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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娴脸色煞白,带了哭腔道:“那毒妇真要杀人,阿娥……。”
兰娥脸色愈冷。
她没有说话。
王娴捂住嘴低低涰泣起来。
不远处安娘又喊:“两位小娘子要是再不出来,我便剁去艾娘双足,将她扔给赵三几人解闷子。”
罢了,这毒妇心狠手辣,此刻能喊出来,就绝对不会是吓吓而已。而她身边那些人,更是些只认钱不认人的污贱之辈。
这世道人命如草芥,只是恩情难偿。
兰娥两手在地上一撑,站起来道:“安娘是侍奉神袛之人,殊不知坏事做多了总会落报应的,安娘不怕么?”
她声音清脆响亮,亦带了几分说不出来的从容。
王娴跟着爬起来,狠狠抹了把眼泪,接话道:“总有一天你也会如此下场。”
两人这么一扬声,四面火把光灯笼光呼啦啦围了上来。
须臾,两个妇人小心扒开芦苇,安娘大摇大摆走到了洼坑边缘,拿眼上下一扫,见姐妹两人一身狼狈,便吃吃笑道:“怕什么怕,老娘只活眼前,带走,绑了扔去河里。”
“是。”两个粗壮妇人高声应了,应罢,跳下洼坑,拎起两姐妹往肩上一扛。
安娘撇嘴一笑,得意道:“走罢。”转身便走。
这两个粗壮妇人扛了兰娥姐妹,闷声随在其后,而周围又几十人打着灯笼火把,如临大敌般团团簇拥。
众人便“唰啦啦”淌了苇草棵子出去。
芦苇丛本来就是东一簇西一片,中间裸露了许多空地。
众人出了苇丛,将将到了块空地上,前头草丛呼剌一响,有个妇人连滚带爬地扑出来,惊慌失措道:“不好了,河神庙!河神庙起了大……大火!”
这妇人嚎的声嘶力竭,直像是天塌地陷一般。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停了脚。
天旱风燥,一旦起火,必是救之不及。
侍奉的神庙化成了灰,这预兆……
青白的灯笼光下,安娘神情怔忡,脸色刹那间白的如同死人。
这是个机会。
因是横搭在粗壮妇人肩上,兰娥头下脚上,小脸儿正对着妇人的腰。
兰娥眼珠转了几转,清清嗓子,开始对着她的水桶腰唱歌:“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
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
日将暮兮怅难忘,惟扱浦兮寤怀。
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珠宫。
灵兮为何水中?乘白鼋兮逐文鱼。
与女游兮河之渚,流澌纷兮将来下。
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
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予。”
兰娥的嗓音轻柔细嫰,带了几分哀怨,几分思念,又几分说不出来的忧伤缱绻。
众人先前是不知所措,此时见她快要死了还有闲心唱歌,一时倒听的怔住。
夜风呼啸而过,吹的四面八方的芦苇如波涛般沙沙翻涌。
沙沙汹涌声和着兰娥的歌声,远远传了开去。
安娘侍奉大巫这么久,她自然听得懂这是什么,这是河神与天女同游渭水之滨的歌。
这首歌只有天子祭祀时才用,奴役俾人根本不可能知道,更毋说会唱。
安娘一瞬间有点站不稳,她摇摇晃晃转过身来,哑声道:“放她下来。”
粗壮妇人惊魂未定,听了忙不逘放下兰娥,闷声退去了一旁。
兰娥便拂拂衣袖,迎上安娘惊愕的眼瞳,脆声道:“这首歌是昨晚上我做梦时所学,那人还说……。”
她向人群梭了几眼,抬手指指王娴,再指指被两个妇人抬着的艾娘,慎重其事道“如果我几人不能活着嫁他为妻,他就三年不下雨。”
活着……安娘眼睑一眯,苍白发青的脸现出几分怀疑来:“既然如此,你为甚不寻我说清楚,为甚要逃走?”
兰娥摊摊手,满是灰渍的小脸上既委屈又无奈:“你不是要将我们沉河嘛,要是死了还怎么在祭祀时出嫁。”
安娘目光闪烁变幻,一时之间接不上来。
兰娥便又向东边望了几眼,长长叹息道:“你一起心杀我几人,河神庙就着了火。这是河神自毁其屋,准备离开了啊。”
天下之大,无论哪一郡哪一地都建有河神庙。
要是河神搬走了,此郡百姓便从此再也无法乞求五谷丰硕,再也无法乞求风调雨顺。
若不能风调雨顺五谷丰收,满郡人岂不是只能等死!
到时候满郡人死不死不知道,自己一定会死!
自己会先死!
头一个死!
想到死,安娘苍白发青的脸上更是多了几分张惶,似乎一下子老了十来岁,她有气无力的吩咐身旁的妇人:“此番大旱,惊动了京城来的大巫,大巫现已卜过卦,三日之后举行祭祀大典。将她三人送回原处,沐浴斋戒,以备大典时出嫁。”
她吩咐的是身边的妇人,两眼却看的是众人。
扛王娴的妇人小心放下王娴。
原本抬手扯脚,拖着艾娘的两个妇人放下艾娘,改为小心搀扶。
一伙人便默默往回走。
天色渐亮。
恽叔跃上船头,不忙着进去,先拿了竹篙左右一点,小船晃悠悠荡到了河心。
等离岸边远了,老头儿便扔了篙,任小船顺水而行,自己则弯腰钻进了船舱。
王璧见了他眼波一闪,闲闲问:“如何?”
恽叔在席子上跪坐下来,道:“老奴在河神庙放了火,便即刻又赶回来找两位娘子,彼时那个安娘已抓住娥娘子与娴娘子,老奴便打算在她将娘子沉河时救人。”
打算……那就是没有救。
王璧眉头一皱一展,淡声问:“又生了何种变故?”
恽叔摇头:“没有生变故,娥娘子唱了歌,然后又说河神庙大火是河神发怒。”
“唔。”王璧眼中漾出笑来,勾唇道:“她倒是会想,那些人信了?”
“就算老奴当时听了也信。”
恽叔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庆幸,叹气道:“娥娘子说她昨晚作了梦,梦中河神指定她与娴娘子等人为妻,还道要活着在祭祀时出嫁,若不然,便烧了神庙迁去他处……总之当时老奴相信。”
活着在祭祀时出嫁,就是说解决了生死之局,她仍旧不打算回来。
也罢。
王璧伸了个懒腰,而后斜身向后一倚,眯了眼道:“近几天李嬷神出鬼没,想是就在两位娘子附近。既然娥娘子不想脱身……多调几个人来,以防万一。”
恽叔身子向前微微一倾,垂头收颏道:“是。”
荥阳城。
郡守府后园有条石巷。此时巷中停了辆马车。
黑漆拱顶的马车本来极为寻常,只是驾车的驭夫……天色将亮末亮的时辰,竟然戴了顶竹笠,竹笠压的遮住了大半张脸,且露出来那半截儿……好似还蒙了布巾。
而他身后,车厢两侧的窗户关的严严实实,只它的车门斜对了郡守府后门。
约过了两刻,郡守府后门吱呀开了道缝子,柳管事从缝隙间探出肥脸来,两只小眼左右一瞄,这才打开门:“来的这样早,巫婆这是有急事么?”
巫婆推开车门下来,待走到后门处,便沉下脸问:“大人可起了榻?”
柳管事两只小眼儿在她脸上兜兜一转,低声道:“郡守昨夜歇在西院,巫婆若是不耐烦坐车上等,便去主院见见夫人?”
听他提起夫人,巫婆脸色更是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