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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霄无疑是一个良好的合作伙伴, 但同时也是一个不省心的潜在对手。
两人虽然历经生死, 但那是在有共同目的,坐在同一条船的情况下,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现在回到京城,威胁解除,两人的关系又恢复如初。
帝后虽然恩爱,彼此之间也没少较劲,解剑府与左月局利益相关, 更不可能一直相亲相爱, 正如凤霄对探究崔不去此人大有兴趣,崔不去经常也摸不透对方在想什么。
两人似敌似友, 又非敌非友, 时时越界试探,在发现对方的底线不止于此时,就更往前一步,尤其是凤霄, 玩性甚大, 乐此不疲。
而且, 左月局位置隐秘,不欲人知, 凤霄要真喊上一群人隔三差五去门口碰瓷, 还真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凤霄摇扇含笑, 见崔不去一脸头疼的样子,又凑近一些,低声道:“你从来不参加这等宴会,连晋王请你,你都不去,更勿论是宇文县主的生辰宴了,老实说吧,你所为何来,是不是又在酝酿什么坏主意?”
崔不去冷笑:“我坏主意再多,在你比长城城墙还要厚的脸皮面前,也是枉然!”
凤霄伸手揽住他的肩膀,以绝对压制的力量无视对方挣扎,一副哥俩好的表情,亲热道:“你看,咱在边塞,风沙也吃过了,闹鬼的客栈也住过了,同生共死,九死一生,怎么说也是过命的交情了,你连这点小事都瞒着我,好意思么?”
崔不去只觉耳边有只苍蝇一直嗡嗡嗡叫个没完,他不禁蹙眉,定定看着凤霄,心道这人皮相俱佳,美中不足是会说话,若有朝一日能将他嘴巴缝上,只欣赏那张脸,便完美了。
“我来抓人。”他面色淡淡,终是透露一点风声。
崔不去的手肘撑在桌上,盘膝坐于桌前,身体微侧,半面在灯光辉映下,半面在树影斑驳中,黑夜既是遮掩,也为将他勾勒得更加柔和,但这句话一出,柔和随即化为杀气。
非关容貌,唯因气韵。
凤霄不知先前那两个小姑娘心中所想,此时竟是心有灵犀般,自动将这句话给补全了。
“抓谁?”凤霄问。
崔不去看了他一眼,“左月局与解剑府各司其职,井水不犯河水,凤府主问得太多了。”
凤霄啧啧道:“有用的时候,迫不及待抱着人家卿卿我我,没用的时候就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如此薄幸负心,怕是世间女郎,见了你就要掉头跑了!”
颜韵鼓起勇气,拉着高莹过来打招呼,正好就听见凤霄的话,不由愣住。
高莹轻咳一声:“两位郎君安好。”
崔不去颔首。
凤霄挑眉,不动声色。
投怀送抱的女人,他见得多了,从前走到哪里,都有许多女郎主动献殷勤,若非凤霄的轻功她们赶不上,掷果盈车的典故未必不能在本朝上演。
哪怕赴宴交际,凤霄也时常能遇到前来问好的年轻娘子,一次两次还有些新鲜感,次数一多就麻木了。
他正等着这两人说出意料之中的话,对方却迟迟不开口,凤霄略有不耐,用扇子敲敲桌面。
“我与故友叙旧,二位有事吗?”
颜韵被高莹一推,上前两步,面露羞赧,对崔不去道:“崔郎君,能否借一步说话?”
凤霄有点意外,似笑非笑:“良辰美景,佳人相约,崔兄何不从之?”
任凭小姑娘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凤霄在旁边推波助澜,崔不去始终不动如山,只淡淡道:“不方便。”
颜韵:……
言简意赅三个字,将一颗任君采撷的少女心碾成粉末。
站在他们后面的宇文县主见状,忍不住想上前为她说两句好话,却在崔不去抬眼时,顿住脚步。
四目相对,崔不去的眼神,比入夜之后的风还要薄凉几分。
他忽地朝宇文娥英一笑,拿起手中剥好的橘子。
“县主,吃橘子吗?”
宇文县主不答,甚至还后退了一步。
凤霄嗅出一丝不寻常。
宇文娥英跟崔不去,应该是不认识的,两人之间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熟络和旧识,崔不去虽然手段狠辣,却没必要对这样一个小姑娘做什么,更何况宇文娥英的身份,也不至于跟对方有什么瓜葛。
但,她这番表现,实在耐人寻味。
与方才晋王的刻意亲近,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凤霄大感兴趣。
他觉得崔不去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层层剥开,却总发现下面还隐藏着秘密。
没等他深入探究下去,兰陵公主身边的侍女一路寻人而来,在看见凤霄时,终于眼前一亮,跑了过来。
“凤郎君,我家公主有请!”
凤霄笑了笑,“抱歉,我与故友相谈甚欢,怕是无暇过去。”
堂堂兰陵公主,天之娇女,蕙质兰心,竟还请不动一个男人。
这年头京城风气变了,不崇尚温雅公子,反倒流行郎心似铁了?
颜韵一时忘了失落惆怅,惊讶地看着凤霄当面拒绝公主相邀。
换了别人如此不识抬举,侍女早就勃然大怒,可对上凤霄这张脸,大怒就只剩下薄怒:“凤郎君,我家公主身体不适,您去瞧瞧也不行吗?”
“那请你代我转告你家公主,让她——”凤霄沉吟道,“多喝热水,好好保重。”
侍女:……
她恨恨瞪了凤霄一眼,转身跑了。
宇文县主忍不住道:“凤府主,五姨虽为天家女,却无半点骄矜之气,为人和善温柔,更有羞花之貌,以您如今的官职身份,若得公主下嫁,当是莫大荣耀!”
凤霄压根懒得与小姑娘争执,见崔不去剥好了一个橘子放在桌上,毫不客气便伸手拿来掰开两半,一半送入口中。
崔不去蹙眉,将他手里剩下一半拿回来,递向宇文县主。
“县主,吃橘子吗?很甜。”
宇文县主看着崔不去手中的半个橘子,勉强笑道:“不必了。”
说罢也转身走了。
高莹和颜韵面面相觑,只觉古怪尴尬,也都告辞离开。
凤霄:“喏,又是一个。晋王讨好你,可以解释为,他想延揽人才,将左月局纳为己用。那宇文县主呢?她对你,三分忌惮,三分不甘,还有四分畏惧,为何?”
崔不去:“你猜。”
凤霄笑道:“我猜,你是乐平公主的姘头?”
崔不去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我要是乐平公主的姘头,当初干嘛还去对付琳琅阁,直接一句话,不就行了?”
凤霄合上扇子,一拍掌心:“也对,那么你是独孤皇后的姘头?”
崔不去没好气:“你怎么不干脆说我与皇帝有染?”
凤霄一本正经:“那倒是不可能,若天子爱男色,早就传言纷纷。”
崔不去将橘子一瓣瓣剥开,在桌上摆着玩,漫不经心附和凤霄的瞎说八道:“说不定,我是皇帝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呢?”
凤霄哈的一声:“那以皇后的手段,没等你长大,早就重新投胎一回了!”
二人胡扯之际,宾客悉数来齐,济济一堂,乐平公主陪同太子、晋王、秦王、兰陵公主等兄弟姐妹款款而来,欣然落座。
侄女的一个生辰宴,帝后膝下,几位舅舅阿姨,居然都到了,这不能不说是天大的面子。
想必也是乐平公主这位长姐亲自上门相邀,为女儿做脸。
她待女儿如珠如宝,纵然女儿身份尴尬,也竭力要为她挣来面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不少公卿贵妇借此机会,为家中儿女相看适龄的对象,年轻男女也难得如此人齐,或比邻而坐,相谈甚欢,或志趣相投,觥筹交错。
琵琶乐声隐隐传来,舞姬却未有固定场地,身挟彩带,从这头跳到那头,天马行空,随意自在,曼妙宛若天女,为这满堂热闹增添一抹亮色。
许多人心中暗道,乐平公主为女儿生辰可谓费尽心思,今日之后,珠玉在前,别家再想办宴,有了今夜千灯宴对比,就很难超越了。
这其中,也有不少人想借机在太子等人面前出个风头,便提议互相出题猜谜,宇文县主也来凑趣,拔下自己头上玉簪,说是若有女子能拔得头筹,就以玉簪相赠,若是男子,就以家中珍藏的珠剑赠之。
太子笑道:“如此的话,就由我来出这第一道题吧。”
众人一听,自然玩兴大起,都摩拳擦掌,准备接招。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非是有人不识趣地说话。
“敢问县主,您口中的珠剑,是前朝皇宫之物吧?前朝宣皇帝曾以此为佩剑,但新朝建立时,陛下曾命人亲点宫中财物,不得有半分遗漏,当时我也在场,看了清单名录,上面并无这把名剑,可见当时已经遗失,前朝宫闱记录,也并无赐剑之举,现在却出现在宇文县主这里,不知公主作何解释?”
崔不去坐着没动,语气轻描淡写,却格外令人痛恨,尤其乐平公主和宇文县主母女俩,更是脸色大变。
寂静,一片寂静。
崔不去几句话,就挑起乐平公主心头隐痛,直指她根本不愿提及的往事——从小就被教导忠君爱国,到头来却被迫当了乱臣贼子,篡位的人还是她的父亲,何等讽刺。
没有人敢接话。
大家面面相觑,都觉得崔不去许是疯了,要么就跟乐平公主有深仇大恨,否则哪有趁着人家办宴上门砸场子的道理?
乐平公主很快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会盗剑私藏?此剑早年流落在外,后来被人发现,相赠与我,有何问题!”
崔不去:“自然没有问题,不过赠剑之人是谁,能否请公主告知?”
乐平公主:“崔不去,别以为你领着左月局,在母亲面前有几分面子,我便憷了你!此剑来历,大不了我回头入宫向天子陈明,你坏我宴会,此事决不能善了!来人,将他拖下去!”
上次崔不去在六工城琳琅阁闹事,早就传到乐平公主耳中,她深恨崔不去不给面子,又暂时奈何不了他,只得先记下这笔账,没想到崔不去竟然还敢在宴会上公然捣乱,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太子也很生气:“崔侯,你出使归来,是国之功臣,可也不代表你能任意妄为,公主夜宴,人人欢喜,唯独你出言不逊,还不快住口!”
晋王轻咳一声:“大哥,兴许崔侯有何隐情呢,不妨听他说下去。”
谁知崔不去摇摇头道:“我没有隐情,就是好奇问问,扰了公主雅兴,抱歉。”
众人无语,心说你这果真是故意来捣乱的吧?
他坐着不动,下人们也不敢强拉。
乐平公主看着他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差点没被气个半死。
晋王笑呵呵圆场:“既然都是误会,那就继续吧,来,喝酒,我这外甥女生得亭亭玉立,转眼也这么大了,不知将来谁有幸能娶到她!”
宇文县主有些不好意思,忙回敬舅舅。
有了他开头,氛围又重新热络起来,乐平公主有心问罪,却不想坏了女儿的宴会,只得暂且忍下这口气,准备等宴后再一并处置。
猜谜重新开始,却已有几个心慕县主的青年俊杰对崔不去暗生不爽,准备好好刁难他。
唯有凤霄坐在一旁,看见崔不去用橘子在桌子上摆了一个字。
杀。
果然不是来赴宴,是来砸场的。
他就说,这姓崔的成日比大家闺秀还要羞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来这么好兴致,突然想起要参加一个县主的生辰宴了。
凤霄摇着扇子准备看好戏,心情忽然好起来。
总不能他自己被坑,这雨露,得均沾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