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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延光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两条藕白的玉臂晃在眼前,苏绿檀上臂轻微鼓起, 有点儿劲瘦的意思,不像普通闺阁女子一样看起来软绵绵没有力气, 双臂线条也更加流畅优美。
钟延光不喜欢娇弱的女人, 这样的身姿, 倒是更合他的意。
苏绿檀抬眸, 正好撞上钟延光的眼神,她羞红了脸,放下袖子, 笑问道:“是不是很好看?”
钟延光默不作声。
苏绿檀轻哼道:“说句好听的会烂嘴啊?”
钟延光道:“凑合。”
苏绿檀一声冷笑,她这几天累的跟丫鬟似的,就换来他一句“凑合”?
行, 凑合,那就凑合。
放在钟延光腿上的手渐渐挪上了他的手臂,苏绿檀找准了曲池穴的位置, 用十成的力气毫不留情地按下去,痛得他瞬间憋红了脸, 险些忍不住把她踹开。
钟延光咬牙轻嘶,皱眉道:“苏绿檀,你故意的?”
苏绿檀手法变得轻柔, 一脸痛心道:“夫君,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你没发现你的手臂比腿恢复的快一些吗?就是因为有这两个穴位呢!”
钟延光并不相信, 索性闭上眼。
苏绿檀见冷脸的钟延光吃瘪, 心情大好,一边按摩一边哼着曲儿,时不时往曲池穴上按两下,轻重不一,再欣赏下他拧着的眉头,大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按摩完的苏绿檀两手酸软的不行,她几乎是瘫在床上,娇美的小脸苦哈哈地道:“我怎么这么命苦。”
钟延光从床上坐起来,锁眉道:“又怎么了?”
苏绿檀哀叹一声,正要趁着钟延光还没好透,长篇大论数落他一顿,增加他内心的愧疚,就听得丫鬟挑帘进来禀道:“侯爷,夫人,宫里来人了。”
钟延光在家休养的这几天,内外交代的事,基本打点好了。天子也已悉知所有,但还没派人来慰问。
今日皇帝从宫中派了近身的内官李公公,带了一堆厚礼来定南侯府。
钟延光闻言,道:“去把人请到正厅来。”他腿脚不便,也只能在内院见客了。
丫鬟应下之后,便出去安排了。
苏绿檀也暂时歇下心思,与钟延光两个收拾好了,一起在荣安堂明间里等候。
一刻钟过后,内官李公公领着好几个抱着“圣眷”的小太监进来,行礼问候,便笑着用鸭公嗓解释道:“侯爷怕是久等了,皇上早说要咱家来看你,听御医说侯爷不能行走,又知道侯爷惯是个多礼的,硬是担心了好几天,听御医说侯爷好多了,才派了咱家来看望。”
钟延光一向恪守规矩,有一回陪皇帝微服出宫,弄脏了衣服,皇帝都说不必在意,他却趁空去换了一件干净衣裳,皇帝问起来,他便解释这是君臣之礼,不可不尊。
这一回皇帝生怕钟延光这死脑筋爬也要爬起来见李公公,这才特意迟了几天派人过来问候。
钟延光感念天子恩情,在李公公面前颔首道谢后,道自己已经大好,使皇上不必费心。
李公公笑着说了好几句关心的话,让人把皇帝的心意送上,又同钟延光道,让他不必急着进宫,等痊愈再去不迟,便起身要走。
钟延光起身目送,等李公公走了,便扶着桌子要起身回房。
苏绿檀过去问道:“时候还早,不出去走走了?”
钟延光站起来,迈出步子,虽能勉强行走,两腿却还在打颤,他往外瞧了一眼,今日的天气倒是不错。
钟延光颤颤巍巍地走了两步,道:“我就在屋里走走便是。”
苏绿檀没做声,走过去扶着他,道:“也好,那我一个人扶你就够了。”
钟延光推开苏绿檀的手道:“不用,有桌子椅子,我自己能走。”
苏绿檀翻个白眼,撇嘴说:“没见过你这么爱逞强的人。”
钟延光没与她拌嘴,抬腿就走了两步证明给苏绿檀看,慢是慢了一些,走的倒还稳妥。
苏绿檀抱臂道:“看给你能的!”
钟延光不理会苏绿檀,一心想着快些恢复,便专心地练习行走,面上一张冷脸,和以前一模一样。
苏绿檀有些想念前几天钟延光偶尔脸红的模样,便在他身后笑吟吟道:“夫君快些好起来,等你好了,咱们再去爬山,我若是走不动了,你就背我下山。秋高气爽的还能去骑马,我骑术不如你,到时候你带着我骑,把陆清然也叫上,咱们两个人骑一匹马也能赛过他!”
钟延光果然皱起眉头,道:“即便是夫妻,人前也该相敬如宾,你说的那样……委实不妥。你不必看着我了,自去忙你的去吧。”
苏绿檀嘴角嘲讽的勾起,躺床上不能动的时候就听顺从她了,如今快好,就要拒她千里之外?
没这么好的事儿。
苏绿檀走到钟延光面前,笑嘻嘻道:“太夫人免了我这几天请安,我有什么可忙的,不过你实在不想看到我,那我就听你的,去看看太夫人。”
钟延光淡淡道:“你去吧。”
苏绿檀踮起脚尖,把脑袋仰起来,侧脸凑到钟延光的跟前索吻,道:“那我走啦。”
钟延光脑子里想的是要躲开,可看到苏绿檀绝美不俗的侧脸,以及鼻翼间闻到的熟悉的清香味,竟不自觉地俯身下去,差丁点儿就要亲上苏绿檀白嫩的脸颊。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钟延光慌忙退开两步,欲伸手扶桌,却摸了个空,一个踉跄,直直往苏绿檀身上扑过去。
苏绿檀回神的时候,钟延光强壮的身躯已经朝她扑过来了,似要把她整个人都压倒。
片刻之间,钟延光已经把苏绿檀环在了怀里,护着她的脑袋,并使劲儿旋转身子,让自己背部着地。
一声沉沉的闷响,两人双双跌倒在地。
苏绿檀缩在安稳的怀抱里,脑袋枕着钟延光的手掌,半晌才从他的胸口前冒出脑袋,压着他的结实的胸膛,眼底藏了一抹震惊,木然道:“你……怎么这么硬?”
钟延光轻轻推开她,胳膊着地,闷哼道:“起来。”
苏绿檀麻溜地爬起来,拽着钟延光的手臂,扶他坐到椅子上,愧疚地做小伏低,道:“我刚听着还挺响的,你摔哪儿了?”
钟延光眼神漠然。
苏绿檀脚尖点地,在地面上踢来踢去,垂首细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会真的亲上来。
钟延光偏开脑袋,以前他都会真的亲上去吧?如今他却明显犹豫了。余光落在苏绿檀脸上,他看到了她难过的表情。
钟延光声调平和道:“无事,你去给太夫人请安吧。”
苏绿檀低低地“哦”了一声,道:“好——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钟延光道:“不必,你去吧。”
苏绿檀抿着唇,就这么不想见到她了?咬咬唇,她转身出去了。
钟延光轻轻出了口气,揉了揉手肘,刚才情况紧急,身体又不够灵活,骨头磕在地上,摔的够痛,估摸着皮肤上已经有了颜色。
尝试着站起来,钟延光继续走动,才走了没两步,苏绿檀又欢快地跑进来了,笑眯眯道:“胡御医来给你诊脉了,正好让他看看。”
钟延光往后看了一眼,果然瞧见胡御医来了,便老实坐下。
胡御医面带笑容地进来,放下药箱准备把脉。
苏绿檀张口就要让御医给看看钟延光的外伤,却被他给截断了,钟延光指着曲池穴问御医道:“御医,这处……”
苏绿檀面色一变,扯着帕子高声道:“啊——胡御医啊,有您在我就放心了,太夫人还等着我呢,您有什么吩咐院内丫鬟就是。”
说罢,溜之大吉。
钟延光唇角微弯。
胡御医坐下诊脉,笑问道:“侯爷刚才要问什么?”
钟延光摇首,道:“没什么。”苏绿檀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了,根本无须再问。
撸起袖子,钟延光露出肘关节处一片吓人的淤青,道:“御医,这外伤能快点好吗?”
胡御医啧啧两声,道:“这摔的有点厉害,恐怕要几天才能恢复了。”
钟延光往隔扇外看了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听御医的诊断之言。
苏绿檀给钟延光夹菜,这还是头一遭。
钟延光着实有些诧异,苏绿檀自己也夹了菜,道:“那是第一筷子菜,也没沾我的口水,怎么不吃呀?”
钟延光见她说的有理,一口饭一口菜,把肉片吃了。
接下来吃饭的时候,苏绿檀除了说几句关于菜的话,也不大有力气说别的了。
饭后,苏绿檀看着外面道:“有些想出去消食,偏风大了不好出去走。”
钟延光道:“就在屋子里坐一坐吧。”
苏绿檀点点头,道:“好,夫君你要去书房吧?我就先进去了,桌上丫鬟会收拾的,你不必再特意吩咐了。”
说罢,苏绿檀便哼着小曲雀跃着进屋去了。她点上蜡烛,坐在妆奁前,打开第二层的抽屉,把以前缠着钟延光写给她的书信拿了出来,慢悠悠走到罗汉床上坐着回味。
钟延光还没走,他站在门帘外看到了一切,视线锁在信上挪不开,索性挑帘进去,坐到了苏绿檀身边。
苏绿檀两脚蹬掉鞋子,用毛毡毯子把下半身都盖住,手里拿着信,道:“夫君怎么还不回书房?难道今夜要与我同床共枕?你若不怕我把病气过给你,那可再好不过了!”
钟延光没敢看苏绿檀的眼睛,回话道:“不是,有些事儿想问你。”
假装失落地“哦”了一声,苏绿檀把信放在大腿上,玩弄着自己的手指,道:“想问什么你问吧。”
钟延光道:“以前的事我本不该忘,说来也算是我的错,所以我想问你一些以前的事。”
苏绿檀莞尔道:“想问什么就问吧。”编瞎话嘛,有什么难的。
钟延光微微颔首道:“我想知道,当初你我为何成亲的,难道只是因为姻缘签和八字的缘故么?”
秀眉颦蹙,苏绿檀张开口却又顿住了,盯着钟延光好奇道:“说起来我也有些不明白。太夫人与我定下这门婚事的时候,嘱咐过我,你性格孤冷,怕是要吃些苦头,谁知道后来婚事成了,你倒是对我很是不错。我一直想问问你,你是不是挑开喜帕的那一刻,就对我一见钟情啦?”
“一见钟情”这几个字,钟延光今天已经听到两次了,当然了,他是绝对不信自己是这般肤浅的人。
不光钟延光自己不信,苏绿檀也是不信的。
成婚的那日,苏绿檀是极为忐忑的,虽然钟延光没有给她脸色看,但冷冷淡淡的样子,也确实和太夫人所言一致。新婚当夜,二人同床而眠,却各执心事,早上还是钟延光想法子把床单给染红了一小片。
再后来,便心照不宣地假扮起恩爱夫妻。
苏绿檀说完这些,瞧着钟延光狐疑的神色,问道:“怎么了?又不信我说的?”
“不是。”钟延光道:“只是在想法子回忆,看能不能想起来。”
苏绿檀心头一凛,体贴道:“夫君,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来日方长,既然你以前会爱上我,肯定还能再爱上我的。别担心,以后咱们子孙满堂不成问题!”
钟延光面色发红地端起茶抿了一口,儿孙满堂……他压根不敢往这方面想。
苏绿檀把信拍在桌上,起来伸了个懒腰,道:“都有两天没好好洗漱了,我这就去洗漱,夫君你回去吧,这屋里也没个丫鬟伺候的。”
余光瞥了一眼桌上的信,钟延光道:“好,我喝完这杯茶就回去。你且去吧,不必管我。”
苏绿檀点点头,唤了夏蝉进来给她准备洗浴的衣物,没多久,她就领着丫鬟挑帘出去了。
听到外面的脚步神消失了,钟延光瞧着孤零零躺在小炕桌上的信,手指头动了动,视线也直直地望过去,到底是伸出手拿了过来。
第一眼看过去,钟延光头皮就开始发麻了,走笔端正又略带隶意,其中风骨也不是常人能学来的,不是他的字迹还能是谁的!
第二眼看过去,起头第一行便是“思卿不见卿”,钟延光满面涨红,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的笔下会出现“思卿”二字。
再往下看过去,便更加不堪入目了,连“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这样的话也下得了笔。
钟延光胸膛里的那颗心跳动的厉害,连带的指尖都有些发颤,恍然间,似乎又听到了脚步声,骇得他连忙把信扔到地上。
果然是苏绿檀挑帘进来了,漫不经心道:“怎么把肚兜给忘了。”
钟延光轻咳一声,从容地从地上把信捡起来,苏绿檀眼底藏笑,随口问道:“夫君在看信呀?”
钟延光矢口否认,面色如常道:“不是,信不知怎么落在地上,我就捡起来了。”
内室的窗户关的好好的,烛火都不见动一动。
苏绿檀拿着艳红的鸳鸯戏水肚兜举起在胸前,正好就是钟延光视线能直接看到的地方,她道:“夫君,我去了,你这茶都要凉了,就别喝了。”
“知道了。”钟延光视线故意躲开肚兜道。
苏绿檀看着钟延光迟迟不动,笑道:“看来夫君是不想走,若是如此,你我一起共浴,一起就寝吧。”
钟延光登时从罗汉床上弹起来,侧身道:“我还有些事要忙,我回去了。”
苏绿檀叫住他:“夫君。”
钟延光扭头看她,道:“还有何事?”
苏绿檀坏笑一下,把肚兜贴身举在胸前,正好勾勒出她双峰诱人的弧形,道:“这件好看吗?”
喉结耸动,钟延光拍起帘子落荒而逃,只留下内室里久久不绝的娇笑声。
回到书房,钟延光好好得洗了把冷水脸,铁拳攥的十分紧。半晌才提笔欲写“思卿”二字,却是如何也下不了笔。
钟延光捏了捏眉心,这信既是他在京的时候写的,肯定不会是人在内院的时候写就,如果是在前院或是卫所,或许能有人作证这信其实……不是他本意想写的?
苏绿檀动作很快,钟延光一答应给她银子,马上就拿钥匙跑出去了,夏蝉已经站在门口,把方才她丢的那本书给捡了起来。
苏绿檀悄声道:“这书你先藏着,别被侯爷看见了,等他走了再拿回来给我。”她还要继续看看,千金小姐到底会不会眼瞎看上那负心的书生。
夏蝉点点头,苏绿檀道:“侯爷答应给我五百两银子了,你去取现银过来。”
吩咐完,苏绿檀就回屋了。
钟延光坐在窗下,淡声问她:“钱取了?”
苏绿檀一屁股坐在旁边,语气轻快道:“让夏蝉取去了,改明儿就让她去铺子里把账结了。”
钟延光随口问道:“买了什么花了五百两?”
苏绿檀太阳穴一紧,不敢说谎,毕竟她什么都没买,随口编造个东西出来,被钟延光发现就惨了。
此时唯有声东击西才是好办法,苏绿檀咬着唇,换上委屈的表情,细声道:“夫君是不是嫌我太能花钱不知节俭了?”
钟延光顿一顿,想起国师描述苏绿檀上伤心欲绝的样子,道:“没有。你是侯府正经夫人,偶尔花费多一点银子,算不得什么,我定南侯府还没小气到这个地步。”
苏绿檀低着头,失落地“哦”了一声,原来是给“侯府夫人”花的,不是给她花的。
钟延光瞧着苏绿檀,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又不高兴了,喝完了一杯茶,起身道:“我去书房处理公务了。若无事,不必来寻我。”
忽又想起苏绿檀说的夜里喂他进食的事儿,钟延光特特叮嘱道:“晚膳命人来说一声就是了,不必刻意送来。”
苏绿檀忙追问道:“这才好了没几天,下午怎么就上衙门去了?你这身子受得住吗?”
老定南侯死的早,按祖制,钟延光成年之后便可承袭爵位、袭替武职,两年前他便已及弱冠,年纪轻轻就成了一品侯爵,并同时任神策卫正三品指挥使。
武官品级分九等,从正三品到从七品,许多人穷极一生也未必做得上三品武官。钟延光却一出生就注定能成为手握实权的尊贵侯爵。
大业建朝百年,不乏祖上有功者,辛辛苦苦用尽手段上位者也不少,钟延光这样的天之骄子,自然格外惹人眼红,而且钟家子嗣单薄,就更容易受人欺负。
钟延光自小便泡在卫所长大,京卫、地方卫所和边疆军营,他都去过,吃过的苦头自不必说,虽后来声名崛起,一度令人对勋贵子弟刮目相看,二十岁后袭爵的这两年,仍然容易被人看轻,坊间流言蜚语也不少。
军中铁血男儿,哪里忍受得了别人的轻视和侮辱,所以三个月前,钟延光才会私下在皇帝面前自请去南夷立功。值得庆幸的是,他确实在南夷之战中功不可没,待此战彻底告捷,也是时候该论功行赏了。
南夷战报早已传入宫中,皇帝早已有心中了然,此次钟延光进宫,他便把打算提前知会与他,也让他等身体好全了再去五军都督府复职。