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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佛顶之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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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长剑透体而入的一瞬间,谢不臣眼底忽然带了几分恍惚。

    剑。

    漆黑无光。

    一握青蛇尾,数寸碧峰头。

    三尺青锋,就这样在他眼底放慢,所有的回忆,也瞬间倒流……

    农家院落里,家徒四壁,唯有那一面墙上,悬着他从家中带出的唯一一柄宝剑——

    后来,他名之曰:七分魄。

    人皇剑是漆黑的,七分魄却是雪亮的。

    可在这一刻,两把剑竟然就这样重叠到了一起。

    他仿佛看见了那一寸一寸的冷光,伴随着他慢慢拔剑的动作,从剑鞘之中倾泻而出。

    冰冷。

    没有温度。

    倒映着他冰冷又挣扎的双眼。

    是啊。

    挣扎。

    谢不臣忽然眨了一下眼,下一刻,眼底的世界就变成了一片的血红!

    “噗!”

    是钝而无锋的人皇剑,如同捅豆腐一样刺入他身体,穿破他骨骼的声音!

    是他的心脏随之破裂的声音,是浑身的鲜血都为之混乱的声音!

    他看见了眼前的见愁,也看见了倒映在她眼底的自己!

    今日的她,昔日的他。

    今日的他,昔日的她。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眼神,只是角色已然对调。

    冰冷的剑锋,滚烫的鲜血!

    几乎瞬间交融到了一起。

    无锋钝剑,在这一刻竟然显得锋锐无比,在穿破他胸膛之后,竟然从他背后透出!

    谢不臣只觉得那剑势骇人,似乎是她将自己全副的力量都加于其上,泰山压顶一样砸了过来!

    “砰!”

    后背狠狠一撞,他竟然被这一剑带得撞在了身后那一尊巨大的佛像之上!

    使出江流一剑的谢不臣原本人在半空之中,见愁人皇剑袭来,亦在半空之中,她这么一剑刺来,却是无巧不巧,直接一剑将谢不臣钉在大佛掌心!

    慈悲的佛祖俯视着世间,将那传道的一只手掌竖立起来,就好像将周身染血的谢不臣托在掌心一般。

    渺小的身躯,千仞巨佛。

    那一瞬间的画面,竟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顶礼膜拜之心。

    只是……

    不包括见愁。

    在人皇剑从谢不臣胸膛穿过的那一瞬间,她心里那一片惊涛骇浪,便陡然止息了下来,变得极其淡漠,极其平静。

    她注视着谢不臣,用一种可怜的目光,不知到底是可怜他,还是可怜昔日的自己。

    谢不臣那一句似乎疑惑的话,自然也传入了她耳中。

    纵使有满湖风雨三千,也没有将这模糊的一句话掩盖。

    见愁五指依旧搭在人皇剑上,纤细又白皙,没有半分柔弱。

    浑厚的灵力,透过这样纤细的五指,像是一股又一股的波浪,不断涌入谢不臣那已然接近崩溃的身体之中,没有半分的留情。

    杀死一个凡人,当然简单。

    可今日的见愁,要杀死的并非一个凡人。

    那是完全不似女修的灵力,刚猛又霸道,经过人皇剑的输送,以谢不臣胸膛为中心,朝着他整个身体之中肆虐!

    周身经脉,寸寸碎裂!

    周身血肉,片片模糊!

    那是一种近乎凌迟的苦痛,千刀万剐一样。

    谢不臣整个人都要痛得蜷缩了起来,却偏偏被钉在巨佛掌心,无法躲避分毫。

    整个沾染了风雨的世界,在他眼底,彻底转为一片血红!

    就连他眼前这个淡漠的见愁,也被染上了一层血色,即便他连眨了三次眼,也没能将这一层血红的阴翳,从自己视野之中除去。

    昔日他杀妻证道,今日有她杀他来证道!

    何其相似?

    是报复,也是一个近似于宿命的轮回。

    她冷漠得像是当初的那个他,却没有他当初的犹豫,当初的挣扎。

    “呵……”

    那是夹杂着极大痛苦的一声笑,压抑在喉咙里,模糊极了。

    谢不臣几乎要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才能将颤抖的手掌抬起,将那还奔涌着无数灵力的人皇剑一握——

    “滴答!”

    霎时有鲜血流淌,坠落!

    谢不臣手掌用力地握紧了人皇剑剑刃,让它不能再进自己胸膛分毫。

    可那钝而无锋的剑刃,却诡异地划破了他掌心,漫天的风雨飘落,从他手背之上滑落,坠落到下方平湖之时,已经是一片浓稠的血色!

    一股巨大的抵抗之力,顺着他手握之处,向着持剑的见愁,疯狂倒卷而去!

    谢不臣轻轻扯开了唇角,那一双眼底,有火焰熊熊,淡淡的血色,伴随着那一点嘲讽和隐约的疯狂,缓缓蔓延!

    “你要……杀我,证道?”

    沙哑干涩的嗓音,像是从他喉咙里磨出来,夹在风雨声里,却清晰得诡异……

    那一瞬间,见愁触到了这样的眼神,只觉一股森然寒意从脚下升起!

    不对!

    “他有诈!!!”

    几乎是在谢不臣抬手的同时,一声声嘶力竭的爆喝,终于从下方传了过来!

    见愁下意识地回头看去,竟然是佛像下方的青灯。

    火焰闪烁,似乎随时都会被这风雨打灭,可每每要熄灭的时候,却都有一股力量从灯芯之上传来,将之稳住。

    四盏青灯,在漫天风雨之中,竟然依旧伫立!

    此刻,其中一盏青灯之上光芒大放,隐约之间竟然有一个身影在灯火之中挣扎!

    是左流!

    那声音是他,那身影也是他!

    虽被困锁在红尘三千丈中,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一佛塔轰然倒塌,左流等人身在界中,却能透过天空的一角看见天穹平湖之上的场景。

    早在看见见愁与谢不臣又重新交战起来的那一刻,左流便心惊肉跳了起来。

    偏偏他面前十八铜人消失之后,竟然又来了八座光头金刚,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竟必须打死一个,才能点燃一盏青灯!

    一时之间,左流竟然无法脱身。

    他玉折子之上所留的印符已经不多,身上的道印也大多都是从别人那边学来的,在打过几轮之后,便是左支右绌,难以为继。

    他小半辈子的修为都依赖于自己看见过的那些人,崇拜过的那些人,如今连他们的本事都束手无策,他又如何能胜过眼前这些金刚?

    那一瞬间,左流甚至想要直接躺下,直接认输……

    可……

    如何能放下?

    如何能认输?

    化身印符之中谢不臣那一样本事,堪称诡异,可在与见愁激斗的过程之中,竟然没有半分展露。

    想都不用想,左流便知道有诈!

    没有办法,他也想不到丝毫的办法。

    万般从别人身上学来的术法都已经用尽,他脑海之中只回荡起见愁那一句话来——

    不必像我,像你自己就好。

    头脑之中,竟然出现了一线开天辟地般的光芒来。

    左流拎起自己看似平平无奇的拳头,竟然一拳砸爆了一尊金刚!

    于是,一盏青灯点亮,竟然像是火盆一样,燃烧出熊熊的烈火来。

    红尘三千界在这烈火炙烤之下,竟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也就是这一条缝隙,终于让左流有了说话的机会!

    在见愁人皇剑已穿透谢不臣胸膛,似乎胜券在握的一刻;在谢不臣重新抬手,甚至露出微笑的一刻!

    千钧一发!

    有诈!

    几乎惊天动地的一声吼,便从那细细的灯芯之中奔涌而出,不仅吸引了见愁的注意力,甚至连谢不臣都有一瞬间的错愕。

    高手过招,又岂容这一分的错愕?

    瞬息之间,万变已生!

    见愁虽不知其诈到底在何处,却选择了毫不犹豫的相信,猛然之间拔剑而出,人皇剑抽离之时,甚至带出了一条血色的红线,从长空之中划落。

    她身形爆退,眨眼之间便要远离谢不臣。

    可谢不臣这一杀招,酝酿已久,几乎便等着这极近极近、任何人都难以脱逃的一刻!

    在见愁爆退的瞬间,他微微染着血色的眼底,终于透出了那隐藏已久的一缕金光。

    金光弯曲成一道又一道的线条,凝结成一枚闪烁的道印!

    谢不臣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那一瞬间,以她为中心的一片空间,竟然都出现了一种奇异的波动,就像是平湖之中,忽然有一小块沸腾了起来一样。

    只有那么狭小的一块地方,可偏偏将见愁困锁在其中!

    “斗!”

    因失血而变得青紫的嘴唇,轻轻一动,清晰的一个字音,便从谢不臣口中发出。

    太清晰了,就像是平地起了一声惊雷,在见愁耳边,在见愁心上,炸响!

    “轰隆!”

    随之炸响的,是她身周三丈空间!

    就像是被人一剑划下,画地为牢!

    三丈空间,竟然瞬间冻结,身处其中的见愁,就像是被冻在湖心的一条鱼。

    在谢不臣一个“斗”字出口的瞬间

    天地之间,像是有一柄重锤狠狠砸下,又像是那冻住的空间自己轰然炸裂,恐怖的空间波动席卷而去,瞬间将见愁掩埋!

    空间塌陷!

    见愁脑子里“嗡”地一声颤鸣,只觉自己的身体,伴随着整个空间一起撕碎,炸裂!

    周身血肉,坚玉骨骼,浑厚灵力,全数轰然破去!

    只这一瞬间,半空之中的她,已然化作一个血人!

    再看不出原本衣衫的颜色,只有一片血红……

    真实的她,与谢不臣眼中的她,终于完完全全地重合在了一起。

    人皇剑脱手飞出,重新飞回了谢不臣的手中。

    “咳……”

    他虚弱地咳嗽了一声,目视着见愁那瞬间颓败的身影。

    帝江之翼已经难以支撑,重新缩成了一枚道印,藏在她肩胛骨上。

    浑身是血的见愁,从高空坠落,像是一块石头,重重砸在了佛祖盘坐的莲台之上,溅起一片血沫。

    谢不臣看了不远处那一盏青灯一眼,强压下那一口已涌至喉头的鲜血,一手按住了胸膛之上不断冒血的剑伤。

    到了金丹境界,血肉之躯的损毁,已经没有那么要紧。

    方才见愁那一剑给他最恐怖的伤害,乃是被摧毁的那些经脉,吞噬走的那些灵力……

    步履微微有几分蹒跚,他持着那一把人皇剑,仿佛从未与此剑分离过一样,从佛掌之中一跃而下,落在了莲台之上,远远看着那血人一样的女子。

    一切都变得模糊,有的伤处甚至深可见骨。

    还从没有过任何一场战斗,让他这样竭尽全力,底牌尽出;也从没有过任何一场战斗,让她狼狈至此,性命垂危!

    他距离她,仅有十步。

    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看着,他眼底划过了那么一分不忍,却又带着一种一切尘埃落定的孤寂。

    这,不就是他的“人皇道”吗?

    至高者,至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