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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师,可能是我的话让您误会了,您听我说。”
梁效的妈妈眼含歉意一笑,然后摘下了那顶进屋也不曾取下的宽檐帽。
一个瞬间,办公室静到能听见老师倒吸凉气的声音。
她头顶一丝乌发也没有,脑袋上一道长长的纵贯伤口被纱布包覆,炸开了花一样,牵连出周围许多深红的伤口。
触目惊心。
何樱还是第一次面对面见家长,哪里见过这个。她悄悄咬了自己的舌尖一下,才找回点思维。
“这样吧,阿姨。”以她的年纪,喊学生妈妈一声阿姨也不过分。
何樱轻声说:“隔壁音乐教室现在空着,要不我们去那儿说?”
看这情形,她必然是出了什么严重状况,何樱怕她不愿落于人前。
“您体贴,不过没关系的。”
她笑是笑着的,但那双眼如槁木死灰,燃不起一丝神采:“我也想让老师们替我参详参详,哪怕安慰我一句也好。”
“阿姨您坐您坐,我们这几个人下午都没课,您说我们听着。”
顾芥挂上童叟无欺的笑:“给您一颗润喉糖润润喉咙,慢慢说,我们这管够。”
梅老师一听也围过来,忧心忡忡关切道:“何老师年纪轻,您要是有什么问题……和她一时说不太清,告诉我也一样。”
要说梅老师从教二十年,见过的家长能坐满一体育馆。
尤其是学生的妈妈,身上带伤,容色憔悴,很难不让她联想起以前那些令人唏嘘的案例。
就怕吓着何樱这样,年纪轻轻还没结婚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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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效妈妈点点头,木然红着眼圈,对他们说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几乎每一座大城市都是如此。
在市中心繁华商业圈霓虹闪烁,衣香鬓影的背角,总是隐着一段老旧破败的居民区。
寸土寸金的地价,拆不掉。
梁效一家就住在临度商圈最中心的地方,一幢九十年代的筒形单元楼里。
楼道灰暗逼仄,覆着陈年的蛛网尘灰。因为停满了电瓶车和自行车,人要吸口气侧身收腹才能通过。
更别提梅雨天漏水返潮,夏天热似蒸笼,雪天自来水管还会爆裂了。
这居住环境的确不甚美妙。
大多有二套房的住客,早早就搬离此地,不过是舍不得脱手,静待政.府高价拆迁而已。
但梁效一家,一住就是十五六年,搬不掉。
梁效的父母,梁勋和袁瑶念财经学校时曾是同班同学,毕业后,梁勋被分配到乡镇的税务所挂职锻炼,袁瑶则是在公路管理处做了名会计。
小夫妻俩恩爱情重,又会经营生活,成婚后两年便有了梁效。
梁勋恰好挂职期满,因为肯吃苦、个人业务能力强,很快便被调回了明市税务局工作。
那时也是春风得意,前程似锦。
但梁勋有个致命的毛病,贪酒,他事事都依着袁瑶,唯独酒字上不肯听。
偏偏夫家娘家亲戚都跑来劝,都说男人味,不抽烟不喝酒那还是个男人吗?这正常。
袁瑶一劝再劝,一忍再忍,直到五年前明市掀起了严查酒驾风潮,各大路口堵满了交警车辆。
袁瑶总算松了一口气,心想丈夫总是知分寸的,这次不会胡来了吧。
没想到元宵节那天,梁勋就被树成了开年第一例活典型。
体内酒精含量到达了醉驾标准,他又是公职人员,依规便被开除了公职。
袁瑶当时连眼泪都没了,只觉得悲凉,自作孽不可活。
可事情远比她想象的可怕。
梁勋丢了铁饭碗,从前那些迎来送往的老板也不搭理他,日子一落千丈。
他在家一待半年,又好面子不肯找新工作,渐渐就成了个被酒泡烂了的人。
有一就有二。
酗酒,打麻将,炸金花样样都来,没钱就去找从前的同事借。
老同事心里虽苦不堪言,但又拗不过多年同事情,还真就借给他了。
债是越欠越多,人是越喝越堕落。
袁瑶在夜里翻来覆去不知流了多少眼泪,想起梁勋年轻时意气风发的脸,想起儿子漆黑的眼里总是藏着一抹驱不散的阴霾。
她一咬牙,决意要和梁勋离婚。
两家亲戚全都请来坐在一块,袁瑶表示愿意替他还清从前的赌债,只求以后不再纠缠。
梁勋浮肿的脸上满是轻蔑的笑,急的却是袁瑶的母亲和娘家嫂子。
“瑶瑶,你疯啦?”
袁瑶的母亲一脸疲惫:“现在女婿一落魄你就要和他离婚?你忘记是他把你弟弟一家从镇上拉扯到城里,你要是和他离了,人家不骂你,倒要来戳我的脊梁骨了!”
袁瑶苦笑着不说话,父母总归是偏爱弟弟多些。她呢,她是什么?
是从小成绩不好、人也木讷的弟弟进城的一块跳板,应当只谈付出,莫问喜乐。
她决定自己去和梁勋谈,多让点条件也可以,婚是一定要离。
事情就爆发在八月的一个夏夜。
袁瑶工作之余,给小公司代账存了些钱,除了供儿子上学生活之余,还了一份梁勋从老同事那儿欠的债。
梁勋不知正在哪个大排档买醉,酒意上头,听见老同事“感谢”的电话,不禁怒从心头起。
酒精这玩意儿足以消耗人的廉耻。
他原先设想,老同事肯定磨不开脸问他要钱啊,等拖延过了法律限定的债务追偿期,不就过去了么。
袁瑶这女人指不定已经找好了下家,心里愧疚之余,想清了债务和他一拍两散。
想得美。梁勋越想越气愤,拎着啤酒瓶就往家里冲。
他咚咚咚冲回家时,没有他在,狭小的卧室温馨和宁。
袁瑶陪着梁效在玩足球游戏,他那个眼神总是幽冷的儿子唇边挂着舒心的笑意。
都止于听见他回来的那一刻。
不待梁勋关上门,袁瑶僵立起身,垂着眼说:“阿效,你先回房间吧。”
“妈妈。”梁效干涸着声音,不肯动。
“乖,妈妈有话和你爸说,”袁瑶悄悄对儿子眨了下眼:“说完就好了。”
看过酒气熏天的梁勋对妈妈推推搡搡,梁效当然极力支持两个人离婚。
他一步三回头,低声道:“那……妈妈你有事喊我。”
“好。”
袁瑶笑着答应了,却在梁效进门的那一刻,用钥匙把门反锁住了。
多年夫妻,她哪里觉察不出梁勋的异样。
袁瑶的语气倏然淡下来:“今天这么早回来,你又想怎么样。”
“要吵架也先把大门关上,让别人看的笑话还不够多么。”
一句话彻底点燃了梁勋,自从被免职后,他生怕别人笑话和看扁。
然后就是无休止的争吵,或者说是单方面的谩骂。
袁瑶听着,平静中带了些不耐。
周围的住客多是阿姨奶奶级别的,最热心不过。听见响动,各个都忙跑下楼来劝。
“小梁啊,不是我说,你也要知道点好歹,上哪儿找瑶瑶这么好的媳妇哇……”
“关你屁事!”
梁勋布满血丝的眼里写满凶狠,攥着袁瑶的腕子不松,还有拖着她往墙上撞的势头。
“诶,要死啦!”五楼的陈阿婆颤颤巍巍赶忙去拦。
陈阿婆悄悄给他们这群老骨头里稍年轻些的赵阿婆使了个眼色,赵阿婆一见,腿脚利索地跑下了楼。
先是报警,再急急忙忙拉路人小伙求助。
这栋楼背靠着慕里中心大厦,斜对角是明市的人民广场,虽是条背街小巷,但人流量倒不小。
但路过此地的男生多是陪女朋友逛街的,哪耐烦听她一个老婆子絮絮叨叨的。
赵阿婆想起袁瑶这些年对她们的温柔和善,越想越心酸,眼泪扑簌簌直往下落:“作孽哦!碰见这么个老公,千万别真出什么事,我们这帮老骨头又劝不住……”
一时间,还没什么青年小伙肯帮她,驻足的倒是两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两个小姑娘三言两语听明白了,便要往楼上跑,被赵阿婆一把拦住了。
“阿婆,我们俩是学护理的,暴力着呢,什么人没见过?您不已经报警了嘛,我们先上去看看,您再等等……”
说完,这两个小姑娘就一溜烟跑了。
的确,曾经有人做过个调查。
在女性受到侵害时,最愿意伸出援手的不是高大强壮的男性,反而是同样处在体力弱势的女性。
赵阿婆心急如焚,但以临度商圈的拥堵情况,除非是飞,警察哪能须臾到场。
但这时,有人给迎风落泪的赵阿婆递了张面纸。
赵阿婆沿着那段修长的指节望过去,心瞬间凉了一大半。
就看这腕表,这西服衬衣,小伙长得就不像是能纡尊降贵,见义勇为的样子。
“阿婆,”他声音很清凉:“您刚刚对前面人说的事,解决了吗?”
赵阿婆眼睛一亮,抓着他的西服袖口飞快说着,林臻听到一半应了声,长腿一迈匆匆就往楼栋跑。
“……我可警告你!”小姑娘颤着声壮胆:“我是护士,活人死人都见过,连自己都扎过,你可别惹我!”
林臻微喘着进门时,只看见一地狼藉:啤酒瓶的碎片和飞溅的血点满地都是,梁勋手上拿着钝器慢慢靠近。
一个小姑娘按压着袁瑶头上的伤口止血,另一位扶着崴了脚靠在门边的陈阿婆。
“先生,”小姑娘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急道:“我去找医药箱止血,你……你!”
林臻点头:“交给我。”
“从哪儿来的小白脸这是?”梁勋早就神志不清,猩红着眼道:“袁瑶你行啊,一把年纪还能勾到这种货色。”
楼下渐渐已有警笛声响起。
林臻轻嗤一声,眼里满是嘲讽:“孬种。”
“你说老子什么?!”
梁勋见林臻这唇红齿白的风流相就觉得好欺负,一把提着他的领带逞凶:“你他.妈再说一遍?”
林臻任他提着,扬起的下颌脆弱又妖孽。
“我说,你是孬种。”
梁勋被激的身形一动,也露出了破绽时,他反手一锁一顶踢裆,轻飘飘就把人撂到了地上。
“看见了吧,我这是正当防卫。”
玩过搏击俱乐部的林臻,和普通男人的力量爆发完全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林臻很邪气地整了整领带,抬起鞋尖,在男人不可明说的部位重重碾过,嗓音淡淡:“你也配做我老子么。”
身后楼梯上赶来的警察和救护人员脚步急促,梁勋一边正惨叫着返身回击。
“让你打女人逞英雄。”
林臻故技重施一动,这次毫不留情踩上了梁勋的脸。
“停下!不许动!”
林臻举起双手退后一步,脸上的笑俊朗从容:“警察叔叔,您看,我可是好市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