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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老城区,阴云黯淡,幽风浮动,街巷综合交错,人车嘈杂。
许亦欢和江铎在一家小面馆吃砂锅牛肉面。
他倒茶涮洗筷子,眼帘垂下,脸色很淡。她开了一瓶可乐,插上吸管,见他心情不好,也就没有搭腔说话。
吃过饭,一时没有去处,两人静坐着望向街道,许亦欢突然想到什么,倏忽一笑:“怎么好像两条丧家犬?”
江铎看她两眼,默然起身,掏钱买单。
“不如去我家吧,”许亦欢提议:“反正我妈和你舅舅不在。”
江铎一边把钱递给老板,一边答说:“那我先到楼下拿单车。”
“骑单车很远的。”
“怕累就算了。”
许亦欢笑:“我怎么会累?难道你让我载你吗?”
说着话,陪他取了车,许亦欢坐上后座,手不知该往哪儿放,拘谨地抓住了他的衣裳,又因为看不见前面的路,心里没底,忍不住提醒说:“一定要小心啊,我们不赶时间,慢慢来。”
“你别乱动就行。”
他骑车很稳,载着她不紧不慢穿梭在街巷间,少年衣服上的皂角香气若隐若现,随春风拂面,她不知怎么就莞尔笑起来。又过了一会儿,从包里掏出MP3,戴上一只耳塞,另一只穿过他腰侧递上前,他随手接过,放入耳中。
歌很好听,许亦欢跟着轻轻哼哼。
也许是MP3的缘故,一种发麻的感觉沿着耳朵四处蔓延,心脏沉沉跳了跳,江铎瞬间失神,这时路边突然窜出几个追逐的孩子,他调转车头,险些撞到固定路障上。
好死不死,这一刹车,身后的人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腰,细白的胳膊搂了大半圈,并且再没有放开。
“……”许亦欢并不是要趁机占他便宜,只是惊吓过后呆了一会儿,再回神时已经找不到松手的契机,怪怪的,总觉得现在松手会很刻意,像在掩饰什么似的。
天呐,有什么好掩饰的,她到底在想什么?!
许亦欢暗暗调整呼吸,正要平复心绪,不小心抬头,却见江铎的耳根子越来越红。
啊啊啊……
他又在干什么?
还让不让人活了嘛……
……
很久很久,终于骑到她家小区,江铎停车,摘下耳机还给她。许亦欢从后座下来,没敢与他对视,垂头收起MP3装进书包。
江铎清咳一声:“有那么紧张吗,一直抓我的肉,痛死。”
许亦欢尴尬:“我抓到你了?”
“嗯。”
“那你怎么不早说?”
他被问住,转身找地方锁车,随口答:“刚才没觉得痛。”
许亦欢抿抿嘴,心里怪异的感觉愈发猖獗了几分。
两人上楼,许亦欢找杯子给他倒水,然后从包里拿出课本和卷子,摆在餐桌上,问:“你作业写了吗?”
“早就做完了。”
“这么快?”
“你以为像你,每次都拖到最后一刻才拼命赶。”江铎不知自己为什么变得啰嗦:“如果你能学会先吃苦后享福,人生会自律很多。”
许亦欢用笔头蹭蹭脑袋:“可我一看见数理化就心烦焦虑,上课完全跟不上老师的进度,公式也背不住。”
“公式必须背,而且要理解,不然背了也不知道怎么用。”江铎敲敲桌面:“坐下吧,不要垂死挣扎了,先从错题开始,理解公式,再理解解题思路,直到吃透为止。”
许亦欢努努嘴,拉开凳子:“实不相瞒,要吃透,恐怕得追溯到初中的一元二次方程,我最大的问题是基础太差……”
“你还知道自己基础差呢?”江铎言辞嘲讽,语气却异常轻柔:“高一开学不就复习过一元二次方程吗,你怎么会这么笨?”
他看着她,像在认真等待她回答这个问题,为什么会这么笨。两人并排坐着,离得有点近,说话间他的气息若有若无萦绕过来,许亦欢心跳乱了好几拍,晕头转向,愈发觉得不自在。
江铎目光掠过她的小圆脸,莫名想起夏天吃的水蜜桃,喉咙动了动。
天气渐热,总是容易口渴。
他收回目光,打断这氛围:“你艺考是不是彻底没戏了?”
许亦欢暗自松一口气,眨眨眼:“可能还有戏。”她说:“我想争取舅舅的同意,看他能不能出钱资助我。”
江铎挑眉:“我还以为你深受打击,从此放弃这条路了。”
许亦欢说:“眼看一条光明大道摆在眼前,无论怎么样也得放手一搏吧,否则我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前途。”
江铎哼笑:“你还不算无可救药。”
许亦欢懒得瞪他,拖着下巴,轻轻叹息:“可我没有把握能说服舅舅,你知道,小孩子在大人面前说话没什么分量,他未必会帮这个忙。”
江铎听在耳中,默然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打开来,上面潦草记着一些数字:“不管怎么开口,艺考需要的花费你自己心里应该要有个数。”
“这是什么?”
江铎说:“昨晚我问过何展扬的姐姐,她说平奚的舞蹈培训班对艺考来说不够专业,所以建议每周去清安市上小课,但费用比平奚要贵一倍。考前半年集训是最烧钱的,另外就是艺考期间的交通和住宿,如果你报考的学校跨省,来回跑就真的花钱如流水。”
许亦欢屏住呼吸盯着那张纸:“你、你都问清楚了?”
“反正闲着也闲着。”
她又说:“万一我舅舅不肯资助呢?”
江铎说:“如果你下定决心,总有办法的,没钱也有没钱的办法。”
那是什么意思?许亦欢古怪地看着他,心里冒出一个隐约的答案,张了张嘴,没问出口。
两人继续凑在一处商量半晌,许亦欢鼓起勇气给许永龄打电话,简单提了两句,许永龄当下没说什么,只约她晚上见面再谈。
一整个下午写完三科试卷,到黄昏时分,许永龄来电,让她下楼。
两人收拾东西出门,江铎骑自行车回家,那么远的路,许亦欢有些过意不去,随口提议:“要不你今晚住这儿吧,别走了。”
他愣住:“什么?”。
许亦欢脸红,忙解释:“我开玩笑的。”
江铎没笑,随手推推她的脑袋,骑车离开。
满载暮色,少年回到家,一进门,屋子里幽幽静静,岳琴不在,去见江岩了。
呵。江铎扔下钥匙,发现自己连愤怒也没有,只剩下几分麻木,以及无尽的厌倦。
晚上十点半,门锁转动,岳琴回来了。
她默然走到江铎房间门口,站在那儿迟疑很久:“儿子……”
他无动于衷地说:“放心吧,我再也不会干涉你的事,无论你们要复婚还是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
岳琴突然感到害怕,好像自己要被儿子放弃了。她上前抚摸江铎的后脑勺,可他想也没想就躲开去。
“不是这样的,”她慌忙解释:“我认真想过了,其实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知道你是为妈妈好……江岩他已经回去了,我……我会尝试接受聂东,重新开始生活,你相信我。”
“上次你答应戒酒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江铎嗤笑:“结果呢?”
岳琴目光颓败:“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他的确有很多失望淤积在心底,真想不管不顾地数落出来……可他终究说不出口,岳琴太脆弱了,那些话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江铎隐忍半晌,回过头:“我最后信你一次,如果你还要和江岩藕断丝连,我以后会走的远远的,到时候你再求救,我也绝对不会回来。”
岳琴眼眶泛红,用力地点头。
夜渐深了。临睡觉前,江铎接到许亦欢的电话,听见她在那头欢呼雀跃地叫他的名字:“江——铎——”
声音真像撒娇。
“我说服舅舅啦!他同意资助我艺考啦!”
“恭喜。”
“哎呀……”她扭捏两声,有种喜极而泣又受不了自己没出息的娇憨之意:“讨厌死了,我都没想到会成功……”
江铎右手拿笔,若有似无敲在桌面,嘴角挂着一丝浅笑,耐心听她哼哼唧唧。
“……不过舅舅说,还得和我妈交代几句,看来他又要大开杀戒了。”
江铎“嗯”一声:“你也做好被骂的准备吧。”
“管她呢,反正我已经得偿所愿,只要专心备考,两年后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
他随口应答:“我也是。”
他也期盼着高考,考完尽快离开这个家,随便去哪儿都好,总之实在不想待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