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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氏如同被人迎头打了一棒,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上午时候在她房中跟她争执理论的十五岁女孩仿佛顷刻间变成了什么妖魔鬼怪,张着血盆大口要把她吞进去。
“她……她竟然敢杀人!”
她颤声说道,胸口随着陡然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不定。
管事亦是感到一阵心惊胆战,但脑子还是比她清楚一些的,在旁小声说道:“人不见得是大小姐杀的。”
“不是她还能有谁?”
高氏的声音不大,但因为受到惊吓破了音,听上去尖锐而又刺耳。
“这丫头从小就精得很,上次我想骗她去见淮王她就死活不肯出门,想来那个时候就已经警醒了。她……她一定是猜到了今日是我把她的行踪透露给安国公世子的,所以才让人杀了寅顺!”
管事面色凝重,低声道:“这正是我要跟您说的,安国公世子今日根本就没有离京,请了几个朋友在春意楼喝酒,好多人都看见了,所以……大小姐在山上根本不可能碰到他。”
高氏一怔:“那她说的疯狗是谁?”
管事摇头:“不知道,可能真的只是几条狗。”
“另外,我问过那些跟在大小姐身边的护院了,他们说寅顺跟他们分开去找大小姐以后就没再出现过了。”
“根据寅顺死的地方判断,他应该是当时发现大小姐被武安侯等人平安护送了回来,就立刻偷偷往回赶,想要在他们回府之前给您报信,但是却被人先一步堵在路上杀死了。”
“可是大小姐身边自始至终只有佩兰一个下人,佩兰又一路都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根本不可能提前在路上堵人。就算堵了,也没这个本事杀人。”
高氏当然也知道人不可能是唐芙或是佩兰杀的,可是……说不定是她们雇凶杀人啊,但这个想法也被管事否定了。
自从唐老太爷死后,唐芙一直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上哪雇凶去?
这杀人的人要真是她找来的,那怎么也是老太爷死前找的了。
可她怎么可能那么早就预测到唐老太爷的死,又预测到高氏想对她做什么,进一步提前做出安排呢?
别说她了,就是高氏自己,也是在唐老太爷死后,被淮王忽悠着临时起了意,才有后面这种种事的。
管事沉吟片刻,说出了一个自己的猜测。
“我听闻回程路上,武安侯的一个下人离了队,直到快进京才赶上他们,会不会……”
“不可能!”
不待他说完,高氏便打断道:“那武安侯跟大小姐非亲非故的,犯得着帮她杀人吗?何况他跟我们唐府又没什么往来,怎么会知道……知道我想做什么的!”
要提前把人安排在路上堵住寅顺,一定是知道他要回京给高氏报信,知道高氏和唐芙不和,知道她打算硬逼着唐芙嫁给安国公世子。
武安侯跟唐府素来没什么交情,又怎么会对他们的家事了解的如此清楚?
其实管事也觉得不大可能,只是武安侯那下人离队离的太巧了,让他有些怀疑而已。
两人猜来猜去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人杀了寅顺。
若说是常管事,那他大可带着活的寅顺回来,直接带到老夫人面前,让老夫人定夺,老夫人虽然让高氏当了家,但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绝不会偏袒高氏。
若说是老夫人知道了,想要警醒高氏,也大可直接把她拎过去耳提面命一番,没必要如此迂回。
府中上下有可能的人都被挨个否定了,高氏到最后几乎以为是唐老太爷阴魂不散,变成鬼也要护着自己孙女了。
她实在是没什么头绪,便将管事打发了下去,让他去安抚寅顺的家人,并把寅顺的死因压下来不准提。
管事躬身告退,并不知道萦绕在高氏心头的还有另一个问题:安国公世子为什么没去未凉山?
她明明已经把消息送去了,那边也说知道了,会做出相应的安排,结果最后的安排就是去春意楼请客喝酒?
高氏脑子不够用,搅成一团浆糊,当晚连觉都没睡好,梦里全是那句血淋淋的“包藏祸心者死”,第二天整个人都没精打采迷迷糊糊的,直到傅毅洺拿着那张庚帖登门提亲,才骤然把她炸醒了。
“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她仪态全无,当着傅毅洺的面便叫嚣起来,甚至直接伸手要把那张庚帖抢过来撕掉。
傅毅洺右手轻轻一抬,将那张庚帖收了回来。
“二夫人慎言,这可是老太爷临终前亲自让人快马加鞭交给我的,岂是你说是假的就是假的?”
高氏气的直抖:“你说是老太爷让人给你的,那到说说是府上哪个下人给你的?指出来我看看啊!”
傅毅洺轻嗤一声,把庚帖拿在手里嘚瑟:“那你就别管了,总之这庚帖是真的,你若有疑,就把老夫人叫过来问问,让她也亲眼认一认。再不行咱们就去官府说道说道,凭什么老太爷去了,他给唐大小姐定的亲事就不作数了,你这二婶到可以越殂代疱,硬插手长房嫡女的婚事了?”
高氏面色青白,正要说什么,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动静,有下人急匆匆跑了进来,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二夫人,大小姐来了,非要进来,拦……”
话音未落,唐芙已经在佩兰的陪同下迈进了门,对着高氏盈盈一礼:“见过二婶。”
下人吞咽一声,这才把后面几个字补全:“拦不住。”
高氏起初还没想明白武安侯怎么会带着一张庚帖来提亲,这会儿见到得知消息立刻赶来的唐芙,陡然间便明白了过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好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竟然私下里和外男有染,给他一张假庚帖让他来提亲!”
傅毅洺昨日遇到唐芙时刚刚经过一路奔波,身上脏兮兮的,好几天都没正经洗把脸,头发也乱糟糟歪成一团,回到公主府后一照镜子看到自己那副尊荣,想到自己刚刚就是以这样的面貌跟唐芙相处了半个时辰,差点羞愤而死。
今日上门提亲,他特地打扮了一番,整个人精神抖擞,把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发挥到了极致,换身喜服就能直接入洞房了,就是为了在唐芙面前展示一下自己“正常”的面貌。
所以从唐芙进门开始他就恨不能把自己凑到她跟前去让她发现自己和昨日的不同,谁知道唐芙还没看他一眼,高氏就劈头盖脸的把他心爱的小姑娘骂了一通。
傅毅洺面色一沉,刚刚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瞬间没了,要不是因为自己是来提亲的,这会儿估计已经打掉了高氏两颗门牙。
他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就听站在一旁的唐芙说道:“二婶的意思是说我私相授受吗?您可想清楚了,这样的名声传出去,毁的可不止是我一个人名声,二妹妹以后只怕是也别想嫁什么好人家了。”
都是唐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也是为什么之前高氏不敢明目张胆的对唐芙做什么,只私下里与淮王或安国公世子勾结的原因。
她若知道淮王的打算是把唐芙掳走,就算淮王给天大的好处也不会答应的,因为那样会把她自己的女儿也害了。
高氏被她理直气壮又暗含威胁的语气气的鼻子都歪了,正欲发作,女孩却已经不理她,直接转头看向傅毅洺。
“听说武安侯带来了我祖父给你的庚帖,不知可否方便给我看一看?”
傅毅洺赶忙点头,把庚帖递了过去,满脸期待的希望她能发现自己今日的与众不同。
可惜唐芙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只低头看了一眼庚帖,道:“确实是我祖父的笔迹没错。”
说完再次看向高氏:“二婶若觉得这庚帖有问题,不妨把常管家叫来问一问。常管家伺候祖父几十年,对他的笔迹是再了解不过的,别人认不出来,他总是认得出来的。”
早先唐芙与程家定亲时,唐老太爷曾给了程家一份唐芙的庚帖,前些日子才被高氏派人要了回来,现在那份庚帖还在她手里。
而程墨的事□□发突然,唐老太爷得到消息后便一病不起,连句后事都没来得及交代就走了,哪有力气再写什么新的庚帖?
所以高氏心里清楚,这份庚帖绝对是假的!
但唐老太爷去了,常管家就成了唐芙的人,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自然会帮她圆谎。
于是高氏不仅请来了常管家,还把二老爷也叫来了。
常管家不过是个下人而已,就算伺候了老太爷几十年又如何?只要老太爷的亲儿子不认可这笔迹,他就是说破天去也没用。
不一会常管家与二老爷唐晋便被下人引领着走了进来,一同来的竟然还有三老爷唐昭。
高氏在看到唐昭的时候眼皮一跳,直觉不好,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去请人的下人。
下人冤的不行,缩着脖子道:“奴婢去的时候三老爷正好在二老爷院子里跟他下棋,然后就……就一起来了。”
她一个做下人的,总不能拦着不让人家过来吧?
人来都来了,高氏也不能把人赶出去,只能让他们坐了下来,把事情说明了,然后让傅毅洺把那庚帖拿给几人看。
按理说依着辈分,应该先给二老爷看才是,但庚帖在傅毅洺手里,他最先递给了只是个家奴的常管家。
常管家亲眼见过这份庚帖,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何况昨日唐芙已经和他打了招呼,他装模作样地看了片刻,便点了点头,笃定道:“确实是老太爷的笔迹,老奴不会认错的。”
说完要把庚帖递给唐昭。
傅毅洺对唐昭了解不多,对他并不是很放心,赶紧又把庚帖拿了回来,宝贝地捧在自己手里给唐昭看,不肯让他碰一下。
唐昭并没有非要把庚帖拿过去的意思,就这么就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又看了看站在房中垂眸不语的唐芙。
唐芙两只手交握在身前,右手拇指的指甲无意识地抠进了左手虎口,唇角紧紧地抿着,脸颊因为牙关紧咬而微微绷紧。
她没有反驳,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就是说她认可这份庚帖是真的,她希望这是真的。
唐昭心下无声地叹了口气,道:“是父亲的笔迹,没错。”
唐芙的肩膀随着他这句话肉见可见地松弛了下来,高氏却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不可能!你一定认错了!”
唐昭挑眉:“二嫂说笑了,父亲从小手把手教我写字,他的笔迹我难道还认不出来吗?”
高氏虽然知道唐昭向来偏袒唐芙,但她想着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也不会任由唐芙胡来才是。
没想到这个跟她相公一母同胞的弟弟竟然跟那老太爷一样,心偏的都没边了!就差把这个隔着房头的侄女当她亲闺女了!
高氏不肯死心,让傅毅洺把那庚帖拿给二老爷看,不顾外人在场,眼刀子嗖嗖的往二老爷身上刮去,大有他要是敢说一句“真的”,她就把他刮层皮的意思。
二老爷惧内是出了名的,缩头缩脑地瞄了一眼,又看了看自家夫人,最后嗫嚅道:“我……我认不出。”
这句“认不出”和“真的”有什么区别?不等于默认了常管家和唐昭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高氏气急,上前揪着他的后脖领子往那庚帖前凑:“你亲爹的笔迹你都认不出吗?长这双眼睛是干什么用的!”
二老爷连连求饶:“夫人……夫人饶命啊,我从小不爱读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真的认不出来啊。”
在场三个人,一个说不认得两个说是真的,那这庚帖不就真成了真的了?
高氏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这个没用的废物,一个劲地让他再仔细看看,正扯着二老爷衣裳的时候下人通传说老夫人来了。
老夫人是府中长辈,自然没有让她在院门口等着的道理,下人话音刚落,她便抬脚走了进来。
高氏不敢在老夫人面前对二老爷动手,赶忙松开手迎了过去,哭诉道:“娘,您来的正好,儿媳都不知道该拿阿芙如何是好了!”
老夫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高氏心里却没由来的一寒。
她恭顺地跟在老夫人身后,扶着她在主位上坐了下来,自己站在了一旁,简单的把事情经过说了。
在她看来,既然她能想明白这张庚帖是假的,老夫人就一定也能明白。
而老夫人骨子里又是个注重规矩的人,这种一看就是私相授受的事她肯定不会答应的。
老夫人听了之后点了点头,让傅毅洺把那庚帖拿给她看看。
傅毅洺对老夫人也没有客气的意思,仍旧捧在自己手里,不肯给她砰。
老夫人倒也没恼,看了一会庚帖,目光最后落在了唐芙身上,许久没有说话。
房中一时安静的落针可闻,就在傅毅洺以为她会否认的时候,她却开口了:“的确是老太爷亲笔所写,这庚帖是真的。”
眸光低垂的几人同时抬起了头,高氏一脸不可置信:“娘!那分明是……”
“住口!”
老夫人低喝一声,眼尾一扫,硬生生把高氏的话堵了回去。
她说完之后看向傅毅洺,沉声道:“既然是老太爷做的主,那这门亲事便这么定下了,侯爷记得把六礼补全,到时候找个合适的日子,把婚期定下吧。”
傅毅洺大喜过望,连连说好,在老夫人端茶送客的时候恭恭敬敬地给老人家行了个礼,带上随行的下人准备离开,走之前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在下十分看重这门亲事,大小姐无父无母,又失去了唐老太爷的庇护,还望老夫人能帮忙看护一二,不要让某些包藏祸心的人伤到她才是。”
他特别强调了包藏祸心几个字,说到这里时还向高氏的方向瞟了一眼。
高氏脑子嗡的一响,昨晚的噩梦一股脑的全回来了,梦中勾魂的恶鬼跟眼前目光凶狠的傅毅洺重叠,竟然吓得她两眼一翻就这么晕了过去。
她身子一歪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这动静把房中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下人慌忙去扶她起来,又有人急忙忙喊着请大夫。
傅毅洺不屑地撇了撇嘴,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边的时候,冲着看过来的唐芙眨了眨眼,然后笑着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