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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云居院子里的杏花逐渐开败, 落花若细雪般在地上覆了薄薄的一层, 枝头剩下零星几朵蕊白,点缀在郁郁葱葱的碧叶间,更添了几分别样的意蕴。
自温羡离开后的半个月里, 颜姝每日守在卧云居里, 晨看花落云舒,暮赏云霞满天,或读书习字,或作画弹琴,或做做针线……可是无论她做什么,始终有道身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姑娘?”翠喜手里拿了一张帖子进来,见颜姝又对着窗外的杏花树发呆,不由出声轻轻地唤了一下, 见她似是恍然回神,才道, “衡阳王府的明嬷嬷刚刚送来帖子,说是初十那日,衡阳王妃设赏花宴, 特意请姑娘一定要过去呢。”
颜姝将手里一页未翻的游记搁下, 瞥见翠喜手里的帖子, 伸手接过来,展开一看, 见帖子上的字迹娟秀, 认出是卢鸣筝亲笔所书, 便弯了弯唇角,抬头轻声与翠喜道:“你去与明嬷嬷说,请她代劳告知王妃一声,我定会如期赴约的。”
翠喜应了一声,念及那明嬷嬷还在前头等消息,便连忙又转身出去了。
四月初十,连续下了三两日细雨的天终于放晴,颜姝带着翠喜到衡阳王府时,在卢鸣筝身边伺候的明嬷嬷早已候在了王府的正门前。见身穿粉衫白裙、容色姣好的女子踩着脚凳下了马车朝自己走来,明嬷嬷愣了一下,旋即扬起一张笑脸迎了上去,笑吟吟地道:“夫人总算是来了,王妃可都念叨了一个早上呢。”说着,引着颜姝进了王府的软轿,一路便朝卢鸣筝居住的宜兰园而去。
到了宜兰园,颜姝下轿,跟在明嬷嬷的身后进了宜兰园的正屋,一进门,恰看到卢鸣筝正皱着鼻子小口小口地吃着药。颜姝的目光落在卢鸣筝隆起的小腹上,眼底闪过一抹柔柔的笑意,轻声开口唤了一声:“卢姐姐。”
卢鸣筝嫁进衡阳王府八个月,如今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眼下正是衡阳王府受头等保护的人物。
“阿姝!”瞧见颜姝,卢鸣筝随手拂开小丫鬟喂过来的药勺,霍的起身就要朝她走过去。
她挺着圆乎乎的肚子,脚下却一如往常般生风,动作落在一屋子丫鬟嬷嬷的眼里,惊得众人立即就变了神色,而明嬷嬷更是快步上前将人扶住,正色地对她道:“王妃可得注意些才是,这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
卢鸣筝轻笑,浑不在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哪有那般娇贵呢。”嘴上虽是如此说,可到底还是乖乖地放缓了脚下的步子,走到颜姝的跟前,握住她的手,将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方才抿唇笑着打趣道,“都说‘玉容今为相思瘦’,‘相思瘦损’,怎生我瞧着你好像长胖了一些?”
她还记得第一回见到颜姝的时候,小姑娘娇娇软软,巴掌大的小脸,身子更是单薄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如今瞧着小脸似乎圆了一些?
颜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脸,的确比从前多了点儿软软的肉感,因此听着卢鸣筝的打趣,一时不由红了脸,“……”说来也是奇怪,温羡刚刚离开的时候,她也曾茶不思饭不想,可近两天胃口却意外地好了起来。
“不过你胖了些反而更好看了一点儿,哪像我。”卢鸣筝摸了摸自己的腰,垮了脸。
自从被诊出喜脉后,宫里的王府里的各种补品都跟流水似的往宜兰园里送,明嬷嬷更是尽职尽责地日日盯着她进步,害得她从前盈盈一握的小蛮腰都要跟那小厨房里的水桶一样了。
卢鸣筝很是怨念,可这衡阳王府里上至黎煊下至明嬷嬷和丫鬟们都还骗她没有胖!
“卢姐姐是最好看的娘亲呢。”看着卢鸣筝皱眉苦恼的模样,颜姝有些忍俊不禁,瞥见那厢手里端着药碗的小丫鬟正朝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便弯了弯唇,对卢鸣筝道,“你还是快些把药喝了吧,不然一会儿可就该凉了。”
“罢罢罢,喝就喝。”卢鸣筝无奈地说,伸手将小丫鬟手里的药接过来,直接仰脖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汤汁,用帕子擦了擦嘴,方睨了俏脸含笑的颜姝,哼哼道,“来日等你有了好消息,尝了这滋味,你才知道这里头的苦呢。”
“……”
卢鸣筝下帖子办赏花宴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请的不过是往日在闺中交好的几位姐妹,算起来也只有十个人左右,其中就有颜嫣和颜妙两人。
颜嫣和苏云淮成亲的日子已经定了下来,在端午后,因此这些日子一直被胡氏拘在家里绣嫁衣,倒是鲜少露面,颜姝算着也有些日子没有见过她了。而颜妙嫁进虞城伯府后的第二个月就被诊出了喜脉,虞城伯府三代单传,对她肚子的孩子无比重视,章平川更是日日地跟前跟后地护着,颜姝想见她一面也不容易。今日三人也算难得喜聚一堂,因此,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
衡阳王黎煊喜欢桃花,王府后花园里有一大片的桃花林,虽说春雨连绵了好几日,但满园的桃花还是开得极好。卢鸣筝吩咐人在桃林里备下茶水点心,众人一边赏花,一边吃茶说笑,恰有几分莺啼燕语春意悄的热闹。
众人赏花兴正浓时,一青衫小丫鬟脚步匆匆地从园子外头跑进来,到了卢鸣筝跟前屈膝行礼道:“王妃,六公主来了。”
卢鸣筝眉头一皱,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几分。
衡阳王府和太子府关系冷淡,六公主黎沐阳身为太子黎煜的胞妹,素来与黎煊不大对付,今天怎么会突然跑上门来。
卢鸣筝缓缓起身,扶着明嬷嬷的手正打算出去瞧瞧,却见黎沐阳已经自顾自地走了过来。
一袭红衣张扬,面上神色也隐含几分倨傲,卢鸣筝看着走到面前的黎沐阳,扯了扯唇,“六妹过来,怎么没让人提前知会一声,我也好有些准备,也免得怠慢了你去。”
黎沐阳环视了一下桃林里的人,目光最终才落在神色淡淡的卢鸣筝身上,心里不屑地轻哼一声。
不就是小小兵部尚书的嫡次女,倒在她面前摆起了王妃和嫂子的款来了。
“本公主今日闲来无事,听说衡阳王妃办了个赏花宴,心里对三王兄府里的桃花也好奇得紧,这不请自来,你该不会不欢迎我吧?”
卢鸣筝扯了一下唇,“自然不会。”
“那就好。”黎沐阳微微扬了扬下巴,瞧见站在一旁的颜姝,挑了挑眉,开口道,“这不是颜四姑娘吗,怎么见了本公主都不吭声呢?”
她一言落音,在场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几变。
颜姝已经嫁与温羡为妻,黎沐阳这一声“颜四姑娘”称呼得委实不妥,甚至还有些挑衅的意味在里头。
闻言,颜姝静静地抬眸看了一眼黎沐阳,不恼不怒。
早在长公主府第一次见到黎沐阳时,颜姝就看出了这六公主对自家夫君的那点儿心思,也知道她对自己的敌意。夫君被人惦记,颜姝心里有点儿不舒服,可也不会傻傻地跟公主对着干,因此黎沐阳一开口,她便挪步准备上前与黎沐阳行礼。
公主是君,她上前见礼也是应该。
规规矩矩、一丝不差地行了礼,颜姝抬头对上黎沐阳不屑的目光,弯唇道:“公主想来不知,我已经嫁人为妻,如今是温夫人了。”
“你!”黎沐阳气结,可偏偏无言反驳,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
一旁的卢鸣筝在心里为自己的好姐妹叫了声好,面上却只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上前握住黎沐阳的手,对在场的人笑道:“六公主不过一时说顺了嘴,想来也不是故意失礼的。”
黎沐阳一下子抽回自己的手,对上卢鸣筝淡笑的面庞,她张了张嘴,想到淑妃叮嘱过眼下不能与衡阳王府交恶,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尽数咽下,冷笑了一声,道:“的确,是本公主忘了。”顿了顿,她方才又开口道,“宫里进了些上好的青梅,滋味正甜,母妃特意让我给带了点过来。”
她看了身旁的宫女一眼,后者会意,转身从另一个宫女提着的食盒里取出一碟青梅。
“本来是要送与三王嫂尝鲜的,只是本公主刚刚过来的路上,听王府的下人说,王嫂不爱吃甜的,青梅更是沾不得……”卢鸣筝不爱食青梅果,在场的人都知道。黎沐阳看向颜姝,哼笑一声,道:“方才本公主无意得罪了……温、夫、人,这盘青梅就赐予你了吧。”
她态度转变得快,教人心里生疑。
颜姝看了一眼宫女端过来的青梅,抿了抿唇,“谢公主赏赐。”
言罢,让翠喜接了过来。
然而黎沐阳又开口了,“温夫人不尝尝本公主特意带过来的青梅吗?放心,宫里出来的吃食干净着呢。”
卢鸣筝下意识地皱眉想要阻止颜姝去碰青梅,可还未开口,就见她已经拈了一枚小小的青梅果吃了。
小姑娘面色如常,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甚至还眼睛微亮地拈起了第二枚青梅,卢鸣筝不由松了一口气,转过头看向黎沐阳时,却见她一脸错愕之色。
“六公主这是怎么了?”卢鸣筝疑惑地问道。
颜姝也疑惑地看向黎沐阳。
黎沐阳举起手,指向颜姝,抖了一下唇,“你,你居然敢吃这个?”
不就是青梅果吗,为什么不敢吃?
在场的人一时都有些疑惑。
卢鸣筝抬步走到颜姝身边,从翠喜手里的盘子中拿了一颗青梅果,咬一口,娥眉一皱。
这青梅几乎要把人的牙齿给酸倒了。
卢鸣筝强忍酸意,一脸古怪地将手上的青梅吃完了,而后看向脸上惊色更甚的黎沐阳,“这果子的确不错。”
一句话多少勾起了在场女眷的好奇。
黎沐阳让宫女提前尝过,明明酸得那宫女到现在还开不了口,怎么到了她们这儿就成了滋味不错的了?她心生怀疑,随手指向站在一旁面生的颜嫣和颜妙,“也赏你们尝两颗。”
她的语气颐指气使,听得人心里难受,颜嫣和颜妙心里气闷,面色也淡淡的,径自接了宫女送过来的两颗青梅,各自吃了一颗。
黎沐阳仔细地观察二人,见她俩吃得眉头舒展,心里疑惑更甚,到底忍不住走过去也拿了一颗来吃。
“……”酸,除了酸,黎沐阳感受不到别的。
“公主?”颜妙眨眨眼睛笑着问道,“公主,这青梅宫里还有多的吗?”如果有,她可以让章平川想办法去讨一些来,天知道这些天她直犯恶心就要这酸酸的果子来压一压呢。
“……”黎沐阳想开口,可觉得牙齿都酸软了,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愤怒地瞪了几人一眼,黎沐阳拂袖转身匆匆地走了。
卢鸣筝没有去管她,只连忙接了明嬷嬷递过来的水漱了口,待酸意稍稍淡了些,才看向颜姝姐妹,疑惑地道,“阿妙爱吃酸我还能理解,怎么你俩也没有反应呢?”难不成是心有灵犀地想坑那六公主一把?
“我不觉得酸啊。”
“酸的才好吃嘛。”
颜姝和颜嫣一齐开口道。
一旁的颜妙听了颜姝的话也跟着奇了,三妹妹从小到大是个无酸不欢的,可她明明记得四妹妹以前最怕的就是酸味了。“阿姝,这么酸的果子你居然说不酸?”
“……”
卢鸣筝也觉得奇怪,倒是一旁的明嬷嬷好似想到了什么,附到卢鸣筝的耳边嘀咕了一句。
最终,一场赏花宴在一个意外之喜中落了幕。
卧云居,见翠喜端走空了的汤碗出去,颜姝将目光从轻轻晃动珠帘上收回,起身朝小书房走去,从书架上取下一个雕花木匣。
轻轻地打开木匣,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盛着两叠书信。
颜姝的目光柔柔地从书信上划过,取出其中一封书信,展开,龙飞凤舞的笔迹跃然眼前,见字如晤,她嘴角弯了一下,而后在书案前坐下,铺纸、研墨、提笔。
这大半个月来,几乎每隔两天颜姝就会收到一封报平安的信,信里虽只寥寥几笔,却足以令她心安。颜姝没有给温羡写过一封回信,却会把每天自己做的事情一字一句地记下来,放进信封里,然后再小心翼翼地与温羡写给自己的信一起收在木匣里。
左手轻轻地放在平坦的小腹上,颜姝柔柔一笑,落笔于纸上。
—衡阳王府的桃花很好看,但比不上兰舟湖的杏花林,可惜你回来的时候,杏花应该已经开败。不过你放心,我会把衡阳王府的桃花和兰舟湖的杏花都画下来留给你看的。
—今天有人想欺负我,但是卢姐姐和二姐姐还有三姐姐都帮我出了气。
—六公主赐的青梅很酸,我很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夫说,再过些日子,满了一月就能给我一个准信,告诉我是不是不再是独自一人在家里等你。
—好好照顾自己,早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