其实最怕麻烦的,如果不是看着不雅观,她宁可骑着自行车去上班。吃饭的时候,她没主动为他盛粥,更没像以前一样主动提出为他煮咖啡。
她现下出于同情傅与乔的想法,不,是感激,决定暂时先小小地放他一马。只有解决了陆小姐的问题,离婚的事才能提上日程,如今她已经断了拿赡养费的想法了,她决心要自己赚钱。现下赚钱的事是头等大事,所以也不用对他步步紧逼,可以让他先喘息一下。所以她决定对他不要太热情了,她还是善良的。
日子照常向前过,到了第三天,杜加林去店里上班,衣服已经做好了。她看了看衣服,觉得白师傅做得比她想象得还要好,她本来是想把店里的地址写在条子上和衣服一同放在盒子里的,但最终改变了注意。她问白师傅能不能做一个小的标签,钉在衣服领子里,标签上写服装店的名称和地址。等这一切都弄完了,她把装衣服的盒子递给Tony。
“把这个盒子送给裴小姐,说是有位先生送给她的,一定要看着她亲眼打开。”
“这不是白师傅做的,您送给她的么?”
“你按我说的做。还需要钱吗?”
“不需要了,上次还有剩。”
“一定要让她打开。送她礼物的人一定不少,她随手拿着送人了也不是不可能。”
Tony听了她的话,捧着盒子走了。
Tony走后,杜加林又去灯具店买了两只彩灯,然后去商行买了一块地毯一个落地灯两张沙发椅,找人再次来打扫了一下,店里看着比以前要堂皇了不少。
裴小姐是收到衣服的第二天登门的,她是独自一个人来的,并没有穿她给做的那件衣裳,而是穿了一件玄铁色的纱裙,上面穿了一件绯红色的纱衫。
她问杜加林,之前有没有一位先生来做过一件旗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